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科隆要塞内喧嚣的市井声和那股混合着人畜气息的暖风隔绝开来,眼前豁然开朗。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广袤的原野上,将脚下这条由无数车辙和人迹踏实的宽阔商道晒得微微发烫。
道路两旁,是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丘陵脚下的金色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起伏,如同金色的海浪,散发出谷物成熟的醇厚香气。更远处,点缀着几处农庄的剪影,红瓦白墙,在无垠的金色中显得宁静而渺小。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泥土、青草和远方森林带来的、混合着湿润与草木清芬的气息。
莎菲雅走在最前面,步伐矫健而富有弹性,金色的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利落的轨迹。她背上那张反曲长弓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腰间的短剑和装满新箭矢的箭囊也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步履轻快,带着一种即将踏入熟悉领域的从容。
优纪和爱丽丝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优纪的步伐依旧沉稳,沉重的黑色金属靴底踏在坚实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带起一小蓬干燥的尘土。她左手提着那个装着水囊和干粮的沉重包裹,如同拎着一片羽毛般轻松。右手则自然垂落,方便爱丽丝能随时抓住她的护手或束带。
爱丽丝紧紧挨着优纪,小手攥着她腰侧冰冷的皮质束带,努力迈着小步子跟上。她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广阔天地。金色的麦浪让她感到新奇,远处农庄升起的袅袅炊烟也让她感到一丝亲切。但更远处那片越来越清晰的、深绿色的森林轮廓,又让她的小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小手不自觉地攥得更紧了些。阳光有些灼热,晒得她小脸微微泛红。
莎菲雅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让三人能保持一个相对近的距离。她没有回头,清亮的声音顺着微风清晰地传了过来,开始了她作为前辈的经验之谈:
“优纪,爱丽丝,既然一起出任务了,有些冒险者行当里不成文的规矩和需要注意的点,我觉得还是提前说说比较好。”她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居高临下,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分享。
优纪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前方莎菲雅的背影上,没有任何表示,但也没有打断。爱丽丝则竖起了小耳朵,努力听着,这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知识。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莎菲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冒险者的工作,本质是生意。是要计算成本和收益的。”她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出她带着风霜的侧脸线条:“像我们这次对付巨怪,任务报酬是每只80银币,算是一个不错的价格。但你们知道吗?巨怪身上值钱的东西可不少。”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它们的厚皮,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但鞣制好了是上好的硬皮甲材料,卖给皮匠铺或者盔甲商,一张完整的巨怪皮,至少能值10到20银币。它们那对粗壮的獠牙,是某些炼金材料或者制作骨雕工艺品的原料,一对也能卖个3银币左右。甚至它们强韧的肌腱,都能用来制作上好的弓弦。任务要求我们割耳朵作为凭证,但协会可没规定我们只能拿耳朵。这些怪物身上的素材,只要我们有本事带回来,并且能处理、能卖掉,那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战利品。这才是冒险者真正的大头收入来源。光靠那点任务报酬,连装备损耗和药水钱都未必能补回来,更别提赚了。”
她的话语很实在,揭开了冒险者光鲜或者并不光鲜外表下的经济本质。优纪依旧沉默,但莎菲雅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那沉稳的脚步声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停顿,仿佛在思考她的话。爱丽丝则听得似懂非懂,小脑袋里努力消化着皮值钱、牙值钱这些信息。
但是其实优纪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更像一个冒险者。毕竟自己去成为冒险者也只是因为对想象中冒险生活的向往罢了,而实际成为冒险者后这些复杂的准备工作和剥取也让她觉得十分麻烦,即使爱丽丝可以帮忙剥取,准备的事情对于她这种游戏玩家来说还是不太合适,毕竟她在游戏里讨伐Boss前的准备非常的繁琐,但是收益也往往是特别高的,而且大多数准备的都是全套的专门克制Boss的装备,抵抗Boss属性的盔甲和饰品,能够对Boss种族特攻的武器,限制Boss的道具,而并非现在冒险者需要准备的生活物资。
“所以啊。”莎菲雅并没有发现优纪的走神继续道,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告诫意味:“有些任务,看着报酬高,但其实是费力不讨好的大坑,能不碰就别碰。”她加重了语气:“比如那些护卫探索队或者考察队去什么鬼地方勘探、测绘的任务。”
“这类任务报酬开得往往很诱人,动不动就是几个金币起步。”莎菲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但麻烦得很。你要保护的人,多半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或者商人,在野外笨手笨脚,遇到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够呛,拖慢行程是常事。
更重要的是,路上遇到魔兽袭击,你拼死拼活干掉了,结果呢?那些雇主往往会跳出来说:这魔兽袭击了我们,它的素材理应归我们所有,作为损失补偿。或者这魔兽身上可能有研究价值,我们必须带走。你说你气不气,出力的是你,流血的也是你,最后好处全归了雇主?跟他们扯皮,浪费时间精力。不扯,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被拿走,憋屈。”
她摇了摇头,仿佛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而且,这类任务通常耗时很长,动辄十天半个月。你在野外消耗的干粮、药水、箭矢,还有装备的磨损,都是成本。最后算下来,拿到的那点固定报酬,扣除掉这些消耗,很可能就所剩无几,甚至亏本。纯粹是给那些吝啬的雇主当廉价保镖去了。”
优纪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扫过莎菲雅背上那张保养良好的长弓,又落回前方。爱丽丝则听得小嘴微张,没想到冒险者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还有一种,更要命。”莎菲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就是那些看起来神神秘秘、委托人不详或者语焉不详的任务。”
她脚步放缓了一些,似乎想让身后两人听得更清楚:“比如,挂在铜级任务栏里一个清理骚扰农庄的野猪的任务,报酬给得比普通野猪任务高一点,但也没高到离谱。等你接了任务,兴冲冲跑到地方一看。好家伙,哪是什么普通野猪?那分明是獠牙发黑、体型大如牛犊、皮毛硬得像铁、眼睛赤红、会喷吐酸液的野猪魔兽。等级至少8级,甚至10级。需要黄金级小队才能勉强应付。发布任务的人要么是蠢,要么就是坏。故意隐瞒关键信息,想用低报酬骗人去送死。”
说到这里莎菲雅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有些咬牙切齿,似乎带有了一些许愤怒的情绪,但是很快就克制住消失不见了。
她缓了一下,语气带着冷意继续说道:“总而言之,这种任务,接了就是九死一生。运气好能逃回来,运气不好,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所以,看到那种描述不清不楚、委托人身份不明或者报酬与任务难度明显不符的,绕着走就对了。命只有一条,别为了几个银币金币去赌。”莎菲雅说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给身后的两人消化信息的时间。旷野的风吹拂着金色的麦浪,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有不知名的鸟雀在鸣叫。
优纪依旧沉默地走着。莎菲雅的经验之谈,对她而言并无太多新意,在曾经工作时的一切已让她洞悉并且厌烦了了人性的复杂和利益的纠葛。但她能感受到身边爱丽丝的紧张和专注,这些来自一个资深冒险者的、用血泪教训换来的经验,对初入世事的爱丽丝来说,无疑是宝贵的财富。她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抓着自己束带的小手,那小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
“嗯。”优纪终于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单音节,算是对莎菲雅这番话的回应。这已经算是她难得的互动了。
莎菲雅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更多回应,听到这声嗯,反而笑了笑,仿佛确认对方听进去了。她加快了脚步:“好了,经验就分享到这儿。赶路要紧。”
随着她们沿着商道不断向西南方向行进,周围的景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脚下的大道渐渐不再那么笔直宽阔,车辙印变得稀疏。
道路两旁的金色麦田逐渐被零星的菜地、果园所取代,农庄的密度也明显降低。地势开始有了起伏,不再是平坦无垠的平原。脚下的路不再是纯粹的土路,开始夹杂着裸露的、灰白色的岩石。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开始出现在道路边缘,取代了整齐的农田边界。
空气变得更加清新,带着明显的凉意,风中草木的气息也更加浓郁,隐隐夹杂着一丝泥土和岩石的微腥。
“看到前面那片起伏的丘陵了吗?”莎菲雅指着前方:“那就是中央丘陵。算是科隆要塞平原和北部大森林之间的一道天然缓冲带。翻过这片丘陵,森林就真的近在眼前了,我们目标的村子就是在这片丘陵的尽头。”
眼前的丘陵地带,像大地隆起的一道道绿色脊背。坡度不算特别陡峭,但连绵起伏,覆盖着茂密的、深绿色的灌木和低矮的乔木。阳光被切割成斑驳的光影,洒落在蜿蜒向上的小径和嶙峋的岩石上。原本视野开阔的麦田风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荒野气息的、略显逼仄的地形。空气似乎也更凉了几分。
她们脚下的道路,也正式从平坦的商道,变成了一条在丘陵间蜿蜒前行的、被行人踩踏出来的狭窄土径。小径两旁是半人高的、长着尖刺的灌木丛,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嶙峋怪石突兀地矗立着。
莎菲雅在进入丘陵地带的小径入口处停了下来。她解下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喝了几口,润了润因为说话而有些发干的喉咙。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优纪和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从这里开始,就算是进入真正的野外了。虽然还在丘陵地带,离北部大森林还远,但也需要提高警惕。”她的目光扫过四周茂密的灌木和起伏的地形:“可能会有野兽出没,或者一些低级的、不成气候的小魔物。爱丽丝小妹妹,跟紧你姐姐,不要乱跑。”她特意叮嘱了爱丽丝一句。
爱丽丝用力地点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抓着优纪束带的小手更紧了,金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优纪也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前方蜿蜒进入灌木丛的小径,以及更远处那些层叠的、颜色越来越深沉的绿色丘陵轮廓。她的异色眼眸在树荫的遮蔽下显得更加深邃。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手中包裹的位置。
莎菲雅重新将水囊挂好,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润空气,金色的马尾辫一甩:“走吧。翻过这片丘陵,目标就在前面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即将踏入战场的锐气,率先迈步踏上了通往丘陵深处的小径。
优纪紧随其后,沉重的步伐落在松软的泥土小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爱丽丝紧紧跟上,小小的身影几乎完全被优纪高大的重甲身形所笼罩。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碎片,洒落在她们身上,光影斑驳。身后,科隆要塞的轮廓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前方,是深绿色的、未知的丘陵与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