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纪和爱丽丝两人在整个科隆要塞中城区逛了好一会。阳光透过整齐排列的行道树,在打磨得光洁的灰白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街道两旁,两三层高的建筑鳞次栉比,大多以浅色石材为主,间或点缀着精心打磨的深色木材作为窗框和门楣,处处显露出一种经过规划的整洁与繁荣。商贩的吆喝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以及人们交谈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中城区特有的、充满活力的背景音。
空气中飘散着刚出炉的面包香气、新鲜水果的清甜,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花香。
她们的目光掠过一间间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琳琅满目的杂货铺、飘出诱人香气的面包房、陈列着闪亮盔甲与武器的铁匠铺、堆满五颜六色布匹的裁缝店。
爱丽丝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陌生世界的新奇,小脑袋不时左右转动,银白色的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跳跃。
优纪则显得沉稳许多,她那双奇异的异色瞳平静地扫视着前方,步伐稳定而有力,身上那套线条冷硬、毫无多余装饰的黑色重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沉黯的光泽,走动间竟没有发出多少金属摩擦的声响,只有沉重的靴底落在石板上发出规律而坚实的嗒嗒声,与她纤细美丽得如同贵族少女的容颜形成奇异的反差。
她们的目标明确:冒险者协会。然而,寻找了很久,那些整洁有序、装饰得体的店铺里,始终不见那个代表着冒险与任务的标志。
就在爱丽丝微微踮脚,努力越过前方一个售卖彩色风车的小摊向更远处张望时,优纪的脚步顿住了。她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流,落在了街道前方稍显开阔处的一栋建筑上。那栋房子,像一块粗砺的、未经打磨的岩石,突兀地嵌在周围精致的环境里。
它与下城区那些追求坚固实用而牺牲了美观的民居如出一辙:通体由那种特殊的、色泽深沉偏青灰的砖石砌成。砖块巨大,表面粗糙,几乎没有任何额外的修饰,灰黑色的砖缝粗犷地暴露在外。整栋房子异常高大,足有三层,在这片普遍只有两层的建筑群中鹤立鸡群,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笨拙和冷硬。
它的窗户开得不大,像警惕的眼睛镶嵌在厚重的墙体上。一楼的大门是厚重的实木,边缘包裹着加固用的黑铁,门楣上方,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制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上面刻着的符号和通用语文字清晰可辨一把插在空中的长剑附近悬空了几个小型飞剑,下方是“冒险者协会·科隆城分会”。
(备注一下,科隆要塞官方称呼是科隆城哦,但是无论是私下还是官员都叫要塞,只有纸面协议是科隆城。)
“找到了,爱丽丝,就在这。”优纪的声音响起,那清冽悦耳如同山涧溪流的少女音调,即使在嘈杂的街市中也清晰可闻。
爱丽丝立刻循着优纪的视线望去,小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嗯。好大的房子。”
与周围那些力求美观的建筑相比,这栋三层青砖堡垒确实显得过分朴实甚至粗野。它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寡言、满身伤痕的老兵,固执地保留着属于实用和防御的本色,与中城区精心营造的繁华舒适氛围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宛如华美锦缎上的一块未经染色的粗麻布。
两人穿过街道,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优纪伸出带着黑色金属护手的右手,抵在冰凉粗糙的门板上,微微用力。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吱呀声,门向内开启。
就在门缝打开的刹那,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浓烈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狠狠撞在两人脸上。那是一种复合的、沉淀发酵过的气味。劣质麦酒的酸涩、汗水长时间闷捂的馊臭、廉价烟草燃烧后的呛人余烬、食物残渣隐约的腐败气息,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皮革和灰尘混合的体味,仿佛一个喝醉了的酒鬼满身酒气在不通风的旧猪圈里面抽烟。
所有味道在门窗紧闭的空间里酝酿、翻滚、融合,形成了一堵浑浊而滞重的气墙。一个喝醉了的酒鬼满身酒气在不通风的旧猪圈里面抽烟
优纪秀气的眉毛瞬间拧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左手,五指微张,在自己鼻尖前快速扇动了两下,试图驱散那股令人不快的浊流。她那双异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厌恶,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瞬间荡开了涟漪。
站在她身侧的爱丽丝反应则要剧烈得多。那股浓烈的混合气味像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扼住了小女孩的呼吸。她毫无防备地吸了一大口,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一只手本能地捂住了嘴。
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了她那双漂亮的金色大眼睛,在长长的银色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随即不堪重负地滚落下来,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划出两道湿痕。
她努力想憋住咳嗽,小脸涨得微微发红,却只是让咳嗽声变得更加急促和压抑,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优纪臂甲侧面的冰冷褶皱,仿佛在寻求一点支撑。
门内大厅的景象随着气味的冲击一同涌入眼帘。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正式的协会大厅,不如说更像一个放大了数倍、并且塞满了各种功能区域的喧闹酒馆。
空间异常宽敞,挑高也足,但采光似乎只依赖那些不算大的窗户,使得内部光线显得有些昏暗浑浊。
支撑着二楼和三楼地板的粗大木柱裸露着,上面布满了刀剑劈砍、钝器敲击留下的斑驳伤痕和深深的刻痕,无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的激烈争论甚至斗殴。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深色木板,一些地方已经开裂翘起,缝隙里积满了经年累月难以清除的污垢和干涸的酒渍、食物残渣,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大厅里摆放着大量结实但粗糙的木质桌椅,许多都带着修补的痕迹和深深的划痕。
此刻,并非最热闹的时段,但仍有将近一半的桌子被占据。大部分冒险者都集中在靠近门口和中央区域的几张长桌旁,他们大多穿着沾染泥污的皮甲或粗麻布衣服,身上挂着或黑沉沉、或泛着黯淡黄铜色的金属牌子。
那是铁级和铜级冒险者的等级徽记。几个明显是不同小队的铁级冒险者正围坐在一起,手里抓着硕大的木质酒杯,显然刚才正聊得唾沫横飞。
优纪和爱丽丝推门而入时剧烈的反应:优纪扇风皱眉的贵族式姿态,以及爱丽丝被熏得咳嗽流泪的娇弱模样,一瞬间就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短暂的寂静后,像是点燃了引线,几张桌子旁爆发出哄堂大笑。
“噗,咳咳。快看快看,哪家的大小姐走错门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铁牌挂在油腻皮甲外的壮汉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浑浊的酒液都泼洒出来不少。
“哈哈哈,受不了这味儿?回家喝你的花茶去吧,小妞。”另一个瘦高个,脸上有道新鲜疤痕的铜级冒险者怪声怪气地模仿着优纪扇风的动作,引来同伴更响亮的哄笑。
“还带着个小不点。啧,这细皮嫩肉的,当冒险者?怕是连剑都举不动吧。”一个坐在角落、眼神轻佻的家伙吹了声口哨,目光在优纪那身光洁得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重甲和她异常美丽的脸庞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贪婪的评估:“穿这身铁皮罐头,怕不是从骑士故事里偷跑出来的?中看不中用。”
“就是,这身板,这脸蛋,啧啧,就该在贵族老爷的舞会上转圈圈,跑到这臭烘烘的地方来闻味儿,不是找罪受吗?”
哄笑声此起彼伏,带着浓浓的市井粗鄙和看热闹的恶意。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仿佛优纪和爱丽丝是闯入他们地盘的、供人取乐的稀有动物。那身过于精致沉重的铠甲,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以及她们此刻表现出的对环境的不适,都完美契合了他们心中对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小姐玩冒险游戏的全部想象。
优纪的目光只是极快、极淡地扫过那几张哄笑的桌子。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掠过路边的几块顽石或几丛杂草,没有丝毫的停留,更没有任何被激怒或窘迫的情绪。
那些刺耳的嘲笑和充满恶意的目光,仿佛撞在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墙壁上,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眼神轻佻的家伙,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于她的感知之中。
她只是微微侧身,用穿着重甲的身体不着痕迹地为还在努力平复咳嗽、擦着眼泪的爱丽丝挡开了更多投来的视线。左手依旧在鼻尖前轻轻扇动着,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虫。
“好些了吗?”她低头,悦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爱丽丝耳中,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爱丽丝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小手把脸上的泪痕抹掉,虽然眼眶还有些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小手也松开了优纪的臂甲。她挺了挺小胸脯,努力忽略掉那些让她不舒服的目光和笑声。
优纪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大厅深处。她的视线越过了那些哄笑的人群,落在正对着大门方向、靠里侧的那面宽阔墙壁上。
那里是整个大厅最正式的任务发布墙。巨大的木质墙面被划分成几个明显的区域,用不同颜色的油漆粗犷地刷出了边框。最底层、面积也最大的区域,贴着密密麻麻的羊皮纸或粗糙纸张的委托单。
纸张大多泛黄发脆,边缘卷曲,许多上面还带着可疑的油渍或指印,任务内容一目了然。
清除某户居民家隐藏的的老鼠窝:要求彻底清理,报酬20个铜币。
寻找铁匠铺丢失的宠物猫,给出的线索是一只画的十分抽象的画,说是猫咪,反而画的更像一个史莱姆长了手脚,找到酬谢5个铜币。
帮药剂师搬运并晾晒十筐新到的药草,报酬10个铜币。
清理下水道入口堵塞,报酬30个铜币等。
这些都是铁级冒险者的领域,报酬低廉,工作琐碎,弥漫着底层生活的烟火气和无奈。
视线往上移,中间区域的委托单数量明显减少,纸张也稍微规整一些,任务难度提升。
城郊农场报告有普通野猪群频繁出没,毁坏即将成熟的麦田,要求驱逐或猎杀,视带回的野猪獠牙数量结算报酬,每对獠牙基础70铜币(包含收购獠牙的20铜币)。
采集生长在边境山脉内的特殊草药,需完整根茎,每株50铜币;为商队临时充当往返附近小镇的护卫,仅限铜级及以上小队(小队圈上了一个大大的圈),路程两天,酬劳每人80铜币。任务开始涉及一定的战斗风险和野外生存能力。
最高处,贴着银级任务委托的区域,纸张显得最为干净和正式,但数量也最为稀少,只有寥寥几张,孤零零地贴在那里,任务内容透露出更远的足迹和更高的风险。
探索科隆城西南方向、北部大森林边缘的丘陵地带,绘制简易地图并标注可能存在的危险生物巢穴,酬劳50银币,预付10银币。
护送一支小型探索队进入科隆城东北侧塞外区域进行为期三天的矿物样本采集,需应对可能的魔兽或哥布林骚扰,酬劳小队总计1金币。
清理由商路旅者报告的在莱姆村(王国内部区域)附近的一小股疑似流窜哥布林数量约5-8只,需带回左耳证明,每只耳朵酬劳5银币。
没有金级任务的踪影,在科隆要塞这种拥有王国正规军驻守的边境重镇,金级的任务一般会由负责守卫的骑士带兵处理。
在任务墙的两侧,一些显眼的位置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羊皮纸告示,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协会的规章制度,包括严禁在协会大厅内私斗、损坏物品照价赔偿、任务欺诈后果自负等条目。告示下方,甚至还有几张画着潦草人像的通缉令,悬赏金额不高,画像也相当模糊,显然只是些地方性的小毛贼。
任务墙下方,靠近大厅最内侧,是一长排深色木质打造的接待柜台。柜台打磨得还算光滑,但表面同样留下了不少划痕和酒杯底部的圆形印记。
柜台后面,站着几名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女接待员。她们的服装是深蓝色带有银边滚纹的简洁裙装,剪裁合体,干净整洁,与整个大厅粗犷混乱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们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略显疏离的平静表情,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柜台前零散几个冒险者的事务,或是低头整理着手中的卷宗和账册。
她们的存在,是这充满汗臭、酒气和喧哗的酒馆里唯一的一抹秩序和体面。
优纪的目光在任务墙上快速扫过,没有在任何一张委托单上停留。那些铁级的琐碎、铜级的奔波、银级的危险,似乎都无法引起她丝毫的兴趣。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排接待柜台上。
她不再理会身后尚未完全平息的、带着戏谑的窃窃私语和打量,也仿佛将那股浓烈的气味屏蔽在了感知之外。她迈开脚步,带动沉重的黑色甲胄,稳稳地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黑色的金属靴底踩在磨损的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大厅里残余的嘈杂。
爱丽丝立刻紧紧跟上,小手习惯性地抓住了优纪腰侧垂下的、冰冷的黑色皮质束带。她努力昂着小脑袋,金色的眼睛不再看向两边那些形形色色、带着各种意味目光的冒险者,而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