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纪带着爱丽丝穿过大半个喧闹的广场。爱丽丝似乎稍微适应了一点环境，虽然依旧紧贴着优纪，但金色的眼睛开始忍不住四处乱瞟，尤其是那些已经摆出来的、色彩鲜艳的布匹摊位和几个飘出食物香气的小吃摊。
“姐姐。”爱丽丝轻轻晃了晃优纪的手，小声说，“这个好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个正在支起的摊位，摊主是个胖乎乎的大婶，正将一锅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郁肉香的浓汤从推车上搬下来，旁边还摞着几摞烤得金黄酥脆的面饼。
“嗯。”优纪应了一声，脚步并未停下,毕竟她兜里没有一毛钱。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广场西侧。这边的人流相对少一些，摊位也稀疏些，但搭建的木架更大更结实，后面连着一些半敞开的仓库门。几个穿着明显比普通村民考究些的人影正在仓库门口或低声交谈，或指挥着伙计搬运东西。其中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站在几个大木箱旁的男人，正低头翻看着手里一卷厚厚的羊皮纸册子。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剪裁合体的棉布长衫，外面套着一件皮质、沾了些许灰尘的围裙，脚上是结实的小牛皮靴。头发是常见的褐色，梳理得还算整齐，脸上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略显精明的神色，但眉宇间也透着些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沉静。他身边放着一个敞开的药箱，里面能看到一些瓶瓶罐罐，木箱边缘还散落着几把刚收上来、根须上还带着湿润泥土的植物。
是个药剂师。优纪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正是她需要的目标之一。
她牵着爱丽丝，径直走了过去，在距离药剂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的到来，如同一个移动的阴影，瞬间让药剂师从账册中抬起了头。
药剂师的反应和之前的壮汉如出一辙。惊艳、愕然，随即是商人本能的快速打量。目光飞快地扫过优纪价值不菲的重甲、奇异的护额、惊人的佩剑，最后落在她沉静美丽的脸上。他脸上的精明瞬间被一种职业化的、略带讨好的恭敬取代。
他放下羊皮纸册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脸上堆起笑容：“这位尊贵的小姐，您需要点什么？小店虽然简陋，但一些常用的药剂、提神的香料还是有的。”他以为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小姐是来买成药的。
优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药剂师敞开的药箱里，那些瓶罐中浸泡或封存的药材，以及木箱边散落的新鲜草药上。她看似随意地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自己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皮质小口袋上。这个动作自然得如同在整理衣饰。
然而，就在她手指接触口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精神涟漪，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精准地将眼前的药剂师笼罩其中。【洞悉思维】。这个无需咒语、毫无魔法光辉显现的特殊天赋，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瞬间捕捉并解析着药剂师表层意识中翻涌的念头。
‘我的天！哪来的贵族小姐？这甲胄肯定是魔法装备？肯定价值连城！那护额难道是是魔法道具？她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护卫呢？就带这么个小丫头？’
‘她看我药箱？想买什么？得小心点，这种大小姐脾气都大，别得罪了。’
‘嗯？她把手放腰包上了？那个小包…样子普通，但材质好像不一般，等等，难道是空间储物道具？！嘶！果然是大贵族出身！’
药剂师内心的惊叹、猜测、以及瞬间拔高的估价和愈发谨慎的态度，如同摊开的书页，清晰地呈现在优纪的感知中。没有恶意，更多的是震惊和一种面对上位者时的本能谨慎，以及商人对贵重物品的敏锐直觉。
优纪心中了然。她放下了按在腰包上的手，那股无形的精神涟漪也随之消散无踪。她这才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悦耳的少女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我不买药。”
药剂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调整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那小姐您是？”
优纪的左手看似随意地从腰包边缘探入。在口袋的掩护下，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团无形的空间漩涡。她从容地从那连接着无限次元的口袋里，准确地掏出了一小把植物。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从腰间的小口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物品。一小把形态奇特的草药出现在她覆着黑色金属手甲的手掌中。叶片呈锯齿状的深绿色，叶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线纹路，茎秆则是深紫色，顶端开着几朵已经半干枯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淡黄色星形小花。草药的根部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泥土，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淡淡苦涩和奇特清凉感的草木气息。
“这个。”优纪将草药递到药剂师面前，“收吗？什么价。”
药剂师的目光瞬间被优纪手中的草药牢牢吸住。他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业人士的专注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他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凑近仔细观察，甚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片叶子，放到鼻子下仔细嗅闻，又对着阳光查看叶脉的纹路和花朵的形态。
“这是我们这少见的草药？”药剂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喜，“只在西边山脉背阴的岩缝里才长的好货啊！采摘可不容易，还这么新鲜根须都保存得这么完整！”他抬起头，看向优纪的眼神更加不同了。能深入山脉危险区域，带回如此完整新鲜的草药，这位小姐的实力恐怕和她那身装备一样惊人。他内心再次刷新了对优纪的评估：‘果然不是一般的贵族小姐！冒险者？难怪敢只带个小丫头就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叶片，脸上重新堆起商人特有的、带着点市侩的精明笑容，但语气依旧保持着恭敬：“尊贵的小姐，您这草药品相确实好，新鲜，根须完整，药力保存得足。这种品质的，在市面上可不多见。”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观察着优纪的表情，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价格反应的迹象。同时，他内心的盘算再次清晰地被优纪捕捉：‘看她样子不像懂行的但身份摆在那里，又是空间道具又是重甲的，肯定不差钱也不好糊弄按实价报吧，能收多少收多少，交个善缘也好。’
“这种品质的草药，”药剂师斟酌着词句，伸出一根手指，“这一小把，大概能值一个银币。您要是还有，小店都愿意收下。不过最多也只能收下五个银币的量了。”他指了指自己身边那不算很大的药箱，“小本生意，您看而且这药用量也不大，收多了压不起。”
一个银币一把？优纪异色的双瞳平静地看着药剂师，【洞悉思维】无声运转。药剂师内心的盘算如同清澈的溪流：一个银币的价格，对于这种需要冒险深入特定危险区域才能采摘到的草药来说，确实属于中规中矩的市价，没有刻意压低，但也绝对没有因为她的贵族身份而报高价。他说只能收五份，也是实话，这种小众药材的需求量确实有限，他这个小摊子囤多了确实周转不灵。
“可以。”优纪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将手中的那一小把草药递了过去。
药剂师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木板上，然后飞快地从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数出五枚亮闪闪的银币。银币是奥瑞安王国常见的样式，一面是王冠徽记，另一面是数字1，边缘的齿痕清晰。他恭敬地将银币递向优纪：“小姐，您看，是五个银币。”
优纪伸出覆甲的手，掌心向上。药剂师小心翼翼地将五枚带着体温的银币放在那冰冷的金属手甲上。银币落在甲片上，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优纪看也没看，直接握拳，将五枚银币攥在手甲里。她另一只手再次探向腰包，在空间漩涡中又取出了四小把形态、大小、新鲜程度几乎完全一致的草药，动作自然得如同变戏法。她将这四把草药也递给了药剂师。
药剂师看得眼皮一跳，心中对那个“空间道具”的评估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好家伙，这取东西跟掏自己口袋似的这容量得有多大？绝对是高级货！’他不敢怠慢，连忙接过草药，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脸上笑开了花：“多谢小姐惠顾！品质都上佳！您要是以后还有这类好药材，随时可以来小店！”
优纪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她不再理会喜滋滋去整理新收获草药的药剂师，转过身，低头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腿边、小手还抓着她甲片边缘的爱丽丝。
“好了。”优纪摊开覆甲的手掌，五枚小小的银币在晨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她看着爱丽丝那双瞬间被银币光泽点亮的金色大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银币和她自己的身影。
“五枚银币。”优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刚才对药剂师说话时，少了一丝冷硬。她将手掌往爱丽丝面前又递了递，“爱丽丝可以点糖吃。”
爱丽丝仰着小脸，金色的眼眸像两颗小小的太阳，瞬间被巨大的喜悦点亮。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优纪手心的银币，又看看优纪沉静的脸，小嘴微张着，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又无比珍重地从优纪冰冷的金属手甲上，将那一枚还带着优纪体温的银币拿起，紧紧地攥在自己小小的、温热的手心里。沉甸甸的金属触感和那份拥有购买权的喜悦，让她的小脸都激动得微微泛红。
“走吧。”优纪言简意赅，重新牵起爱丽丝那只没拿钱的手。这一次，爱丽丝的脚步明显变得轻快了许多，甚至带着点蹦跳的意思，她不再紧紧贴着优纪，而是稍稍走在前面一点，金色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开始变得琳琅满目的集市摊位上搜寻着。
集市此刻已经接近了它一天中最热闹的序曲尾声。大部分摊位都已准备就绪，食物的香气、布匹的染料味、牲畜的气味、人群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生机的市井气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牲口的响鼻声，构成了嘈杂而热闹的背景音。
优纪任由爱丽丝牵着自己，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留意着那些收货商人可能出现的仓库方向，同时也分出一缕心神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雀跃的背影。
很快，爱丽丝的目标锁定了。那是一个支在广场边缘树荫下的糖果摊子。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老奶奶，面前摆着几个擦得锃亮的透明大玻璃罐子。罐子里盛满了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糖果，在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诱人的七彩光芒。
最大的一个罐子里，是一个个红彤彤、圆滚滚的苹果糖。新鲜的小苹果被一根细长的木棍串着，外面均匀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琥珀色的透明糖衣，光滑得如同宝石。
旁边一个罐子里的东西爱丽丝在炎火村从未见过一串串鲜红的山楂果，被同样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串在细竹签上，形成一串串小巧玲珑的红色珠链，这是糖葫芦。
还有一个罐子里，则是各种形状小巧可爱的水果汁硬糖，橘黄色的橘子瓣形、嫩黄色的柠檬片形、粉红色的桃心形、还有深紫色的葡萄形，每一颗都像凝固的果汁，散发着水果的甜香。
摊子前已经围了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拉着父母的衣角小声央求着。老奶奶笑眯眯地，动作慢悠悠地从罐子里取出糖果，递给付了铜币的孩子们。
爱丽丝拉着优纪，几乎是跑到了糖果摊前。她踮起脚尖，小脸几乎要贴到那巨大的玻璃罐子上，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满罐子的甜蜜色彩，充满了纯粹的渴望。她攥着银币的小手激动得微微发抖，看看这个罐子，又看看那个罐子，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幸福的苦恼之中。
老奶奶也注意到了这对奇特的组合。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掠过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的惊讶，随即被一种阅尽世事的平和慈祥取代。她看着爱丽丝那几乎要流口水的可爱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小姑娘，喜欢哪个呀？奶奶这里的糖可甜了。”
爱丽丝转过头，金色的眼睛求助般地望向优纪，小脸上写满了都想要，但不能选太多的纠结。
优纪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玻璃罐子，最后落回爱丽丝脸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清晰地传到爱丽丝耳中：“苹果糖，三个铜币一个。糖葫芦，五个铜币一串。小硬糖，一个铜币五颗。”她精准地报出了价格，显然是刚才瞬间观察的结果。她顿了顿，补充道，“自己选几个吧。”
这个选择权完全交到了爱丽丝手上。小女孩深吸一口气，小脸上满是严肃，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的决策。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散发着甜蜜诱惑的玻璃罐子，小脑袋里飞快地计算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终于，爱丽丝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指着那个装着糖葫芦的玻璃罐子，声音带着点紧张却又无比清晰地对着老奶奶说：“奶奶，我要这个！一串！”她选定了那串像红宝石项链一样的糖葫芦。
老奶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嘞，小姑娘真有眼光，这糖葫芦酸甜可口，可开胃了！”她慢悠悠地打开罐子，从里面取出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红得透亮的糖葫芦，山楂果饱满圆润，糖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细长的竹签顶端还系着一小段红色的细绳。
爱丽丝迫不及待地将一枚还带着她手心汗意的银币递给老奶奶。老奶奶接过银币，笑呵呵地将那串诱人的糖葫芦递到爱丽丝面前：“拿好喽，小姑娘。”然后找回了一袋95个铜币的袋子递给了优纪，优纪只需要鉴定术一看，就知道没有缺少，直接将袋子挂在了爱丽丝的腰上：“收着吧，这是你的零花钱，别弄丢了。”
爱丽丝对着优纪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糖葫芦，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那串糖葫芦在她的小手里显得格外红艳夺目。她先凑近鼻子，深深地嗅了一口那混合着山楂果酸香和糖衣甜蜜的味道，小脸上露出了无比陶醉和满足的神情。
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没有立刻自己享用这垂涎已久的甜蜜。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将那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高高举起，递向身边一直沉默守护着的优纪的唇边。
“姐姐！”爱丽丝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毫无保留的喜悦和分享的渴望，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充满了纯粹的期待，“第一颗！姐姐吃！”
集市喧闹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远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跳跃的光斑，恰好笼罩在姐妹二人身上。光芒勾勒出优纪漆黑重甲冷硬的轮廓，照亮了她护额上精致的纹路，也温柔地亲吻着爱丽丝仰起的、带着殷切期盼的小脸。爱丽丝那一头的银发，在光线下如同流动的月光，而她那双金色的眼眸，比手中的糖葫芦更加璀璨夺目。
优纪微微低头。注视着递到唇边的那颗裹着厚厚糖衣、如同红宝石般晶莹的山楂果。糖衣的甜香混合着山楂微酸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看着爱丽丝那双盛满了纯粹心意、比阳光更温暖的金色眼眸。周围几个等着买糖的孩子、慈祥的老奶奶、甚至不远处几个被这一幕吸引而停下的路人，目光都落在了这对奇特的姐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温暖的寂静。
优纪没有立刻动作。她覆盖在冰冷手甲下的手指，似乎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终于，在那双充满期待的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她微微张开了淡色的唇。然后，在那颗红艳欲滴的糖葫芦上，轻轻地咬下了一小口。
“咔嚓。”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绽开第一道春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