房间里,陈南夕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躲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时不时透过垂落到眼前的、陌生的黑色及颈长发,偷偷窥视着镜子里那个女人。
那个……就是她本人的女人。
这一夜发生的变故,完全超出了她十八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人类的常理、课本上的科学……在眼前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的脑袋里一片乱麻,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球,找不到任何头绪。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说过世界上有谁,能睡一觉就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
要不要……给小姨打个电话?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她死死掐灭。她解锁手机,又立刻锁上,屏幕在指尖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那通熟悉的号码,她却迟迟不敢拨出。
小姨一家,确实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那份亲情,固然温暖,却也脆弱。她不敢去考验人性,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你就是个怪物。”
一句话,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浮现。紧接着,是她想象中小姨那充满恐惧与疏远的眼神,就像当年那些亲戚们,用看“扫把星”的目光看着年幼的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孤身一人的童年。
“诅咒……一定是那块石头诅咒了我!”
对,一定是那块该死的石头!
这个念头,像是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愤怒与恐惧。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变得凶狠,笃定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块邪门的石头。她冲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疯了似的在床单上翻找着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床上空空如也。
没有石头,没有那冰冷的触感,没有那幽蓝的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不甘心,跪在地上,把床底、桌下、行李箱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
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疯了?”
物证的缺失,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念”瞬间崩塌。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出来。
“我……本来就是个女生?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叮铃——”
就在陈南夕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时,一声清脆的、金属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将她从自我怀疑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她低下头,看见一枚暗淡无光的、戒指般的金属圆环,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就是它。昨晚它还在发光。
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指尖,将那枚圆环拾起。
就在她的皮肤接触到圆环的瞬间——
轰!
无数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她的脑海!
有五彩斑斓、变幻莫测的能量光流;
有风驰电掣、撕裂天际的紫色雷暴;
一会是圣洁巍峨、直插云霄的神圣殿堂;
一会又是尸骸遍野、满目疮痍的血色地狱……
一幅幅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在她意识中飞速闪过。
最终,所有的画面定格。
一个浑身是伤、红色短发如血的女人,正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她朝着自己,缓步走来。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充斥着悲悯,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女人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怔,眼神中的悲悯与困惑瞬间被无尽的凶戾与杀意取代!她高高举起闪耀着赤红色光焰的右臂,化作一道利刃,朝着自己的面门——
狠狠劈下!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一片漆黑。
“呵……”
陈南夕发出一声认命般的轻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看到那个女人面庞的瞬间,她瞬间笃定——之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那张脸,昨天下午,在她闭上眼祈祷的时候,她见过!
卫生间的镜子前,洗漱完毕的陈南夕正在认真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水珠顺着她柔和的脸部轮廓滑落,滴在光洁的锁骨上。
令她感到一丝庆幸的是,自己本来的五官底子就不差,而昨晚那场诡异的“蜕变”,更像是一次由内而外的、神级美容手术,直接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她自己都会心动的甜美系少女。
眼睛变成了水汪汪的大杏眼,睫毛纤长浓密,如羽扇般轻轻扇动;鼻梁变得小巧而挺拔;嘴唇是天生的樱桃色,微微嘟起,带着一丝无辜感。配上这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简直就是她原本最痴迷的那种“理想型”。
唯一可惜的,是身高。
她比原来,足足矮了十多公分,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士睡衣,此刻套在她身上,下摆已经完全盖过了臀部,成了一件松垮的睡裙。
陈南夕无奈地对镜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抬手看了一眼手机。
八点整。
距离和学姐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
任何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可是,时间不等人。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拖着这样一副崭新的、完全陌生的身躯,去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去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办一场完全陌生的入学报到。
但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她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拼尽全力才考上的名牌大学,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吧?一想到要回去复读,尤其是还要和林嘉萤成为同级生,那种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
还有小姨他们……不知道等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看自己?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出趟远门回来,就变成了外甥女。小姨怕不是要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吧。
陈南夕越想越烦躁,思绪乱成一团。她掬起一捧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凉的刺激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茫然又无助的脸,终于做出了决定。
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样,先入学了再说。如果学校问起来,就瞎编个理由,说自己暑假去了一趟国外,做了点“小手术”。至于身份证件上的性别……就先说丢了,正在补办,拖一天是一天。
打定主意,她打开行李箱,开始面对眼下最现实的问题——穿什么。
她翻出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白色T恤套在身上。这件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穿在她身上,下摆已经完全包住了她的臀部,倒也勉强能算是一件在女生群体里还算流行的Oversize风T恤裙。
可裤子,却让她犯了难。
长裤穿上,裤腿能拖地三尺;短裤穿上,又松垮得像个布口袋,四不像。
至于最后一个选择什么都不穿,就相当于自己穿裙子,刚刚才突变成女生的她接受能力还没那么强。
她试来试去,最后选择了一条相对修身的牛仔短裤。她费力地将多余的裤脚一圈一圈地卷起,直到膝盖上侧,总算看起来不那么滑稽了。
然而,最后一步——挑选鞋子的时候,陈南夕彻底傻眼了。
她的脚,也跟着身体一起缩水了。
原本44码的脚,现在目测最多只有37码。她试着穿上自己的运动鞋,那感觉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皮鞋,脚在鞋里能跳华尔兹。只要稍微一抬脚,鞋子就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陈南夕无奈地揉了揉自己那一头半长的乱发,视线落在了墙角那双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纸拖鞋上。
算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
都变成这样了,还要什么形象啊。
她认命地趿拉上那双薄薄的拖鞋,抓起背包,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酒店的房门。
门外,是明海市崭新的一天。
而她,也即将迎来自己“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