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归途的林间小径染成一条流淌的暖色绸带。高大的乔木投下长长的影子，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光斑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跳跃。爱丽丝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魔兽素材皮袋，像只刚出笼的小雀，脚步轻快地在优纪身侧蹦跳着，银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暮光中划出亮闪闪的弧线。吃饱喝足后的满足感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活力，之前被野猪惊吓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
优纪沉稳地走着，沉重的黑铁甲胄随着步伐发出低沉而规律的铿锵声，与爱丽丝轻快的脚步声形成奇特的和谐。她异色的双瞳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小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旁那个欢快的小小身影。看着爱丽丝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金色眼眸，一种奇异的、近乎暖意的平静感在她心底弥漫开来，冲淡了之前因身体本能杀戮带来的那一丝疏离。
“优纪大人。”爱丽丝忽然停下蹦跳，仰起小脸，语气带着纯粹的雀跃和期待：“我们什么时候去西边的村子呀？艾玛婆婆说那里的集市比我们村的大好多！”
优纪的脚步未停，目光从爱丽丝脸上掠过，看向远处被山峦勾勒出的模糊轮廓。西边的村子，是炎火村通往更广阔区域的一个重要节点。她需要去那里，更确切地说，是以那里为跳板，前往更西南方的科隆要塞。
“就这两天。”优纪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这些。”她示意了一下爱丽丝怀里的皮袋，里面装着野猪的獠牙、皮革和粗壮的骨头：“还有别的东西，需要卖掉。”
“卖掉？”爱丽丝眨巴着大眼睛，抱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似乎有点舍不得这些辛苦剥取来的东西：“换铜币吗？艾玛婆婆说铜币可以买好多好多麦粉呢！”
“嗯。”优纪淡淡地应了一声。铜币，这个世界的底层货币单位。在炎火村这种偏僻之地，铜币就是流通的血液。一枚银币能换一百枚铜币，而一枚金币，那对村民来说几乎是传说中的财富，只有城里的大商人和贵族老爷才用得起。她需要铜币，或者至少是银币，作为启动资金。
科隆要塞。那个以厚实城墙和严格防御闻名的边境城镇，并非军事要塞，但因其地理位置，成为了王国西南方的重要门户。她需要去那里的冒险者协会。注册成为冒险者，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信息渠道和任务来源，更关键的是，冒险者身份是通行于王国诸多城镇的便利凭证，尤其是可以免除每次进城时那笔对她目前而言颇为棘手的入城费。
问题就在于这第一笔入城费。她绮拉蒂娜，或者说伪装成40级龙人族骑士优纪的她，此刻在这个世界，身无分文。她的个人空间袋里塞满了价值连城的顶级装备、稀有材料、天价道具，甚至还有刚刚吃剩下的优质魔兽肉等但偏偏没有这个世界流通的、哪怕一枚最普通的铜币。
在《永恒纪元》里，她曾是顶级公会混沌教派的会长，麾下尽是些挥金如土的氪金大佬。金币？那不过是一串可以随时在交易所膨胀的数字。公会仓库更是如同无底洞，金币堆积如山。然而现在要唤醒公会，重启仓库，第一步就需要海量的启动能源，以这个世界的标准衡量，就是天文数字般的金币或等值物。现在，她连进科隆要塞的门槛费都付不出。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必须尽快获取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卖魔兽素材是第一步，但仅仅靠爱丽丝剥取的这些10级野猪的材料，在炎火村这种小地方，价格对于村民太过昂贵根本换不出去。
“爱丽丝。”优纪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回去后，帮我整理一些东西。”
“嗯？”爱丽丝立刻竖起小耳朵，一副随时准备接受任务的小模样。
“一些，草？”优纪斟酌着用词，意念微动，开始在她那庞大得如同星海的空间袋深处搜寻。那个存放着历史尘埃的角落。那是游戏内测初期，她还是个新手，为了测试游戏系统最基础的采集功能，闲着没事就在出生点附近薅的一堆最低级、最普通的草本植物。后来，随着等级提升，氪金道具加身，这些玩意儿对她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早已遗忘在角落。
更麻烦的是公会那帮家伙。混沌教派的成员们，个顶个都是氪金好手，战力彪悍，但清一色和自己一样全是松鼠党。他们对背包格子的无限叠加功能运用得炉火纯青，但不是用来囤积珍宝，而是用来囤积各种或许有用、看着还行、懒得扔的垃圾杂物！尤其是当他们觉得某样东西有点占地方又暂时不想处理时，就会习惯性地塞给会长大人，美其名曰“会长仓库无限大，帮存一下，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会长没有这种看到东西就烦的心理”。久而久之，她那庞大的空间袋里，就多出了无数个塞满了各种低阶怪物掉落物、低级矿石、以及海量低级草药的杂物堆。
采集系统本身没有成功率一说，采集到的物品品质也是固定的。所谓的采集职业，其核心价值在于增加每次采集能获得的物品数量倍率，以及极小概率提升采集物的品质。这些堆叠如山的低级草药，品质无一例外都是最基础、最普通的品质，数量却庞大得惊人。
优纪一边在意识中翻找，一边对爱丽丝描述：“有叶子像羽毛，边缘带细锯齿的；有开着很小很小的紫色或白色花朵，成串生长的；有叶片肥厚多汁，带着一股刺鼻清凉味道的；还有根茎是暗红色，一节一节的很多种。”
随着她的意念锁定，几株形态各异的植物样本被取出，出现在她摊开的掌心。空间袋完美的保鲜效果让它们如同刚刚从泥土中采摘下来：叶片翠绿欲滴，花朵娇嫩，根须上的泥土都保持着湿润的状态。
爱丽丝好奇地凑近，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优纪手中的草：一株叶片细长如柳，边缘确实有细密的锯齿，整体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嫩绿色。一株顶着几串比米粒还小的淡紫色花朵，花茎纤细柔弱。一株叶片呈椭圆形，肥厚多汁，表面似乎有一层微不可见的蜡质，凑近能闻到一股类似薄荷但更冲的清凉气息。还有一株，暗红色的根茎如同微缩的竹子，一节一节，顶端抽出几片狭长的绿叶。
“啊！这些！”爱丽丝指着那株带紫色小花的和那株暗红根茎的草，语气肯定：“艾玛婆婆教过我！这种紫色小花的是星点草，晒干了可以泡水喝，能让人不那么累。这种红根根的是地节，煮汤的时候放一点，汤会变得稠稠的，婆婆说能暖肚子！”她又看向那锯齿叶片的和肥厚叶片的，小脸露出思索：“这种带齿的叶子好像叫风切草？受伤流血了嚼烂了敷上能止血。这个厚厚的叶子味道好冲，是不是叫冰片叶？夏天被虫子咬了涂上就不那么痒了！”
爱丽丝如数家珍，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被认可的亮光。她的小手比划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小孩子的务实：“优纪大人你有很多吗？”
“很多。”优纪言简意赅，收回了掌心的样本。意识扫过空间袋里那几个被标记为低级杂物草药的区域，里面塞满了被自动堆叠成999份一组的光团。数量之多，如果全部倾倒出来，足以成为淹没炎火村的一座小山。她盘算着，挑出几种在炎火村附近也常见、被村民认知并使用的，比如爱丽丝刚才认出的草药，每样取出几十份，单独归置到一个角落。这些，就是她准备用来换铜币的启动资金。品质普通，数量适中，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太好了！”爱丽丝的小脸因为兴奋而发光：“优纪大人好厉害！有这么多草药，一定能换到好多好多铜币！那我们就可以去西村，然后去科隆要塞了！”她对未来的旅程充满了单纯的憧憬，完全没意识到优纪大人去注册冒险者的深层含义。
看着爱丽丝因为好多好多铜币的想象而重新雀跃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鹿般在她身边小跑着，银发在晚风中飘动，优纪心底那点关于启动资金和公会能源的冰冷算计似乎也被这纯粹的快乐冲淡了些许。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步伐，让爱丽丝能更轻松地跟上。
“嗯，去科隆要塞。”优纪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看着前方村落方向升起的、越来越清晰的几缕灰白色炊烟，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分。至少第一步有了着落。
暮色四合，天空由温暖的橙金逐渐沉淀为深邃的靛蓝，几颗早起的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炎火村那熟悉的、由原木和夯土构筑的简陋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守卫。零星的火把光亮在村中摇曳，驱散着渐浓的夜色，空气中飘来柴火燃烧和简单食物的混合气息，与林间残留的烤肉香气截然不同，带着人间烟火的质朴。
村口有几个结束了一天劳作、扛着农具归家的村民。他们看到优纪那身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依旧显眼、带着金属冷光的黑色重甲，以及她身边抱着大皮袋的爱丽丝，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中带着敬畏和好奇。他们微微躬身，算是行礼，低声交谈着：“是优纪大人回来了。” “那丫头也跟着呢。” “那袋子看着挺沉。”
优纪目不斜视，只是微微颔首回礼，步伐沉稳地穿过村口。爱丽丝则显得有些紧张，抱着袋子的手臂收紧了，下意识地往优纪高大的身影旁靠了靠，但小脸上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两人沿着村里唯一一条还算平整的主路前行，两旁是低矮的房舍，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偶尔有村民从门里探出头，看到是优纪，又立刻缩了回去。村卫队长，那个8级的人类战士，正带着两个同样穿着简陋布甲、拿着长矛的队员在巡逻，看到优纪，立刻挺直了腰板，右手握拳在左胸心脏位置用力一捶，行了一个标准的战士礼，眼神中充满了对强者的尊敬。优纪同样只是略一点头。
终于，她们走到了村尾那间相对孤立的旧屋前。房子确实很旧，泥墙斑驳，屋顶的茅草看起来也有些稀疏，但在爱丽丝眼里，这里比谷仓温暖安全千百倍。
“到家了！”爱丽丝欢呼一声，抱着袋子小跑过去，熟练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用原木拼凑的粗糙大床，一张瘸腿的旧桌子，两个树墩充当凳子，还有一个角落里用石头垒砌的简易灶台。唯一的照明是桌子上一个装着劣质灯油的陶碗，灯芯燃烧着豆大的昏黄火焰，勉强驱散着屋内的黑暗。
优纪走进屋，沉重的甲胄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局促。她意念微动，爱丽丝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皮袋便在一阵微不可察的空间涟漪中消失了，被收进了空间袋。
“好了。”优纪转向爱丽丝，声音在狭小的屋内显得清晰了许多：“去睡吧。”她指了指那张小木板床，上面铺着爱丽丝从谷仓带来的、洗得发白的薄被褥。
“诶？可是。”爱丽丝意犹未尽，大眼睛还亮晶晶的，似乎还沉浸在去西村、卖东西、换铜币的兴奋里：“优纪大人，我们明天就去采，哦不，整理那些草吗？”
“明天。”优纪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现在，你需要休息。”她看着爱丽丝因为一天的经历而明显透出倦意的小脸，那强打精神的模样让人有些心疼。
“哦。”爱丽丝乖乖地应了一声，虽然还有点小兴奋，但身体的疲惫确实涌了上来。她走到自己的小床边，动作麻利地脱下洗白的旧外衣，里面是同样朴素的里衣。她爬上床，钻进薄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那双在昏黄灯光下依旧亮晶晶的金色眼睛，看着正在卸下沉重盔甲的优纪。
“优纪大人。”爱丽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软软糯糯的：“今天谢谢你。野猪还有饭都好好...”话语渐渐含糊，眼皮开始打架。
优纪卸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卸下臂甲后露出的纤细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臂线条，也柔和了她侧脸的轮廓。她转过头，看着床上那个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影，异色的双瞳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冽。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爱丽丝得到了回应，满足地弯了弯嘴角，小脑袋往枕头里蹭了蹭，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而绵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银色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像一捧柔软的月光。
屋内只剩下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爱丽丝清浅的呼吸声。
优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爱丽丝熟睡的侧颜。卸下重甲的她，少了几分迫人的威压，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轻盈感，但那双鲜红与金色交织的眼眸，依旧深邃得如同古井。
她没有立刻休息。空间袋里那些准备出售的魔兽素材和低级草药安静地悬浮着。启动资金有了眉目，但更远的目标：科隆要塞的入城费、冒险者注册、以及那遥不可及的、唤醒公会所需的巨额能源依旧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心头。
意念微动，刚刚卸下的沉重黑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间漩涡中。她换上了一身同样黑色的、方便行动的常服。依旧是游戏里的装备，属性普通，但足够舒适，将银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目光最后扫过床上熟睡的爱丽丝，确认她睡得安稳。优纪走到门边，悄无声息地拉开门，侧身闪了出去，再轻轻将门带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