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焦糊味和死寂混在一起。陆景明站在原地，心脏还在刚才那声弓弦炸响里咚咚擂鼓。电视屏幕那个黑黢黢的窟窿，像只怪异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新闻里描绘的“星辰大海”。
“爷爷……”他嗓子有点发干，小心翼翼地靠近沙发。
陆山河蜷缩在沙发里，仿佛刚才那一箭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浑浊的眼睛半闭着，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那柄旧弓粗糙的木纹，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牢笼……吃神……逃不脱……”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陆景明的心揪紧了。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爷爷的宇宙疯症发作后，总会陷入这种极度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恐惧之中。他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每一片碎裂的屏幕，都像是爷爷口中那个冰冷宇宙的碎片，带着不祥的寒意。
“哥？”陆明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迟疑。她显然也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没事，”陆景明尽量让声音平稳，“爷爷……看电视太激动了。”
陆明玥探头进来，看到屏幕的惨状和沙发上萎靡的爷爷，聪明地没多问，只是皱了皱眉。她快步走进来，轻车熟路地从旁边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倒了杯温水。“爷爷，喝点水，缓缓神。”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哄小孩。
陆山河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目光落在孙女脸上，似乎找回了一丝清明。他顺从地就着陆明玥的手喝了几口水，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叹了口气。
陆景明清理完碎片，刚把簸箕放下，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信息提示音。他以为是学校或者什么推送，随手掏出来一看。
屏幕亮起，一封邮件图标赫然在目。但发件人不是任何他熟悉的机构或联系人，而是一个异常简洁又带着某种冰冷威严的符号：一个抽象的金色地球，被橄榄枝环绕着。
GSDC的徽章。
陆景明的手指顿住了。心里那根刚刚因为爷爷平静下来而稍微松弛的弦，瞬间又绷紧了。他点开邮件。
没有冗长的官方称谓，内容简洁得近乎冷酷：
收件人：陆景明（东君神性觉醒者，ARS等级：0，潜力评级：A++）
事由：全球太阳神演武最终遴选通知
内容： 经评估，您具备参与‘太阳神计划’核心遴选的资格。请于收到通知后72小时内，前往指定‘方舟’设施（坐标及路线图附后）报到，接受进一步评估与引导。
重要提示： 此通知为强制征召令。拒绝或无正当理由缺席者，将被视为潜在不稳定因素，依据《全球神性协调理事会特殊管理条例》第7章第3款，予以永久性收容处置。
落款：全球神性协调理事会（GSDC）执行局 -神性资源调配处
附件：[方舟设施坐标及准入密钥]
邮件末尾，那个GSDC的金色徽章缓缓旋转，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永久性收容处置”……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陆景明的眼底。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冰冷的、隔绝一切的单人收容室是什么样子。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不，可能更糟！
“哥？怎么了？”陆明玥敏锐地察觉到哥哥脸色不对，凑了过来。
陆景明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递给她，声音有点发涩：“你也看看吧。”
陆明玥飞快地扫过屏幕，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随即涌上浓重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开什么玩笑？！强制征召？不去就关起来？他们凭什么！”她压低声音，怕惊扰到爷爷，但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喷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她自己的手机也“嗡”地一声，屏幕亮起。同样的金色徽章，同样的冰冷措辞，收件人赫然写着：
陆明玥（羲和神性觉醒者，ARS等级：0，潜力评级：A++)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沉重。那两张一模一样的A++评级，此刻不再是荣耀的标签，反而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慌。
“李叔说得对，”陆景明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咱俩还真是‘发光发热’，这光热太扎眼，被盯上了。”
陆明玥却没接他的冷笑话。她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攥着手机，指节都有些发白。“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哪也不去！什么演武，什么计划，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想守着爷爷，过普通日子！”她语气坚决，带着少女特有的倔强，但眼底深处的那丝恐惧，陆景明看得清清楚楚。父母的悲剧，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心头。成为强大的觉醒者？走向星空？这些词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嗯，”陆景明重重点头，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试图安抚她紧绷的情绪，“不去。我们说好的，一家人在一起。”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下，是同样不容动摇的决心。“先收起来，别让爷爷看见。”他指了指手机。
陆明玥默默把通知邮件划掉，锁屏。客厅里只剩下爷爷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传来的、属于魔都的、遥远而模糊的市井喧嚣。那份镶着金边的电子通牒，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兄妹俩的心上。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陆山河似乎耗尽了精神，只吃了小半碗粥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陆景明和陆明玥草草吃完，收拾好厨房。谁也没提那份通知，但那份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有些凝滞。
“出去走走吧，哥？”陆明玥提议，声音闷闷的，“吹吹风，透口气。”
陆景明点点头。魔都的夏夜，海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息，多少能吹散一些心头的烦闷。
他们没走远，就在离家不远的海滨步道上慢慢走着。远处，城市的霓虹勾勒出魔都璀璨的天际线，巨大的能量管道在夜空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城市的血脉。海浪轻轻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哗哗声。
兄妹俩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陆景明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爷爷嘶吼“星星在吃神”时那狂乱的眼神，一会儿是通知里冰冷的“永久收容”，一会儿又是父母化作金乌遗骸的冰冷画面。
陆明玥也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海风吹起她的发梢，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突然，陆景明脚步一顿。
就在他们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靠近堤岸栏杆的阴影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紧接着，一道微弱、狭长的光缝凭空出现！
那光缝极不稳定，边缘闪烁着细碎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噪点，仿佛随时会崩溃。紧接着，一个穿着……似乎是某种制服的娇小身影，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从那道扭曲的光缝里跌了出来！
“噗通！”
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光缝在她身后剧烈闪烁了几下，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滋啦”一声，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景明和陆明玥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那是个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女。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她身上的制服是深色的，但好几处都被撕裂，露出底下渗血的擦伤，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伤得不轻。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细密的、仿佛被玻璃划开的伤口，还在微微渗着血珠。她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失去了血色。
她似乎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剧痛让她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呻吟（“いたい…たすけて…”），随即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海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她一缕发丝。路灯昏黄的光线吝啬地照亮她身下那一小片暗色的水渍——不知是海水，还是她伤口渗出的血。
死寂。只有海浪声依旧。
“哥……”陆明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陆景明的胳膊，“她……她好像是从……那道光里掉出来的？她伤得好重！”
陆景明的心脏还在刚才那诡异一幕的冲击下狂跳。他看着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陌生少女，又想起爷爷的疯狂预警和刚刚收到的强制征召令，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普通”夜晚里的重伤少女，还有那道诡异的光门……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报警！”陆景明当机立断，声音有些发紧，“先叫救护车！”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
陆明玥也反应过来，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寻找紧急呼叫的按钮。她的目光紧张地扫过地上昏迷的少女，那身破损的制服和可怕的伤口让她心惊肉跳。
然而，就在陆明玥刚把手机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拨号的瞬间——
地上那个昏迷的少女，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沾满灰尘和血污的手指猛地伸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离她更近的陆景明的小腿裤脚！
“いや…いやだ！”（不要！）少女紧闭的眼睛没有睁开，苍白的嘴唇却翕动着，发出微弱却极其惊恐、带着绝望哭腔的日语哀求，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けいさつ…けいさつに…言わないで！…殺される…”（警察…不要告诉警察…会被杀的…）
攥着他裤脚的手指冰冷而用力，传递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恐惧和哀求。陆景明虽然日语不算精通，但作为资深二次元，日常用语和这种强烈的情绪词汇还是听得懂的！
“警察”…“被杀”…
这两个词像两颗炸弹，在陆景明脑子里轰然炸响！他猛地抬头看向正在拨号的妹妹，脱口而出：“明玥！等等！”
陆明玥的手指停在拨号键上方，愕然地看着哥哥，又看向地上死死抓住哥哥裤脚、即使在昏迷中也充满恐惧的少女。
陆景明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少女腿上的伤处，想试着让她松开手。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少女手臂上的一道灼痕，那伤痕边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光的气息？一种带着温暖本源，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
陆景明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感觉，和他发动“金乌跬步”时周身散发的暖光，还有妹妹陆明玥加热液体时指尖漾开的金光……同源！
太阳神性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且混乱，但绝不会错！
这个突然出现、重伤濒死、害怕警察到极点、说着日语的少女……她也是一个太阳神觉醒者！
陆明玥也蹲了下来，显然也感知到了那丝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兄妹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凝重。
海风似乎变得更冷了。路灯的光线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沉默而紧张的氛围里。远处魔都的繁华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此刻这片小小的、危机四伏的海岸。
陆景明看着少女苍白痛苦的脸，又想起家里那个对着电视嘶吼“星星在吃神”的疯癫爷爷，还有那封冰冷的、带着“永久收容”威胁的征召令……
麻烦，一个巨大无比的麻烦，就这样带着满身的伤和谜团，砸在了他们“普通”生活的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明玥，”陆景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把她带回家。”
“让老爷子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