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雅感觉自己的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背后传来的,是如同地震般撼动大地的沉重脚步声,以及那两只巨怪因鼻部剧痛和硫磺灼烧而陷入彻底疯狂的、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咆哮声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合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一种要将眼前一切撕碎的毁灭欲望,如同实质的音浪,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咚咚,咚咚咚。每一次巨足踏下,地面都仿佛在呻吟颤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恐怖的震动顺着脚底直冲脑髓,让她本就因狂奔而酸软的腿脚更加不听使唤。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臊恶臭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次呼吸都灌入肺腑,激起阵阵恶心欲呕的生理反应。
她不敢回头,只能凭借声音和那如同实质般钉在背脊上的、充满血腥暴戾的杀意来判断距离。太近了。那沉重的脚步声、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还有利爪撕裂空气带起的腥风,都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那足以将她拦腰撕断的巨爪就会将她整个人攥住,或是那布满獠牙的巨口就会将她吞噬。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绞紧她的心脏。银级冒险者的经验和冷静在此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跑,再快一点,绝对不能被追上。
眼角余光瞥见侧方地面上飞速掠过的巨大阴影,那是巨怪扬起的巨爪。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吼。” 其中一只巨怪发出了撕裂夜空的狂吼,巨大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莎菲雅的后背猛力挥下。那爪风凌厉,刮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完了。莎菲雅的心脏骤然停止。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脆弱的身体在那巨爪下四分五裂的惨状。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要放弃抵抗,闭上眼睛迎接那无法逃避的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与死的界限即将被彻底抹平的瞬间一道低沉、平静,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威严的少女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巨怪的咆哮和呼啸的风声,传入莎菲雅濒临崩溃的耳中:“爱丽丝,躲好。”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片岩石掩体前的空地的优纪。莎菲雅在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驱使下,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技巧,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狼狈不堪的鱼跃翻滚。动作变形,姿势丑陋,但求生的意志让她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速度。
她翻滚着摔倒在地,尘土呛入口鼻。顾不上疼痛,她挣扎着想要起身继续逃命,同时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和更深的绝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想知道优纪和爱丽丝是否安全撤离了?优纪那句躲好是最后的告别吗?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让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认知,如同被最狂暴的雷霆瞬间击中,彻底凝固、粉碎。岩石掩体前,优纪原本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人呢?。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甚至来不及在脑中形成完整的疑问。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山峦撞击般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侧不远的地方猛烈炸开。
莎菲雅骇然转头。月光下,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就在距离她翻滚落地位置不足十米的地方,那两只如同失控战车般疯狂冲锋、即将把她碾碎的淡绿色巨怪,庞大的身躯竟然,诡异地停滞在了半空?。
不,不是停滞。是它们那加起来绝对超过两吨的恐怖重量,被一股完全无法理解、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地、从侧面踹飞了出去?。莎菲雅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几乎要撕裂眼眶。她看到了。一道黑色的、纤细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竟然凭空出现在了两只并排冲锋的巨怪身侧。那身姿,正是优纪。
优纪的姿态,甚至称不上是战斗的架势。她没有蓄力,没有咆哮,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衣角灰尘般,抬起了她那包裹在黑色重甲护胫中的右腿。然后,轻轻一扫。是的,就是那么轻轻地一扫。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和漠然。仿佛她踢开的不是两座咆哮的肉山,而是两块碍事的、微不足道的朽木。然而,那效果,却是毁灭性的。那沉闷到让心脏都为之停跳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震撼。
在优纪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触及巨怪庞大腰腹的瞬间,空气仿佛都被压缩、炸裂。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猛地扩散开来。两只如同小山般的巨怪,它们的冲锋之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颠覆莎菲雅所有常识的恐怖景象。两只巨怪庞大的身躯,就像是被无形的、连接天地的巨神之锤狠狠抡中。它们如同两个巨大的、破败的布偶,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力量,不受控制地、狠狠地向内对撞在一起。咔嚓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密集地爆响。那是它们自身恐怖冲击力加上优纪那非人力量叠加造成的毁灭性碰撞。
紧接着,两只撞成一团的巨怪,带着凄厉到扭曲变形的惨嚎,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朝着与莎菲雅逃跑方向完全相反的、远离村庄的另一侧空地,轰然倒飞出去。它们的飞行轨迹划破月光,带起凄厉的风声,庞大的阴影瞬间掠过莎菲雅惊骇欲绝的脸庞。
轰隆。如同两座肉山砸落地面。沉闷到极致、让整个丘陵都为之震颤的巨响猛然爆发。大地剧烈地摇晃。被砸中的地面瞬间塌陷下去两个巨大的深坑,泥土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夹杂着碎裂的草皮和石块,形成两朵浑浊的尘柱。冲击波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尘土,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
莎菲雅被这股狂暴的气浪掀得再次翻滚出去,但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忘记了逃跑。她只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因为过度惊骇而无法合拢的嘴,金色的马尾在冲击的余波中凌乱飞舞。
她的眼睛,死死地、无法置信地、甚至带着一丝茫然和恐惧地,钉在那片尘土弥漫的撞击点,以及那个如同魔神般矗立在月光下的黑色身影。
发生了什么?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一脚,仅仅是一脚,轻描淡写的一脚。就把两只加起来超过两吨、正在狂暴冲锋中的巨怪像踢皮球一样踹得对撞、飞出去几十米远?还砸出了陨石坑般的深坑?这怎么可能?
莎菲雅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常识、所有的冒险经验、所有关于力量等级的认知,在这一脚面前,彻底崩塌、粉碎。她见过秘银级的战士。那是在科隆要塞庆典上远远瞻仰过的、如同人形堡垒般的存在。他们能挥舞着门板般的巨剑,硬撼野猪魔兽的冲锋,能将坚硬的岩石劈成齑粉。但那依旧是人的范畴。是力量、技巧和装备叠加所能达到的、令人敬畏的极限。
而眼前这一幕,这根本不是人类的力量。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巨龙的甩尾。是神祇的震怒。
王国记载中,那位被誉为千年不遇、达到凡人极限20级的最强战士,也从未有过如此惊世骇俗、完全超越物理法则的力量传说。战胜强大的怪物和将数吨重的怪物像垃圾一样随意踢飞,完全是两个维度、两种概念的存在。
“她到底是什么。” 莎菲雅失神地喃喃,声音干涩颤抖,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震撼。
然而,战场上的杀神,并未因她的震撼而有丝毫停顿。优纪的身影,在踢飞两只巨怪、制造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后,甚至没有在原地停留哪怕一瞬。她动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加速的过程。
莎菲雅只觉得视野中那道黑色的身影极其突兀地模糊了一下,仿佛融入了一缕月光,又仿佛被空间本身吞噬。下一刻,她就像一道凭空出现的黑色闪电,已经瞬间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稳稳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两座刚刚砸落地面、深陷在巨大土坑之中、因恐怖撞击和骨骼碎裂而陷入短暂瘫痪和濒死哀嚎的肉山旁边。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快到让莎菲雅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信息。那不是奔跑,那更像是空间的跳跃。优纪的身影在弥漫的尘土中若隐若现,月光勾勒出她黑色重甲冰冷坚硬的线条。她手中那把对于常人而言如同双手巨剑的武器,此刻被她单手握持,显得无比协调,仿佛那沉重的金属只是她手臂的延伸。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淌着幽暗而致命的光泽。
面对坑中两只因为剧痛和重创而徒劳挣扎、发出微弱哀鸣的巨怪,优纪那双鲜红与淡金的异色瞳孔中,没有怜悯,没有兴奋,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如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湖面。
她只是随意地、如同农夫收割成熟的麦穗般,抬起了手中的巨剑。然后,挥下。动作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名称,甚至没有发出呼喝声。然而,就在那巨大剑刃挥落的轨迹上空气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低沉而尖锐的嗡鸣。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将月光都切开的银色弧光,骤然从剑锋之上迸发而出。那弧光并非虚幻的能量,而是高度压缩、锋利无匹的剑气。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阻碍。
那两只巨怪引以为傲的、足以抵挡寻常刀劈斧砍的坚韧厚皮,在那道凝练的银色剑气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第一只巨怪庞大的胸腔,余势丝毫不减,紧接着又切开了第二只巨怪同样庞大的身躯。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莎菲雅失焦的瞳孔中,倒映着月光下那两道被瞬间斩断的、如同山丘般的巨大躯体。切口处光滑如镜,暗绿色的血液如同压抑许久的喷泉,在短暂的迟滞后,猛地从断口处狂喷而出,形成两道凄厉的血色喷泉。浓稠的、带着刺鼻腥臭的血液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深坑和周围的土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
两只前一秒还在发出濒死哀嚎的巨怪,庞大的身躯在剑气的切割下,如同被精准解剖的标本,沿着那道致命的银色弧线,整齐地分成了四块。沉重的肉块伴随着内脏的滑落,重重地砸回深坑的泥泞血泊之中,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哀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血液喷涌的汩汩声,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
一剑。仅仅是一剑。那需要银级冒险者小队小心翼翼周旋、利用弱点才能艰难杀死的两只巨怪,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之下,被如同切割案板上的猪肉般,瞬间分尸。
莎菲雅依旧保持着半跪捂嘴的姿势,金色的马尾无力地垂落肩头。她的身体僵硬,如同被最寒冷的冰霜冻结。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深处倒映着那血色的深坑,以及坑边那个持剑而立的、黑色重甲的少女身影。
月光洒在优纪身上,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精致的面容在黑色重甲的衬托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那柄巨大的剑斜指地面,剑尖上,一滴浓稠的暗绿色血液正缓缓滴落,融入脚下被血浸透的泥土。
莎菲雅的脑中,只剩下无尽的轰鸣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语言能力,都被眼前这超越理解、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景象,彻底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