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灰白色的天光，如同稀释的牛奶，悄然渗透进深沉的靛蓝天幕，撕开东方地平线上那道冰冷的缝隙时，平原的夜便悄然退潮了。
寒凉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沉甸甸地压在每一片草叶上，凝结成细小的、闪烁的珠光。风也收敛了夜晚的喧嚣，变得清冽而安静，只有偶尔掠过草尖，带起一阵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优纪睁开了眼睛。异色的双瞳在帐篷内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骤然点亮的星辰。厚重的黑色臂甲覆盖的手指轻轻拂开帐篷入口的帆布一角。外面，世界正从深沉的墨蓝向清冷的灰白过渡，空气干净得仿佛能洗刷肺腑。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沉重的甲胄在寂静中只发出最低沉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沉重的黑甲在破晓前的微光中呈现出冷硬的铁灰色轮廓，如同一尊守望黎明的雕塑。夜间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凝结的露珠在草叶尖端闪烁着微弱的冷光。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籽清香的、冰凉彻骨的空气，异色的双瞳凝视着天际线那正在缓慢晕染开的、越来越清晰的暖色调。左眼的鲜红在灰暗的光线下如同尚未冷却的余烬，右眼的金色则捕捉着天边最早显现的几颗星辰那行将隐去的微光。
爱丽丝还在厚厚的羊毛毯子里蜷缩着，像一只温顺的小兽。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那只歪歪扭扭的蓝色蝴蝶结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发顶，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优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无声地走出帐篷。
空间漩涡无声地出现、旋转、消失。一个便携的金属小桌出现在帐篷外平整的地面上。接着是两把昨晚看星星后收起来的折叠椅。优纪的手再次探入幽蓝，这次取出的是几件符合这个时代却又带着奇异精致的物品。
两个洁白的骨瓷盘，边缘描绘着简约的金色藤蔓花纹；两个同样材质的宽口杯子；一个银质的、带盖的保温壶；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块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浓郁麦香和黄油香气的三角形面包；另一个小巧的银罐里，盛着澄澈透亮、如同流动琥珀的粘稠蜂蜜；最后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是纯净的的乳白色牛奶。
当浓郁的、混合着烤麦香、黄油香和蜂蜜甜香的气息，随着优纪揭开，里面是滚烫的深褐色散发着醇厚焦香的黑麦咖啡的保温壶盖子，帐篷里的爱丽丝终于有了动静。
“唔……”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传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帐篷入口的帆布被一只小手扒拉开，爱丽丝揉着惺忪的睡眼钻了出来。银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那只蓝色的蝴蝶结顽强地歪在一边。她身上还穿着睡觉时换上的柔软棉质小睡裙，银白色连衣裙整齐地叠放在帐篷里。清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好香……”她迷迷糊糊地循着香气走到小桌旁，金色的眼眸尚未完全清明，但已经被那金黄酥脆的吐司和晶莹剔透的蜂蜜牢牢吸引。
“去洗漱。”优纪的声音带着晨间特有的清冽，将一小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递给她，动作间臂甲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爱丽丝乖乖地接过水盆，跑到稍远一点的坡下，用清凉的溪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她仔细地擦干脸和手，跑回桌边时，整个人都精神焕发，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被溪水洗过一样。
优纪已经将早餐布置好。金黄的吐司被均匀地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流动着琥珀光泽的日光树蜜，诱人的甜香更加浓郁。骨瓷杯里，倒入了冒着袅袅热气的黑麦咖啡和乳白细腻的温热牛奶。牛奶一倒入杯中，立刻就散发着纯净的奶香。
爱丽丝迫不及待地爬上自己的椅子，拿起一块涂抹了蜂蜜的吐司，小心地吹了吹热气，然后啊呜一大口咬下去。咔嚓。酥脆的外皮碎裂开来，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响。内部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面包芯，完美地吸收了醇厚香甜的蜂蜜。
蜂蜜的甜并非齁腻，而是带着阳光和花香的清甜，与烤麦的焦香、黄油的丰腴完美融合，瞬间在口腔中奏响一曲温暖的晨曲。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又赶紧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小口。
温暖。顺滑。浓郁的奶香如同最纯净的奶油般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妙的、沁人心脾的爽快感，瞬间冲淡了蜂蜜吐司的甜腻，只留下满口的醇香和满足。甜与醇的滋味在口中交织，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幸福的叹息：“唔，好好吃。”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吐司，喝着牛奶，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被美味唤醒的快乐。
优纪安静地享用着自己的黑麦咖啡，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醇厚的焦香和一丝微苦，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目光偶尔扫过爱丽丝满足的小脸，鲜红的左眼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早餐在宁静的晨光中结束。优纪利落地收拾好餐具，空间漩涡一闪，一切恢复原状。她看向爱丽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去换衣服。”
爱丽丝立刻会意，小兔子一样钻进帐篷。很快，她再次出现在晨光中。
月光般银白的裙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崭新的、以银色为主色调的布制训练服。上衣是类似短款骑士装的样式，立领，对襟用银灰色的丝线盘扣系紧，袖口收紧，贴合手臂线条，方便活动。下装是同色的、宽松但裤脚收束的束口长裤。
布料并非丝绸的华丽，而是厚实耐磨的棉麻混纺，带着柔和的哑光，在晨光下流淌着水银般内敛的光泽。整套衣服裁剪合体，既不过分紧绷限制动作，又不会显得臃肿拖沓，完美地勾勒出爱丽丝虽然年幼但已初显挺拔的身姿。
银色衬得她银色的头发更加闪亮，金色的眼眸也仿佛被点亮。唯一不变的，是她头顶那只依旧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蓝色蝴蝶结，在银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跳脱可爱。还有一双同样崭新、厚实的深灰色短靴，靴底是耐磨的硬质橡胶，透着一种简洁、实用、便于活动的气息。
“好看吗，优纪姐姐？”爱丽丝有些紧张又期待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银色的衣袂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利落的弧线。
优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合身的立领到收束的裤脚，最后落在那只蓝色的蝴蝶结上。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适合活动。” 简洁的评价，却让爱丽丝开心地笑了起来。
优纪不再多言。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土坡顶上一片相对开阔平坦的草地。晨露尚未完全蒸发，在草叶上闪烁着细碎的钻石光芒。她站定，转身，面朝爱丽丝，身形挺拔如松，黑色的重甲在渐亮的晨光中如同沉默的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左手抬起。幽蓝色的空间漩涡无声绽放，深邃而神秘。这一次，优纪的手探入其中，带出的不再是食物或生活用具，而是冰冷的金属光泽。一件，又一件。沉重的、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几把形制各异、但都闪烁着崭新金属寒光的武器，被优纪随意地插在了她面前的草地上。
它们像一片骤然生长出的、带着杀伐之气的钢铁荆棘。一把长度适中、刀身笔直略带上翘弧度、带有圆盘状护手的单手刀。
一把剑身宽阔、剑格呈十字形、造型经典沉稳的单手长剑。一把剑身修长流畅、剑尖锐利、剑格简洁、带着明显东方韵味的直身长剑。
一把剑身厚重巨大、剑格宽大、需要双手握持才能挥动的巨剑。还有一把长度介乎于单手剑与双手剑之间、剑格复杂华丽、剑身细长优雅的长剑。
晨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些冰冷的钢铁造物上，反射出刺眼而锐利的光芒。
每一把剑都崭新得如同刚刚离开铁匠的锻炉，锋刃处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它们静静地插在泥土里，沉默地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或凌厉、或沉稳、或灵巧、或霸道的气息。
“爱丽丝，来选一把。”优纪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让她挑选一件普通的玩具：“你觉得顺眼的，喜欢的。”
爱丽丝的目光在那几把闪烁着寒光的武器上来回逡巡。她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孩子特有的认真和好奇。那把太刀，弧度流畅，看起来很轻巧；那把巨大的双手剑，充满了力量感，但感觉好重；那把带着东方韵味的长剑，线条很美，但感觉有点陌生；那把华丽的手半剑，剑格上的花纹很漂亮。
最终，她的目光被那把剑格呈十字形的单手长剑牢牢吸引住了。它不像手半剑那样华丽繁复，也不像巨剑那样沉重霸道，更不像东方长剑那样含蓄内敛。它的造型简洁、均衡、沉稳。笔直的剑身反射着均匀的寒光，宽阔的刃口线条清晰有力。
那十字形的剑格，四端微微延伸，如同守护的手掌，简洁而充满力量感。剑柄包裹着深色的防滑皮革，缠绕着银色的金属丝线，末端是一个圆润的配重球。整体给人一种可靠、稳重、攻守兼备的感觉。在清晨的阳光里，它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坚定的银色辉光，仿佛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纯粹的钢铁意志。
“这个。”爱丽丝几乎没有犹豫，小手坚定地指向那把十字剑格的银色单手长剑，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喜爱：“优纪姐姐，我喜欢这把。它很漂亮。看起来很可靠。”
优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把剑确实在众多武器中显得格外沉稳均衡。她伸出手，握住剑柄，动作流畅地将其从泥土中拔起。剑身离地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金属嗡鸣。她手腕轻转，剑尖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而精准的弧线，带起细微的破风声。
爱丽丝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手在深灰色的裤子上蹭了蹭，仿佛要擦掉并不存在的汗水。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冰冷的、缠绕着银色丝线的皮革剑柄。爱丽丝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好轻，比她想象中要轻得多。虽然剑身看起来是金属，但握在手中的感觉，却像是握住了一根坚韧的树枝，完全感觉不到沉重。
她尝试着挥动了一下。银色的剑刃切开空气，发出短促而清晰的破风声。剑身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轨迹稳定而流畅，没有丝毫迟滞或颤抖。重心似乎完美地集中在靠近护手的位置，挥动起来异常顺手，手臂几乎感觉不到负担，仿佛手臂的延伸。剑身的微弧在挥动时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空气动力学效应，阻力极小，速度快得惊人。
她又试着做了几个简单的、毫无章法的劈砍和直刺动作。每一次挥动，剑都如同臂使指，精准地到达她意念所指的位置，轻盈、迅捷、稳定。没有任何别扭或难以控制的感觉。仿佛这把剑天生就适合握在她的小手中。
“优纪姐姐。它好轻。好快。好舒服。”爱丽丝兴奋地小脸发红，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发现珍宝般的喜悦，她再次挥动了几下，银色的剑光在她身前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优纪静静地看着爱丽丝挥剑。小女孩的动作虽然毫无章法，但那把十字护手的银色单手剑在她手中展现出的轻盈、迅捷和稳定，以及她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契合感，都印证了她的选择。
优纪走到爱丽丝面前，距离约三步。她站得笔直，重甲如山，异色的双瞳凝视着爱丽丝手中的剑：“剑道之始，握剑为根。”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击打磐石：“握不稳，一切皆是空谈。”她抬起自己覆盖着臂甲的右手，做出一个虚握的姿势，五指张开，掌心微凹：“看我的手。”
爱丽丝立刻全神贯注，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优纪的手势。“拇指，压于剑柄左侧棱面。”优纪的拇指指尖虚点剑柄左侧：“食指与中指，环绕剑柄，指腹着力，贴紧。”她的食指和中指屈起，指腹清晰发力：“无名指与小指，辅助环扣，稳固剑尾，但不可过紧，需留灵动余地。”无名指和小指轻轻搭上。
她的五指缓缓合拢，形成一个既稳固又留有微妙空隙的握姿：“掌心需留空，可容卵石。此为空握。过紧则力僵，过松则剑脱。力贯指尖，意透剑尖，而非死攥剑柄。”她演示着握紧、放松的细微差别，强调着那种松而不懈，紧而不僵的微妙平衡感。“现在，握住你的剑。”优纪示意。
爱丽丝立刻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色单手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优纪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小手张开，拇指小心翼翼地压在剑柄剑格与剑柄棱面的交界处。食指和中指弯曲，指腹用力地贴住剑柄右侧和下方，努力感受那种着力的感觉。无名指和小指则轻轻地、带着点试探性地环扣住剑柄末端靠近配重球的位置。她尝试着调整手指的力度，让掌心与剑柄之间出现一个小小的空隙。
“拇指位置再靠后一点，对。”优纪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食指指腹，用力。感觉到剑柄的棱角抵住你的指骨了吗？无名指和小指，放松一点，它们只是辅助稳定，不是主力。”
爱丽丝依言调整。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专注力和身体感知力。很快，她的小手就找到了那种感觉，剑柄仿佛生长在了她的掌指之间，被指腹的力量牢牢吸住，而非被蛮力攥死。掌心留出的空隙，让整个手腕和前臂都感觉更加灵活。她尝试着轻轻晃动剑身，剑尖立刻随之划出细小的弧线，反应极其灵敏。
“很好。”优纪难得地给予了肯定：“记住这个感觉。这是你的手与剑对话的基础。”
“接下来，是站姿。”优纪后退半步，双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左脚微微前探约半脚掌距离，脚尖指向前方。右脚在后，脚尖自然外展约三十度。膝盖微屈，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重心下沉，均匀地落在两脚之间，既非前倾，也非后坐。腰背挺直如松，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头顶。双肩自然下沉放松，没有任何耸起或僵硬。整个姿态沉稳如山岳，却又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黑色的重甲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
“双脚如根，扎根大地。双膝如簧，蓄力待发。腰背如轴，贯通上下。沉肩坠肘，力由地起。”优纪的声音如同箴言，每一个词都伴随着她姿态的微调，精准地诠释着每一个要点：“目光，平视前方，锁定你的敌人，而非盯着自己的脚或剑。呼吸，自然，绵长。心静，意凝。”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雕塑，让爱丽丝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双脚的距离与角度，膝盖弯曲的程度，重心的微妙平衡点，腰背的挺直，肩膀的放松，目光的指向前方。
“站好。”优纪示意爱丽丝模仿。
爱丽丝立刻学着优纪的样子，双脚分开，左脚前探，右脚外展，膝盖弯曲，腰背挺直。她的动作带着孩子的稚嫩和模仿的生涩，但那份专注力却令人惊叹。她努力调整着重心，感受着脚下草地的坚实，尝试着放松肩膀，将目光投向优纪胸前那冰冷的黑色胸甲。
“右脚尖外展不够。”优纪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标尺：“再向外一点。对。膝盖再放松一点，不是蹲马步，是自然的微屈。重心，再向后调整一丝，感觉到脚掌均匀受力了吗？腰背挺直。不要含胸。”她的手指如同无形的教鞭，精准地点出爱丽丝姿态中的每一处瑕疵。
爱丽丝的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她不断地调整，努力将优纪口中那些抽象的要领转化为自己身体的实际感受。银色训练服的布料随着她的微调而出现柔和的褶皱。头顶那只歪斜的蓝色蝴蝶结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