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色泽开始浸染天空，将原本澄澈的蔚蓝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如同在巨大的蓝宝石上泼洒了熔化的黄金。
光线斜斜地穿透逐渐稀疏的集市人群，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喧嚣并未完全退去，但白日里的鼎沸已渐渐沉淀为一种带着倦意的余韵。
食物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和集中，混杂着油脂、谷物、烟熏和果酸的气息，交织在微暖的空气中，是劳作一日后最原始的慰藉。
优纪牵着爱丽丝的手，沉重的战靴踏在石板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声响。爱丽丝穿着那身崭新的月白色细棉布长裙，柔软的面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头顶那个歪歪扭扭的白色蝴蝶结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与她雀跃的心情相呼应。金色的眼眸亮晶晶地扫过两旁林立的食摊，小脸上写满了对未知味道的期待。
她们首先在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穿着被油污浸透的深色粗布围裙，正挥汗如雨地翻动着烤架。
那是一个用粗糙铁条搭建的长条形烤炉，底下燃烧着明晃晃的炭火。烤架上密密麻麻地串着处理过的主要是体型中等的野禽，羽毛已褪尽，表皮被烤得滋滋作响，呈现出诱人的焦糖色，油星在高温下不断爆裂，发出噼啪的脆响。浓郁的、带着原始焦香的肉味扑面而来，霸道地盖过了周围的其它气味。
“姐姐，好香！”爱丽丝吸了吸鼻子，小手指着那些烤得油亮的禽肉串。
优纪微微颔首，走上前。摊主看到这位穿着不凡的重甲少女，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和敬畏，连忙堆起笑容：“尊贵的小姐，来点？刚出炉的烤野鹌鹑！外焦里嫩，特别好吃。”
他拿起一串烤得最好的，那鹌鹑表皮金黄酥脆，边缘处带着一点点诱人的焦黑，油脂正顺着串肉的细铁钎往下滴落。的确是有那么一些吸引人的样子。
“老板，来两串。”优纪的声音简洁。
“好嘞。”摊主麻利地取下两串，用一张干净的、吸油性不错的粗草纸随意裹了一下，递给优纪。“承惠，4铜币。”
优纪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几枚边缘磨损、颜色暗沉的铜币递过去。她接过烤串，将其中一串递给早已眼巴巴望着的爱丽丝。
爱丽丝迫不及待地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最酥脆的皮。咔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表皮焦香酥脆，带着炭火特有的气息。里面的肉紧实而有嚼劲，汁水不算丰沛，但能感受到肉本身浓郁的野味香气。没有盐，没有香料，只有最原始的肉味和焦香。
爱丽丝金色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小嘴快速地咀嚼着，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好吃，比村里的猎户们烤的鸟肉香多了，村里烤的鸟肉一点味道都没有，而且还好腥。”对她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优纪也拿起自己那串，动作优雅地咬了一口。异色的双瞳平静无波。
肉质确实不错，新鲜紧致，火候也恰到好处，外酥里韧。但缺乏调味，只有单纯的肉味和焦糊味，对她那品尝过无数珍馐的味蕾来说，显得过于单调和粗糙。她几口便吃完了肉，将光秃秃的铁钎丢进摊位旁的木桶里。评价：尚可入口，仅此而已。
离开烤肉摊，没走几步，一个售卖简单熟食的妇人摊位吸引了爱丽丝的注意。
摊位上摆着几个敞口的藤编篮子，里面堆叠着煮熟的禽蛋，个头不大，蛋壳呈浅褐色，还有拳头大小、表皮烤得焦黄微裂的根茎类植物类似芜菁或小萝卜。旁边一个大木桶里盛着热气腾腾、质地浓稠的糊状物，颜色灰绿，散发着煮熟的豆子和野菜混合的味道。
“姐姐，那个圆圆的是什么？”爱丽丝指着那些根茎。
优纪看了一眼，瞳孔中亮光一闪而过，鉴定术默默地发动：“烤根薯。”
“我想尝尝。”爱丽丝对新奇的食物总是充满好奇。
优纪付了1铜币，妇人用木夹子夹起一个烤得温热、表皮有些发皱的根薯，同样用粗草纸包了递给爱丽丝。
爱丽丝小心地剥开焦硬的外皮，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沙沙的内瓤。她咬了一口，口感很面，带着一股泥土和淀粉混合的味道，很淡，几乎没什么甜味。她嚼了几下，小眉头微微皱起：“唔，面面的，没什么味道。”但还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小口小口地把它吃完了。优纪对这种纯粹提供饱腹感的食物毫无兴趣，只是在一旁看着。
接着，她们在一个售卖主食的摊子前停下。这里主要售卖刚出炉的粗麦面包。面包个头不小，形状不规则，表皮烤得深褐色，异常坚硬厚实，敲上去甚至有梆梆的闷响。旁边还有几块同样质地粗糙、颜色灰白的乳酪块，散发着浓郁的、有些刺鼻的发酵气味。
优纪花2铜币买了一个最小的、相对没那么坚硬的粗麦面包。摊主用一把厚实的木刀费力地切下一块，递给她们。
爱丽丝接过这沉甸甸、硬邦邦的面包块，试着咬了一口。咔，她的小白牙差点被硌到，还好龙人族的牙齿比较结实，如果是普通人类，估计已经少了半颗牙了。
然而却只啃下一点碎屑，面包芯倒是比表皮软一点点，但也极其粗糙，充满了未筛净的麦麸颗粒，口感如同在嚼木屑和沙砾的混合物，带着一股强烈的、原始的麦酸味和发酵的微苦。爱丽丝艰难地嚼着，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好硬，好酸，yue（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打这个字）。”
她努力咽下去，赶紧喝了一口优纪递过来的清水。这面包的味道和口感，简直没的说，堪比一种生化武器，甚至硬度可以当做锤子的锤头，比炎火村面包房做的、同样粗糙的黑面包还要差上一大截。
优纪只是用手指捏了一小块面包芯，放入口中。粗糙的颗粒感瞬间充斥口腔，强烈的酸苦味让她微微蹙了下眉。她甚至没有咀嚼，直接咽了下去。评价：难以下咽。这是她今日尝试的食物里最糟糕的一种。
为了冲淡口中那糟糕的味道，优纪带着爱丽丝走向一个售卖新鲜水果的摊位。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农，面前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堆满了刚从枝头摘下的莓果。深紫色的圆球状类似蓝莓但个头更大的浆果、类似树莓鲜红色的、如同小珊瑚珠般的小浆果、还有橙红色的类似杏子，但更小更酸，表皮带着细小绒毛的卵形小果。
色彩鲜艳的果子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诱人。爱丽丝的眼睛立刻亮了：“姐姐，果子！”
优纪花了1铜币，老农用一片宽大的绿叶卷成锥筒状，给她们装了满满一捧混合莓果。
爱丽丝迫不及待地捻起一颗深紫色的浆果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薄薄的果皮破裂，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山林间清新的气息。“唔，酸酸甜甜的。”
她满足地眯起眼，又拿起一颗红色的，同样酸甜可口，带着独特的果香。橙红色的果子则更酸一些，让她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但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对她来说，这天然的酸甜是烤肉之后最好的调剂。
优纪也捻起几颗品尝。浆果新鲜多汁，带着阳光和泥土赋予的天然风味，酸度明显高于甜度，但胜在清爽自然，能有效洗涤之前那些粗粝食物带来的不适感。算是集市上少数能让她觉得尚可的食物之一。
看到爱丽丝吃得开心，优纪又在一个售卖坚果的摊子上停留。摊子上摆着几个敞口的麻袋，里面是烤熟的坚果。有外壳坚硬、呈深棕色类似榛子的硬壳果，也有外壳相对较薄、颜色浅一些类似松子的扁圆小坚果。空气中弥漫着坚果烘烤后特有的焦香。
优纪花1铜币买了一小捧混合坚果，用另一片叶子包着递给爱丽丝。
爱丽丝拿起一个深棕色的硬壳果，学着旁边一个小孩的样子，用牙齿使劲咬开坚硬的外壳。嘎嘣，一声脆响，露出里面饱满的、奶白色的果仁。她小心地抠出来塞进嘴里，果仁烤得很香，带着独特的油脂香气和淡淡的可能是烘烤时沾到炭灰的咸味。口感酥脆。
“香香的。”她一边对付着坚硬的外壳，一边含糊地称赞。那种浅色的小坚果外壳薄一些，用指甲就能剥开，里面的果仁更小更香，她吃得停不下来。
优纪也拿起一颗硬壳果，指尖微微用力，坚硬的外壳如同薄纸般无声碎裂。她拈出果仁放入口中。坚果本身品质尚可，烘烤的火候也到位，香气浓郁。但那股若有若无的炭灰味破坏了整体的纯净感。她只吃了一颗便不再尝试。
夕阳的金辉愈发浓烈，将集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怀旧色调。爱丽丝摸满足地伸了伸身体。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美食带来的愉悦和一丝倦意。
她数了数自己空着的小手，又看看优纪：“姐姐，我们吃了好多东西，才花了花了9个铜币。”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极其丰盛的一餐了。
优纪低头看着她。爱丽丝月白色的新裙子上，不可避免地在吃烤肉和莓果时沾上了一点油渍和淡紫色的果汁印痕。嘴角边还残留着一抹没擦干净的红色果汁，头顶那个歪歪扭扭的白色蝴蝶结也有些松散了。
但她小脸红扑扑的，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快乐和饱食后的满足，像一只被喂得心满意足的小猫。
优纪伸出手，用指背轻轻擦去爱丽丝嘴角的果汁痕迹。冰冷的金属触感让爱丽丝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蹭了蹭，脸上是信赖的笑容。
“零食吃够了嘛？”优纪问。
“嗯，吃的很开心！”爱丽丝用力点头，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优纪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逐渐收摊的食肆。烤肉的焦香、面包的酸苦、根薯的土腥、莓果的酸甜、坚果的油香，种种味道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
对她而言，除了那原始的烤肉香气和新鲜浆果的酸甜尚能入口，其余的体验实在算不上美妙。那些粗糙、寡淡、甚至带着怪味的食物，与她自己闲暇时随手烹饪的料理，比如爱丽丝念念不忘的炸猪排饭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没有调味料的烤肉，终究只是充饥之物。酸涩的浆果，也只是聊胜于无的调剂。至于那些面包、根薯。’优纪心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她甚至想起爱丽丝在啃那块粗麦面包时皱成一团的小脸。
“没有姐姐做的炸猪排饭好吃。”爱丽丝像是读懂了优纪的心思，突然小声补充道，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优纪，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但是，比在村里吃的烤土豆和黑糊糊好吃多了。”对她而言，炎火村的生活里，食物仅仅是维系生存的必需品，粗糙寡淡是常态。今天集市上的烤肉和水果，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和美味了。虽然远不及姐姐偶尔心情好时做的美味，但已足够让她心满意足。
优纪没有回应爱丽丝的炸猪排饭宣言，只是再次轻轻揉了揉她的银色发顶，将那有些松散的蝴蝶结按得更歪了一些。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
夕阳如同一枚巨大的、燃烧着的铜币，已经沉下了大半，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火红与深紫交织的锦缎。暮色开始从东方的角落悄然弥漫上来。
“走吧。”优纪牵起爱丽丝的手，转身朝着集市出口的方向走去。沉重的战靴踏在夕阳染红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爱丽丝一手被牵着，一手满足地摸着腰间的小袋子，小步跟随着，头顶歪歪扭扭的白色蝴蝶结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她们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冷峻一明媚，在身后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喧嚣集市背景中，融入了一片温暖而辉煌的夕照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