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我和一群同伴们四处游历冒险的时候，我们盯上了一个极其强大的猎物。它被称作‘比蒙巨兽’。” 优纪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比蒙巨兽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爱丽丝正努力咀嚼着一大块柔嫩多汁的肉排，听到这个名字，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好奇地抬起小脸，金色的大眼睛望着优纪，里面充满了询问。
优纪没有看她，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庞大与恐怖。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大地的一场噩梦。它的利爪能轻易撕裂最坚硬的山岩，它的咆哮能让最勇敢的战士肝胆俱裂。它身上的某些部分，是我们当时非常非常需要的东西，珍贵得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因为根本没有人能从它身上取得。”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更遥远的细节：“为了找到它，我们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雇佣了最老练的猎人一样，追寻着它留下的蛛丝马迹，比如被连根拔起的巨树、深陷泥土如同小池塘的爪印、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狂暴气息。我们在荒芜的山岭和幽深的峡谷中跋涉了许多个日夜。有时，也会从一些同样在追踪它踪迹的同行那里，用高昂的代价换取一些零碎的情报线索。那过程，漫长而煎熬，充满了不确定性。”
“终于，在一个被暮色染成血色的黄昏，我们在一片被摧毁得如同地狱般的碎石山谷中，堵住了它。”优纪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爱丽丝却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一分。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花束，连咀嚼都忘记了，紧张地听着。
“战斗，或者说，围剿，瞬间爆发。我们当时的实力。嗯，装备都相当精良，每个人的技艺也磨练到了自认为的巅峰，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一批冒险者。
我们配合默契，经验丰富，各种战术轮番施展，陷阱、牵制、强攻、骚扰，我们倾尽了全力。”
优纪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一些，金色的眼瞳中仿佛有昔日的刀光剑影在闪动：“然而，那巨兽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我们的攻击落在它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躯体上，效果微乎其微，仿佛只是在给它挠痒痒。
它的一次随意挥爪，就能带起撕裂空气的飓风，逼得我们狼狈躲闪。一次愤怒的践踏，大地便如同波浪般翻滚，让人站立不稳。它那狂暴的力量和仿佛无穷无尽的体力，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它太强了。我们的攻击无法真正重创它，而它每一次反击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虽然依靠着精良的装备和伙伴间拼死的掩护救援，没有人在那场战斗中真正倒下，但那只是侥幸，是装备替我们承受了本应致命的伤害。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被打退，精心布置的陷阱被它蛮横地摧毁，看着它最终带着轻蔑般的咆哮，撞开我们的包围圈，拖着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暮色笼罩的群山之中，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山谷和筋疲力尽、遍体鳞伤的我们。”
优纪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一刻弥漫在队伍中的、沉重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无力感。那不仅仅是失败，更是对自身力量极限的一种残酷认知。
爱丽丝听得完全入了神，手中的美食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她仿佛看到了那黄昏血色的山谷，听到了巨兽震天的咆哮，感受到了优纪姐姐和她的同伴们面对那种绝望力量时的沉重。她的小手紧张地攥紧了裙角。
“队伍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优纪继续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疲惫、沮丧、怀疑，甚至有人开始觉得，那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在白白送死。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追踪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场彻底的溃败。很多人都动摇了，心气散了。”
就在这时，优纪的话锋微微一顿，金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就在那个时候，队伍里有两个声音站了出来。” 她没有提自己的名字，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与者。
“一个，是那个总是自称‘刺客’的家伙。”优纪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调侃：“虽然他战斗起来比最狂野的战士还要勇猛，挥舞着沉重的武器冲在最前面。另一个就是我。”
爱丽丝的眼中立刻燃起了好奇的光芒。那个“自称刺客的战士”听起来就好奇怪，优纪姐姐主动站出来鼓舞大家的样子，她也很难想象。
“那个‘刺客’叫王様，是我们曾经队伍里的一员”优纪似乎回忆起了某个场景，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温度：“他站在一块巨石上，虽然身上也带着伤，甲胄破损，但腰杆挺得笔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说：‘都垂头丧气什么？看看我们面对的是什么，那可是那个比蒙巨兽，是传闻中的灾厄。我们今天能全员都站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被它碾碎，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胜利吗？’”
优纪模仿着那人的语气，那是一种混合着狂放、自信和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我们输了吗？是，看起来是输了。但我们摸清了它的底细，知道了它的超规格，这就够了。’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弥漫的阴霾，‘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任何一支队伍，哪怕是全世界最精锐的队伍，在它面前恐怕也早已尸骨无存。而我们，混沌教派的成员，只是付出了一些消耗道具的代价，就击退了它。这难道不值得骄傲？这难道不是证明了我们拥有挑战它的资格嘛？’”
“‘这次的失败，不是因为我们弱。’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是因为，我们低估了目标。它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阶段该去挑战的东西，它是更高层次的存在。’他环视着众人，眼神锐利如鹰隼，‘想想我们一路走来，克服了多少的问题？这次，不过是另一个会被克服的问题罢了。现在认输，那之前的努力算什么？笑话吗？’”
优纪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当时那番话语带来的冲击力：“他的话，像火种一样，重新点燃了大家心中那几乎熄灭的斗志。是啊，面对那样超越常理的恐怖存在，能全身而退，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恐惧和挫败是正常的，但就此放弃？那绝非我们混沌教派的风格。”
“接着。”优纪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也开口了。我说：‘他说的没错。我们不是输给了自己，只是输给了情报的不足和错误的时机。比蒙巨兽的力量层级，远非我们当前所能企及。但力量，是可以提升的。’”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间的枝叶，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从失败中什么也学不到。我们了解了它的力量，它的行动方式，它的弱点，这些都是下一次胜利的基石。’” 优纪当时的语气，必然是冷静而充满理性的，如同在分析一场战役的得失：“‘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当我们的力量足以真正威胁到它的时候。’”
爱丽丝听得心潮澎湃。她虽然不完全明白那些关于力量层级的话，但优纪姐姐话语中那种冷静的自信和对未来的笃定，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崇拜。她仿佛看到了一群跌入谷底的勇者，在领袖的鼓舞和智者的分析下，重新握紧了武器，眼中燃起了更炽烈的火焰。
“大家，都听进去了。”优纪的叙述回到了平铺直叙：“那次惨烈的失败，反而成了我们所有人前进的最大动力。没人再提放弃。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拼命地磨砺自己，探索更强大的技艺，寻找更精良的装备，不断地挑战自身的极限。每一天，都在为下一次的相遇做准备。那种憋着一股劲、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疯狂提升的氛围，至今难忘。”
“时间，就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磨砺中悄然流逝。”优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感慨：“终于，时机成熟了。大家的力量都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装备也焕然一新。我们再次踏上了征途。”
她没有详细描述第二次战斗的过程。那必然是更加惨烈、更加惊心动魄的史诗之战。但结果，早已蕴含在故事的走向里。
“这一次。”优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如同最终落下的审判之锤：“我们赢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重逾千钧。它包含了多少血汗、多少牺牲、多少次濒临绝境的挣扎、多少不眠不休的磨砺？所有的艰辛，所有的付出，都在这最终的胜利面前，化作了值得。
爱丽丝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场跨越漫长时光的艰难胜利。她的小脸上露出了释然和由衷的喜悦，仿佛那胜利的荣光也照耀到了她身上。她为优纪姐姐和她的伙伴们感到高兴。
优纪停了下来，林间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悠长的鸟鸣。故事讲完了，昔日的血火与荣耀，最终沉淀为此刻树荫下的平静回忆。她金色的右眼看向爱丽丝。
小姑娘腿上那份巨大的美食，此刻已经被消灭了大半。那厚实的肉排只剩下边缘一小块，融化的金色瀑布和酱汁沾满了她的手指和小嘴，几片翠绿的蔬菜叶子俏皮地粘在她的嘴角。那杯冰凉的果汁也只剩下杯底浅浅的一层和些许果肉。
爱丽丝显然还沉浸在故事和美食的双重余韵里，小肚子微微鼓起，脸上是无比的满足和幸福。她打了个小小的、充满食物香气的饱嗝，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金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优纪的目光落在爱丽丝吃得一塌糊涂的小脸上，又看了看她腿上食物的残骸。她没说什么，只是再次伸出手，探入身旁的空气。空间无声扭曲，一块干净柔软的、吸水性极好的白色布巾出现在她手中。
“擦擦。”她将布巾递给爱丽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简洁。爱丽丝接过布巾，乖巧地擦着自己油乎乎的小手和沾满酱汁的脸蛋，动作笨拙却认真。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果汁的甜香，还萦绕在她们周围。
优纪站起身，沉重的甲胄发出金属部件摩擦的轻响。她望向西南方。透过林木的间隙，可以看到日头已经微微偏西，将树影拉得更长。前方，坚实的商道在斑驳的光影中蜿蜒，通往她们的目的地——那座隐藏在群山之后的科隆要塞。旅途，才刚刚过去小半天。
“休息够了。”优纪的声音在树荫下响起，清冽如初：“该走了。”
爱丽丝连忙将擦过的布巾小心叠好，递给优纪。然后抱起那束虽然有些蔫了但依然被她视若珍宝的野花，从树根上跳下来，拍了拍小裙子上的草屑和落叶，站到优纪身边。她的小脸上还带着美食和故事带来的红晕，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对前方路途的期待。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清脆：“走吧，优纪姐姐！”
优纪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提供荫凉与短暂休憩的古老树荫，目光在那虬结的树根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告别这段宁静的插曲。然后，她转身，黑色的重甲在穿过叶隙的光斑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率先迈开步伐，重新踏上了那条被无数车轮和马蹄碾压得坚实无比、通往远方的商道。
爱丽丝抱着她的花束，像只欢快的小鹿，紧紧跟在她的身侧。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银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再次融入了林间光影交织的画卷之中，朝着科隆要塞的方向，稳步前行。身后，只留下那棵沉默的巨树，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混合着肉香与草叶清芬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