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在阁楼的旧箱子前蹲下，拂去箱盖上的灰尘。这个松木箱子从他记事起就放在祖父母家的阁楼上，小时候被严令禁止触碰。祖父去世后，它和其他遗物一起被打包运到了苏沐的公寓，然后被遗忘在储物间最深处。
直到今天。
箱锁已经生锈，但钥匙仍在——祖父总是把它挂在书房钥匙旁边，像是随时准备打开却又从未真正付诸行动。苏沐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嗒"一声，箱盖弹开了。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皮面笔记本、一些泛黄的照片，以及一个用红绸包裹的长条状物品。苏沐首先拿起照片——大多是祖父年轻时的旅行照，有些背景是欧洲古堡，有些则是亚洲寺庙。奇怪的是，照片中总有一些模糊的、不似人类的影子出现在角落，仿佛偶然入镜，又像是刻意被拍摄。
最下面的一张照片格外引人注目：年轻的祖父站在一群身着黑袍的人中间，手中捧着一个与苏沐玉佩极为相似的物件。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柏林，1987，与守望者的会面"。
"守望者？"苏沐喃喃自语，将照片放到一边。
他解开红绸，露出一个乌木匣子。匣子表面雕刻着复杂的符文，触手冰凉，即是在闷热的阁楼里也保持着异常的温度。苏沐尝试打开它，但匣子纹丝不动，似乎缺少某种开启机制。
笔记本是最后的选择。苏沐拿起最上面一本，深棕色的皮革封面已经有些开裂，内页边缘因常年翻阅而变得毛糙。扉页上是祖父熟悉的笔迹：
"调和者观察记录，第三卷，1990-1995"
"调和者？"这个词汇最近频繁出现——先是红璃提到，然后是夜莱偶尔的只言片语。苏沐心跳加速，迅速翻到第一页。
"1990年3月15日。L的转化进展顺利，但血液需求异常。他的体质似乎对血族毒素产生了某种抵抗，这在与调和者血脉结合时是常见现象..."
接下来的几页记录了大量医学观察数据，夹杂着零星的超自然术语。苏沐快速浏览，直到一个段落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调和者血脉最显著的特征是其血液对超自然生物的吸引力。根据古籍记载，这种吸引力源于血液中蕴含的'原始能量'，能够强化任何接触到它的超自然存在的本源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调和者往往被各方势力争夺，甚至圈养..."
苏沐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夜莱对他的血如此着迷，也解释了小町对他的异常亲近。他继续往下读：
"更令人担忧的是，随着调和者年龄增长，其血液的吸引力会呈指数级增强。如果没有适当的屏蔽措施（如祖传护符或契约约束），成年的调和者将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吸引方圆数十里内所有嗜血生物..."
苏沐下意识摸向胸前的玉佩。它现在正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留下一些零散的句子："月相变化时效果最强"、"清道夫已经开始行动"、"必须保护好沐儿"。
最后那个亲昵的称呼让苏沐眼眶发热。祖父去世时他只有十五岁，从未想过自己身上可能背负着什么秘密。
楼下传来小町兴奋的吠叫和夜莱不耐烦的呵斥。苏沐将笔记本和照片小心地放回箱子，只拿了第一本笔记准备深入研究。他刚合上箱盖，阁楼的门就被推开了。
"人类，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夜莱站在门口，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动的水银，"那只野狗把厨房弄得一团糟，需要你——"她的目光落在苏沐手中的笔记本上，突然停住了，"...那是什么？"
苏沐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我祖父的笔记。里面提到了'调和者'...还有血液对超自然生物的吸引力。"
夜莱的红瞳微微收缩。她无声地关上门，走到苏沐面前："你知道了多少？"
"只读了一小部分。"苏沐抬头看着她，"但足够明白我的血为什么对你...对你们有特殊效果了。"
夜莱的表情变得复杂。她伸手想拿笔记本，又犹豫地收回："你祖父...他知道？"
"似乎比我知道的多得多。"苏沐苦笑，"他甚至预见到了'清道夫'的出现。"
提到这个词，夜莱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她转身走向窗户，背对苏沐："清道夫是专门猎杀超自然生物的组织。他们尤其对调和者感兴趣...因为调和者的血可以强化他们的武器。"
这个新信息让苏沐心头一紧："所以那天便利店的劫匪..."
"很可能只是侦察兵。"夜莱的声音异常冷静，"他们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苏沐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就是你每晚跟着我去学校的原因？"
夜莱猛地转身，红瞳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知道？"
"小町告诉我的。"苏沐站起身，"她说你每晚都会在我离开后悄悄跟上，直到我安全进入教学楼。"
夜莱的银发微微炸开，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只多嘴的野狗..."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夜莱冷笑，"让你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东躲西藏？"
苏沐走近她："我可以更小心，可以配合你的保护..."
"我不需要你的配合。"夜莱别过脸，"我只是在保护我的血源而已。"
这个明显的谎言让苏沐忍不住微笑。他决定不再追问，转而提出另一个想法："笔记里提到契约可以降低血液的吸引力。我们...要不要建立一个正式的契约？"
夜莱的表情瞬间变了。她转向苏沐，红瞳完全睁开，在昏暗的阁楼中如同两轮血月："你知道你在提议什么吗？"
"大概知道。"苏沐点点头，"一个正式的血液交换协议，比我们现在的口头约定更有约束力，对吗？"
"不止如此。"夜莱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血族契约是双向的。我会获得稳定获取你血液的权利，但同时也必须承担保护你的义务...直到契约解除或一方死亡。"
这个描述让苏沐心头一震："听起来像是..."
"不是婚姻，如果你在想那个。"夜莱迅速打断，但耳尖微微泛红，"只是一种古老的血族传统，通常只在同族间进行。"
苏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点头："我想试试。既然我的血注定会吸引更多危险，不如有个正式的保护者。"
夜莱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最终，她微微颔首："今晚午夜。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当晚，小町被夜莱用一包特制肉干"贿赂"去楼下便利店"望风"——实际上是支开她。苏沐按照夜莱的指示，将客厅清理出一片空地，用粉笔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夜莱则换上了一件苏沐从未见过的暗红色长袍，材质似绸非绸，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血族正式场合的礼服。"注意到苏沐的目光，夜莱简短地解释，"几百年没穿过了。"
午夜钟声响起时，仪式正式开始。夜莱站在符文阵中央，银发无风自动，红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苏沐按照她的指示，脱去上衣站在对面，露出胸前的玉佩。
"契约需要双方自愿。"夜莱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空灵，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沐，你自愿成为我的血源，在约定时间提供血液，不得欺骗或逃避。是否如此？"
"是。"苏沐回答，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我，夜莱·梵卓，自愿成为你的保护者，在契约期间守护你的安全，不得故意伤害或背叛。是否如此？"
"是。"
夜莱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苏沐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惊讶地发现她的皮肤比平时更加冰冷，几乎像是大理石。
"血为盟，魂为证。"夜莱开始吟诵一种古老的语言，声音如流水般起伏，"以此契约为束，两心相连..."
随着咒语继续，符文阵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微光。苏沐感到胸前的玉佩变得越来越热，最后几乎到了灼烫的程度。夜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红瞳微微睁大，但并未停止吟诵。
"...直到月落星沉，或死亡将我们分离。"
最后一句咒语落下，夜莱突然将苏沐的手翻转，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掌心。鲜血立刻涌出，滴落在符文阵中央。同时，夜莱也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划破自己的掌心，让暗红色的血与苏沐的鲜红混合。
就在两血相融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波从符文阵中心爆发。苏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
一座哥特式古堡在血红的月光下燃烧...一个银发小女孩在黑暗中哭泣...黑袍人手持银剑步步逼近...然后是祖父年轻的面孔，正对什么人说着"保护这个孩子"...
这些画面如闪电般掠过，然后又换成另一组场景——苏沐认出这是自己的记忆：小时候发烧，祖父用玉佩贴在他额头低语；高中时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雨夜中遇到奄奄一息的夜莱...
"灵魂共鸣..."夜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充满震惊，"这不可能..."
苏沐想回应，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将他和夜莱的灵魂短暂地糅合在一起。这种感觉既痛苦又美妙，像是被完全看透，又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另一个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他躺在地板上，夜莱跪在旁边，银发垂下来扫过他的脸颊，红瞳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发...发生了什么？"苏沐声音嘶哑。
夜莱罕见地显露出犹豫："...契约仪式通常只会交换少量血液和誓言。但刚才...我们交换了一部分记忆。这是极其罕见的'灵魂共鸣'，只在..."
"只在什么？"
夜莱移开视线："只在灵魂高度契合的个体间才会发生。"
苏沐慢慢坐起来，发现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形状像一弯新月。夜莱的掌心也有同样的标记。
"这意味着契约成功了吗？"
夜莱点点头，依然不愿直视苏沐的眼睛："超乎预期的成功。你现在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一定范围内。反之亦然。"
苏沐闭上眼睛，确实能感觉到一种新的...知觉，像是脑海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雷达，显示着夜莱的位置和大致状态。现在那个"信号"强烈而清晰，还带着一丝余波未平的震惊。
"那些画面...是你的记忆？"苏沐小心翼翼地问。
夜莱终于看向他，红瞳中闪烁着苏沐从未见过的脆弱："而你的是我的。这是双向的。"她停顿了一下，"你祖父...他知道什么是调和者。"
"而你早就知道了。"苏沐突然意识到，"从我告诉你我的血很特别那天起。"
夜莱没有否认："血族古籍中有关于调和者的记载。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强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沐尝试整理思绪——他看到了夜莱的记忆片段，那些血腥的场面显然与她家族的灭亡有关；而夜莱也看到了他的过去，包括祖父可能隐瞒的秘密。
"现在我们怎么办？"最终他问道。
夜莱站起身，恢复了部分平常的冷静："契约已经成立。我会加强对你的保护，尤其是在月相变化期间，那时你的血液吸引力最强。"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关于我们看到的记忆...暂时搁置。有些事需要更多证据。"
苏沐点点头，刚想说什么，门铃响了。夜莱的红瞳立刻紧缩："小町有钥匙。"
两人警觉地走向门口。透过猫眼，苏沐看到一个陌生的快递员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苏沐先生的特快专递。"快递员说，声音有些过于洪亮，"需要当面签收。"
夜莱无声地摇头，示意危险。苏沐也感到不对劲——他最近没网购任何东西，而且谁会在大半夜送快递？
"放门口就好！"他隔着门喊道。
快递员没有离开，反而凑近猫眼。那一刻，苏沐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闪过一道不自然的红光——不是夜莱那种高贵的深红，而是病态的、浑浊的暗红色。
"清道夫向您问好。"快递员轻声说，随即放下包裹迅速离开。
夜莱立刻锁好门，拉上所有窗帘。苏沐小心地用长柄雨伞挑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把小银刀。照片上是苏沐大学的教学楼，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警告。"夜莱冷冷地说，"他们找到你的活动范围了。"
苏沐的手微微发抖，但契约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像是夜莱在通过这个新连接安抚他。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夜莱坚定的红瞳。
不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