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精灵店主手中的一个布样册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她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赞叹，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店员梅丽尔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优纪静静地站着。黑色的重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护额上的精致纹路清晰可见。她异色的双瞳牢牢地锁定在那个穿着银色裙子、如同月光凝聚而成的小小身影上。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爱丽丝见优纪久久没有反应，小脸上的红晕更甚，金色的眼眸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安。她捏着裙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细小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怯生生地响起：
“姐姐，好看吗？”这声询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优纪动了。她迈开步子，沉重的战靴踏在光滑的橡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咚咚声，一步步走向爱丽丝。她走到小女孩面前，微微弯下腰。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半精灵店主和店员都心头一跳的动作。
那只覆盖着冰冷黑色金属手甲的手，缓缓抬起，没有去触碰那价值不菲的银裙，而是伸向了爱丽丝的脸颊。手甲坚硬、冰冷、带着杀戮和力量的气息，与爱丽丝那柔软、温热、带着羞涩红晕的脸颊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触及娇嫩肌肤的瞬间，优纪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着，或者是在提醒着什么。最终，那冰冷坚硬的手甲，只是极其轻柔地、用最平滑的指背侧面，在爱丽丝发烫的脸颊上，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蹭了一下。
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接触。
随即，优纪收回了手，重新站直了身体。异色的双瞳深深地凝视着那双盛满了忐忑、期待和纯粹喜悦的金色眼眸。优纪的声音响起，不再是那种毫无起伏的平淡，而是被注入了一种极其稀有的、如同初春融雪般微不可查的暖意：
“嗯。”一个单音节的肯定。然后，她补充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很好看。”
爱丽丝脸上的不安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喷涌的泉水，瞬间淹没了她小小的身体！她金色的眼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小嘴咧开，露出了整齐的小白牙，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压抑不住的欢呼。
“耶！”她甚至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银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盈地飞扬起来，如同一朵在月光下绽放的银色花朵。
优纪看着雀跃的爱丽丝，目光转向一旁眼中还残留着惊艳的半精灵店主，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再试一件。”
“好的，尊贵的客人。”半精灵店主瞬间回神，脸上绽放出无比热情的笑容。她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人满意了。
她立刻对梅丽尔使了个眼色，语速飞快：“快，把准备好的都拿来。还有，鞋袜区，把那双小羊皮的软底搭扣鞋，白色的那双。还有那几双绣花棉袜，都拿过来，配饰盒也端过来。”梅丽尔如同上了发条般迅速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爱丽丝一生中从未体验过的、如同梦幻般的换装游戏。在优纪沉静的注视下，在店员们轻柔的帮助下，一件件精美合身的衣裳被穿到了爱丽丝身上。
一条轻盈的鹅黄色细亚麻连衣裙，裙身上用淡绿色的丝线绣着成片盛开的白色小雏菊，清新活泼。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细布腰带，在身后打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爱丽丝穿上后，像一枚刚从枝头摘下的、带着晨露的鲜嫩果实，充满了生机。
一件海蓝色的水手领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白色细牙边。面料是挺括的细帆布，胸前用白色丝线绣着简洁的船锚和波浪图案。搭配一双白色的小短袜和一双深棕色的小牛皮搭扣鞋。换上后，爱丽丝仿佛一个准备出海探险的小船长，英气中带着可爱。
一条樱草色的长袖棉布裙，领口是可爱的彼得潘领，袖口和裙摆边缘都缀着细密的白色蕾丝花边。裙身上点缀着用同色系丝线绣出的细小花朵。穿上它，爱丽丝如同春日花园里最娇嫩的一朵小花，甜美可人。
一套偏学院风格的小套装。上身是一件墨绿色的金丝绒无袖小背心，内搭一件纯白色的、带有精致蕾丝领口的泡泡袖衬衫。下身是一条及膝的、同样墨绿色的金丝绒百褶裙。再配上一双深棕色的系带小皮鞋和白色的及膝袜。这套衣服让爱丽丝瞬间多了几分书卷气和文雅，像个小淑女。
一条非常特别的裙子。底色是神秘的深紫色，但裙摆处采用了渐变晕染的工艺，从深紫过渡到浅紫，再到近乎月光的银白。裙身上用极细的银色丝线，绣满了无数细小的、不规则的星辰图案。在灯光下，这些星辰会随着角度的变化若隐若现地闪烁，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披在了身上。爱丽丝穿上它，仿佛暗夜中走出的星之精灵，神秘而梦幻。
一件厚实温暖的橙红色格纹呢子背心裙，内搭一件奶白色的高领针织衫。裙子长度到小腿，保暖又可爱。配上厚实的棕色羊毛连裤袜和一双深棕色的小皮靴。这身打扮充满了浓浓的秋日气息，温暖又俏皮。
这是最后一套，是最为日常和实用的。一件月白色的、质地极好的细棉布长袖连衣裙，裁剪简洁利落，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简洁的几何纹样。裙摆宽松，行动方便。虽然看似简单，但面料的光泽感和精致的做工，让它同样透着不凡的品质。这是为日常穿着准备的舒适之选。
每换上一套新衣服，爱丽丝都会在试衣镜前新奇地转着圈，摸摸这里，看看那里，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喜悦和探索的兴奋。她会提着裙摆，小跑到优纪面前，仰着小脸，声音里带着雀跃：“姐姐，这个呢，好看吗？”
而优纪，无论爱丽丝穿哪一套，那双异色的双瞳都会在对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给出一个简洁却足以让小女孩心花怒放的肯定：“好看。”
当爱丽丝换上最后那套月白色的裙子走出来时，半精灵店主和店员梅丽尔已经将之前试过的七套衣服连同配套的鞋袜以及一个打开的、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配饰盒整齐地叠放或摆放在那张宽大的橡木长桌上。
爱丽丝看着桌上那堆成小山的、属于自己的漂亮衣服和鞋子，小嘴微张，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感和一丝晕乎乎的茫然。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拥有这么多、这么好看的衣服！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优纪的目光扫过长桌上的一切，然后落在爱丽丝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常服上。她微微颔首，对半精灵店主道：“都包起来。”
“好的，尊贵的客人。”店主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她飞快地心算着，总计约6金币50银币。她立刻报出了一个非常公道的整数：“尊贵的客人，承蒙惠顾，一共是6枚金币。”这个价格，相当于边境村一个中等家庭一整年的开销。
优纪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她只是随意地抬起手，伸向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皮质小口袋。指尖触及口袋的瞬间，空间无声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六枚沉甸甸、金灿灿、边缘带着清晰齿痕、正面是王冠徽记、反面是写着通用字：金的金币，如同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在她摊开的、覆盖着黑色金属手甲的掌心之中。金币在晶石灯的光芒下，闪烁着诱人而尊贵的光泽，发出轻微的、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半精灵店主和店员梅丽尔的目光瞬间被那金光吸引，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虽然她们经营着高档店铺，但一次性见到六枚金币现款交易，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店主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六枚还带着金属微凉触感的金币：“感谢您的惠顾，我立刻为您包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币收好，然后和梅丽尔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最轻柔的动作，将那堆小山般的衣物鞋袜仔细地折叠、分类，用厚实的、印有店铺徽记的素色棉布妥帖地包裹起来，最后再用韧性极佳的细麻绳捆扎好，一共打成了四个大小适中、方便提拿的包裹。
在她们打包的间隙，优纪的目光落在了配饰盒里。她伸出覆甲的手指，从里面拈起了一条约两指宽的发带。发带是纯净的白色缎面材质，只在正中央，用银色的丝线精巧地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上还点缀着几颗极其细小的、如同星尘般的银箔碎片。
她走到还沉浸在巨大幸福中、小脸通红的爱丽丝面前。爱丽丝下意识地仰起头，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信任和依赖。
优纪微微俯身。冰冷的黑色手甲拿着那条柔软的白色发带，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种与杀戮者身份格格不入的僵硬。她尝试着将爱丽丝额前那几缕总是调皮的银色碎发拢起。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易碎的珍宝，生怕自己那能轻易捏碎魔兽头骨的力道会弄疼了对方。
终于，在尝试了几次后，她成功地在爱丽丝银色的头发侧边，靠近耳朵上方一点的位置，用那条白色的蝴蝶发带，扎起了一小缕头发，打成了一个，形状有点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认出是蝴蝶结的发饰。
白色的蝴蝶在银色的发丝间轻轻颤动着翅膀，银箔碎片在光线下闪烁着微芒。它并不完美，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爱丽丝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顶那个有点歪的蝴蝶结，金色的眼眸弯成了两枚最甜美的新月，小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谢谢姐姐！蝴蝶！好漂亮！”
优纪看着爱丽丝的笑容，又看了看那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异色的双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瞬。她直起身，没有说什么。
这时，店主和店员已经将四个包裹整理完毕，恭敬地放在优纪脚边。
优纪没有弯腰。她只是再次将手伸向腰间的皮口袋。空间再次无声地扭曲、旋转。一个深邃幽暗、边缘不断波动的漩涡瞬间出现，如同张开的地狱之口。在店主和店员下意识倒抽冷气的瞬间，那四个包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取，瞬间被吸入了漩涡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个装着剩余配饰的盒子！
漩涡消失，一切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优纪腰间那个平平无奇的皮口袋，依旧安静地悬挂着。
半精灵店主和店员梅丽尔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去又涌上，看向优纪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难以置信。空间道具，她们只在传说和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听过的东西。眼前这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优纪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重新牵起爱丽丝那只因为兴奋而微微出汗的小手。爱丽丝头顶那个歪歪扭扭的白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走了。”优纪低头，对穿着崭新月白裙子、如同换了个人般光彩照人的小女孩说。
“嗯！”爱丽丝用力点头，声音清脆而响亮，充满了新衣服和新发饰带来的巨大喜悦。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如同梦幻般的店铺，然后紧紧地回握住优纪的手。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集市喧嚣的声浪和午后炽热的阳光一同涌入。
优纪牵着焕然一新的爱丽丝，踏出了林间微风的门槛。黑色的重甲骑士与穿着月白新裙、头顶歪歪扭扭白色蝴蝶结的银发小女孩，身影一高一矮，一冷峻一明媚，在身后店铺内两道久久无法回神的敬畏目光注视下，融入了边境村热闹的人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