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国

作者:未填写姓名 更新时间:2025/7/12 10:30:51 字数:10293

晨雾弥漫,世界仿佛被一层纱幕覆盖,所有轮廓都被削去锐利的棱角,化为幽淡的影子。地面上,一道深深的车辙痕延伸至远方,宛如时间留下的刻印。

此时一辆摩托车正行驶在那条路上,而其后轮两侧的箱子上面堆放了旅行用品。骑手是一个年轻人,大约十五、六岁,黑发上戴了附有帽檐跟耳罩的帽子,脸上还戴了到处斑驳的银框防风眼镜。

虽然时值盛夏,但空气冷冽。骑手身穿黑色夹克,腰部系了一条宽皮带,右腿位置有一把插在枪套里的掌中说服者,腰后还有另一把自动式的。

“雾真大啊,奇诺。”摩托车的声音从引擎间传出,带着些许低沉的共鸣,“要不是地图上标着这里有个国家,我还以为咱们要一直驶进无尽的白色虚空了。”

“但前方确实有国境,汉密斯。”奇诺答道,他收紧围巾,调整了一下护目镜,微微低头看着远方的轮廓。

透过淡雾,一座陈旧的边境哨所若隐若现,像是沉睡在时间尽头的遗迹。哨所旁竖立着一块木牌,木板已残破,边缘开裂,木屑翻卷。上面的字迹模糊,仿佛曾经被刻写、涂改、覆盖、再度刻写——但如今,只剩下无法辨认的残痕。

“看起来,这地方换过不止一个国名。”汉密斯说道。

奇诺点点头,目光在木牌上停留片刻,随后驾着汉密斯缓缓驶近哨所。

哨所旁,一名身穿陈旧军服的男人站立着。他的军服已经褪色,袖口处的布料因长期摩擦而泛白,靴子上覆盖着泥迹。他的神情冷漠,像是风化的雕像,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奇诺停下摩托车,摘下护目镜,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也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这里的路,不问归处,也无归宿。”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久未使用的旧锁转动时发出的声响。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心安啊。”汉密斯低声道,语气里透着些许讽刺。

奇诺却没有回应,而是问道:“能进去吗?”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他的提问。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句:“愿你是风,见证而不逗留。”

没有盘问,也没有多余的手续。他的手没有碰向武器,甚至连询问名字的意愿都没有。仿佛奇诺的存在并无意义,而他即将进入的地方,也并不在乎多一位旅人的到来。

“……这算是许可?”汉密斯小声嘀咕。

“嗯。”奇诺轻轻点头,拉紧手套,重新启动引擎。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他驶入国境,身影逐渐隐没在晨雾之中。

“真是个奇怪的国家啊。”汉密斯说道。

“是啊。”奇诺应声,声音平静如水。

在晨雾之中,他们驶入了这片未知的国度。

晨雾渐渐消散,露出了国境内的景象。道路依旧沉默地向前延伸,但两旁已经不再是荒野,而是一个破败的小村庄。房屋残破,墙上的砖石剥落,木门松垮地悬在铰链上,风吹过时吱呀作响。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桶、破碎的陶罐,还有几张褪色的布帘,随风轻轻飘荡,仿佛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或者说,曾经有人生活过。

“看来这里以前还算热闹。”汉密斯的声音从引擎里传出,他的车灯晃了一下,扫过一旁半倒塌的房屋,“不过,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以前’了。”

奇诺缓缓前行,目光扫视着四周。路旁的长椅已经开裂,木屑散落一地,曾经供人休息的亭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支柱,椽木上有烧焦的痕迹,似乎经历过一场大火。

“奇诺,你怎么看?”汉密斯问道,声音带着些许探寻的意味。

“……有种‘曾经存在过’的感觉。”奇诺淡淡地回答,手掌微微收紧了油门。

“嗯,我也这么觉得。”汉密斯轻叹,“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奇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扇开着的门前。

那是一个老人,静静地倚在门口,目光幽远,仿佛在看着过去的幻影,又仿佛在望着无尽的未来。他穿着一件褪色的灰色长袍,面容苍老而刻满皱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是一座石雕,静静地等待着时间带走一切。

当奇诺的车轮碾过碎石,他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轻声说道:“又来了一个旅人。”

他的语气平静,不带惊讶,也没有好奇,仿佛只是重复一件已经见过无数次的事情。

“你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吗?”奇诺收紧刹车,让汉密斯停在不远处,向老人问道。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陷入了深思。

“我们能在这里停留吗?”汉密斯问道,“这村子看起来……至少还有些可以躲风的地方。”

老人这次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指向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奇诺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拉动油门,汉密斯的引擎轻轻一震,继续向前行驶。

当他们渐渐远离村庄,汉密斯低声说道:“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想说。”

“是啊。”奇诺的声音仍然平静,但眼神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或许,在这个国家,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那可真让人困扰。”汉密斯哼了一声,“不过,也算是符合这片土地给我的感觉。”

奇诺没有再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目视前方。

当奇诺骑着汉密斯驶入城镇时,迎接他们的不是荒凉,而是一片繁华的市集。街道两旁摊贩云集,行人川流不息,各色货品琳琅满目。然而,奇诺却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这座市集,太安静了。

没有吆喝声,没有讨价还价的喧嚣,甚至连日常交流的对话都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人们在做买卖,嘴唇轻轻开合,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唯一回荡在空气中的,是风拂过布帘的轻响,鞋底踏在石板路上的细碎回音,和汉密斯的引擎声。

“呃……奇诺,这里怎么回事?”汉密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压低音量,似乎怕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他们是哑巴吗?”

“……看起来不像。”奇诺的目光扫过市集,确实发现商贩们在交流,只是他们的声音微乎其微,像是刻意压低音量,以至于无法形成正常的喧闹。

“你确定我们没闯进什么隐形禁音结界?”汉密斯继续嘀咕,“还是说,这是个专门卖‘无声商品’的地方?”

奇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驶入市集。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试图找到这个奇异氛围背后的端倪。

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一位穿着棕色长袍的老商贩,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块古旧的钟表。

那块钟表的指针永远停留在某个模糊的时刻,玻璃表面已经泛黄,似乎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霜。

“这钟表坏了吗?”奇诺问道。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深远的意味。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奇诺不得不侧耳倾听。

“钟表停下的那一刻,也许才是某个瞬间的永恒。”

“呃,什么意思?”汉密斯插嘴道,“停了就是坏了啊。”

奇诺轻轻抚摸着钟表冰冷的表面,思索片刻,低声道:“或许,他的意思是,时间并没有真的停止,而是那一刻,被铭刻下来,成了永恒。”

“啧,哲学味太重,我都快消化不良了。”汉密斯嘟囔着,“所以,买个停表就能永远年轻了?奇诺,要不你试试?”

奇诺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向摊位旁边的一面破碎的镜子。

镜子上布满裂痕,映照出的倒影也支离破碎,仿佛人的影子被撕碎成了不完整的片段。

“这个呢?”奇诺问。

老人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镜面的裂痕,语气依旧低缓:“镜子破碎,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内心的裂痕。”

“哈,这我倒是听明白了。”汉密斯笑了笑,“所以站在这镜子前面的人,都能看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可要是有人觉得自己完美无缺呢?”

“那他看到的,或许只是空白。”奇诺轻声道。

汉密斯的引擎震了一下,似乎被这个回答逗乐了:“哈哈,那倒是挺公平的。”

奇诺继续观察摊位,目光落在一串挂着的风铃上。它们的材质各异,有的由金属制成,有的则是玻璃或陶瓷,微风吹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伸手轻轻拨动风铃,然而,依然一片寂静。

奇诺皱了皱眉:“它们为什么不会响?”

老人望着风铃,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因为风,也有无声的时候。”

汉密斯嗡嗡地发动了一下引擎,半认真半玩笑地嘀咕:“那你可真是没遇到我。我可不是什么安静的风。”

奇诺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沉默的风铃,最终摇了摇头:“这里的商品,似乎都在试图告诉人们某些事。”

“是啊。”汉密斯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复杂,“只是,这些话听起来都不像是给游客准备的,倒更像是……”

“留给自己的人。”奇诺接过话,目光微微收缩。

“哎。”汉密斯轻轻叹了一声,“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奇诺没有回应,与汉密斯缓缓驶向下一个摊位。

窗体顶端

窗体底端

奇诺穿梭在这座寂静的市集中,汉密斯缓缓前行,发动机的低鸣声成为这里唯一的喧嚣。摊贩们的低语依旧难以听清,人们的神色也依旧平静而遥远,仿佛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场无声的梦境中。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充满存在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旅人。”

奇诺下意识地停下。

在前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披破旧大衣的男人。他的衣服满是风霜的痕迹,帽檐压得很低,使他的面容隐藏在暗影中,只有嘴角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残片。

奇诺微微侧头,看着他。

“你是?”

男人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幽深如夜,语气低沉,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我?我是个谜者。”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动了一下,低声道:“哈,‘谜者’?那你专门讲谜语的?”

男人轻轻一笑,像是对汉密斯的调侃并不意外,而是刻意忽略了他的存在,只是望着奇诺,轻声说道:

“这个国家的过去,是一场被抹去的梦。”

奇诺眨了眨眼,语气平静:“什么意思?”

谜者微微侧头,眼神略带一丝惋惜,像是在回忆什么:“曾经这里是繁华的,热闹的,人们的笑声能传到远方。但现在,你听到了什么?”

奇诺沉默了一瞬,缓缓答道:“只有风声。”

谜者点了点头,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接着又低声道:

“旅人,你是来寻找答案的,还是来见证无解的谜题?”

汉密斯轻哼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他是来看看,顺便住几天而已,结果碰上你这个满嘴谜语的人。”

奇诺微微皱眉,看着谜者:“你到底想说什么?”

谜者嘴角弯了弯,似乎有些玩味:“你想听答案,可是如果答案本身被时间吞噬了呢?”

奇诺沉思了一瞬,刚想再问,却发现男人已经向后退了一步,身影仿佛融入了人群。

“等——”奇诺刚要出声,谜者已经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那句模糊不清的呢喃:

“……梦终究是梦,只有见证者,才能记得它的形状。”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了一下:“呃,他就这么走了?什么都没解释清楚。”

奇诺望着谜者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低声道:“也许,他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汉密斯顿了顿,然后嘀咕道:“如果这算清楚的话,我愿意一辈子活在混沌里。”

奇诺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启动汉密斯,向着市集的深处驶去。

奇诺骑着汉密斯穿过沉默的市集,进入城市的深处。随着深入,街道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原本寂静的气氛被一种压抑的躁动取代,建筑两侧的人群正在争执,脸上的情绪鲜明而激烈,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汉密斯低声嘀咕:“奇诺,这里的人看起来很生气,但一点声音都没有……是我耳朵坏了吗?”

奇诺摇了摇头,观察着四周。那些争吵的人们的嘴巴在飞快地开合,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固执,但他们的声音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吞噬了。

奇诺缓缓停下,望着这些人。

“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动了一下,语气戏谑:“也许是在吵‘摩托车到底算不算交通工具’这种哲学问题。”

奇诺轻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他们争论的,是这个国家的存续。”

奇诺循声望去,看到一位身穿深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路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些无声争吵的人们。

奇诺走近了一些,问道:“存续?”

男人点了点头,抬手指向街道的两侧。

“这里的人,分裂成了两个派别。一部分人认为——遗忘即是救赎,过去的痛苦应该被彻底抹去,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能继续向前。”

奇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街道的左侧,许多建筑的墙壁被刷成纯白色,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历史痕迹。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男人又指向右侧:“而另一部分人则坚信——记忆是唯一的真实。无论是痛苦还是荣耀,都应该被铭记,否则,这个国家就不再是它自己。”

奇诺看向右侧,那里的墙上布满了涂鸦与刻痕,画着某些模糊的历史场景,还有一句句刻意留下的标语:“铭记即存在。”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奇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轻声道:“所以,他们在争吵要不要抹去过去?”

男人点点头,叹了口气:“是的。这场争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更糟糕的是,没人能真正听见对方的声音。”

汉密斯轻轻晃了晃车身,语气意味深长:“所以——他们不是不愿意理解对方,而是物理上听不见?”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正是如此。这个国家的诅咒就是——当有人争论过去时,他们的声音就会被抹去。”

奇诺低声重复了一遍:“……当有人争论过去时,声音就会被抹去。”

汉密斯幽幽地开口:“那如果他们用手势吵架呢?”

奇诺忍不住笑了一下,而男人则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那他们大概会改成互相写字。”

奇诺看着那些无声争执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遗忘与铭记,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汉密斯思索了一下,发动机轻轻震动:“嗯……不如我们问问这些墙?左边的墙什么都不记得了,右边的墙什么都记得……让它们自己打一架?”

奇诺失笑,摇了摇头:“墙是不会回答的。”

汉密斯语气一正:“那就证明了,争论是没意义的。”

奇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这座被争论撕裂的城市,陷入了深思。

“这地方真有趣。”汉密斯开口,“一半活在回忆里,一半活在遗忘里。你说,要是他们吵得够久,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忘掉?”

奇诺轻轻地笑了一下:“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那或许就不会吵了。”

正当他准备跨上汉密斯继续前行时,一个微微驼背的年长者从路旁的一张长凳上站了起来。他的皮肤布满皱纹,眼睛深陷,透着一抹疲惫,却仍带有一种见惯风霜的锐利。

“旅人。”他低沉地开口,“你会停下来看一场大火吗?”

奇诺看向他:“如果风向不对的话,可能会远一点。”

老人盯着奇诺,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含义,随即摇头轻笑了一下。

“有时候,不出手,也许就是最深的悲哀。”老人说。

奇诺沉默了一瞬,问道:“为什么?”

老人缓缓地坐回长凳上,抬头望向城市的高处。远处的楼房一半光亮,一半被阴影吞噬。争吵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潮水一样在空气里涌动,却从未真正地击溃什么。

“看着彼此燃烧,我们却只能像风一样飘过。”老人叹息道,“你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却不会去帮任何一边,对吧?”

奇诺静静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是啊。”老人似乎并不期待回答,轻轻地摆了摆手,“你走吧,旅人。风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

奇诺点点头,跨上汉密斯。

“有点哲学。”汉密斯说,“但如果我是风,那我还是有车轮的风。”

奇诺扣紧手套,拉下护目镜:“希望你不会被吹跑。”

“哈哈,至少你还会拧油门。”汉密斯嗡嗡作响,缓缓加速,“那你呢,奇诺?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场大火,你会灭掉它,还是当个温暖的旁观者?”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前方渐渐缩小的城市,在地平线的另一端,那场无声的争吵仍在继续。

“如果风足够强,火焰会自己熄灭。”他说。

汉密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引擎震动:“希望如此。”

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前方的村落上。奇诺放缓油门,汉密斯的车轮在泥土路上碾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焚烧的草药混合着干燥的花瓣味道。

“这地方好像很热闹。”汉密斯说道,“但怎么感觉像是在庆祝,也像是在哀悼?”

奇诺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的村庄。村民们穿着古老的服饰,男女老少皆身披黑白交错的长袍,黑色象征死亡,白色象征新生。街道上飘扬着手工编织的布幡,上面绣着繁复的符号,随风轻轻摆动。

孩子们围着一棵被红绳缠绕的古树跑动,嘴里吟诵着某种古老的歌谣,声音轻而低沉,像是遥远回响的呢喃。

奇诺靠边停下,从摩托车上下来。村民们对陌生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有些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事情。

“很友善啊。”汉密斯嘟囔,“完全没有被陌生人打扰的感觉。”

奇诺观察着四周,点了点头:“说明他们习惯了旅人的到来。”

“还是习惯了送别?”汉密斯低声说道,“毕竟,生死祭典嘛。”

奇诺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往村庄深处走去。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摆放着各种奇异的物品,有些是用动物骨骼雕刻的小饰品,有些则是干枯的花束,颜色鲜艳得近乎妖异。

“你有没有发现,”汉密斯继续道,“这个祭典虽然叫‘生死祭’,但关于‘生’的部分好像很少?”

奇诺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广场上的一座巨大祭坛,上面摆放着一块黑色石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村民们依次走上前,低头默念着什么,然后轻轻地在石碑上贴上一张白色的小纸片。

“也许,”奇诺轻声道,“在他们眼里,死亡才是最值得铭记的。”

“嗯……”汉密斯的引擎低低震动了一下,“那活着的人要怎么办?都被遗忘了吗?”

奇诺看着那些村民安静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或许,他们在等着被铭记。”

“这话听着有点悲伤啊。”汉密斯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他们没赶你走,那就看看这场祭典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奇诺点头,继续向祭坛走去,准备一探究竟。

夜色悄然降临,村落中央的广场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火光跃动,在村民们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们围坐在火堆前,低声吟诵,声音像风吹过干枯的草叶,若有若无,却透着一种沉重的情绪。

奇诺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神情,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围绕着火堆的村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在诉说,也像是在倾听。他们的手轻轻触碰地面,仿佛在与看不见的亡者交谈。

汉密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玩味:“你有没有觉得,这气氛有点太……严肃了?”

奇诺轻轻点头:“是的。”

“但奇怪的是——”汉密斯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他们既不像是在悲伤,也不像是在庆祝。”

“因为他们在纪念。”奇诺低声说道,目光落在篝火中缓缓燃烧的一块木板,上面刻着一行行模糊的字迹,随着火焰的舔舐,逐渐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深色长袍的老人走到了奇诺身旁。他的脸庞被皱纹刻满,眼神却深邃而平静。奇诺知道,这应该是村中的祭司。

“旅人,你来了。”祭司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一块被风沙侵蚀的石头。

奇诺看着他,轻声道:“是的。”

祭司点了点头,望向火焰,缓缓说道:“在这里,每一次的结束,都是另一种开始。”

“你们是在送别谁?”奇诺问道。

祭司微微一笑:“我们送别所有人。”

“所有人?”汉密斯插嘴道,“那不就意味着……没有人真正被送别?”

祭司侧头看了一眼这辆会说话的摩托车,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你倒是明白得很快。”

汉密斯得意地震了震车身:“毕竟,我见识过不少旅途上的奇怪仪式,能总结出一点道理。”

奇诺思索着祭司的话,问道:“你们相信轮回?”

“或许,真正的轮回,是我们从未真正离开。”祭司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笃定。

奇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些缓缓燃烧的木板和写满名字的白色纸片。他明白了,这场仪式并不是单纯的悼念死者,而是一种象征——它在提醒活着的人,无论死亡还是新生,终究都是时间的延续。

“奇诺,你怎么看?”汉密斯忽然问道。

奇诺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道。不过,我想继续看下去。”

“嗯,我的意见也是——”汉密斯停顿了一下,“反正你还没决定走嘛。”

火光在黑夜中跳跃,映照着村民沉静的脸庞。祭典的歌声渐渐高涨,似乎即将达到仪式的高潮。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异样的气息——先是微风拂过,带着沙砾在地面上游走,接着,一股强烈的狂风猛然席卷而来。

篝火剧烈地摇曳,火星四溅,村民们的低吟声被风声吞没。紧接着,天空裂开了一道炫目的闪电,雷声轰然炸响,仿佛要将整个村落撕碎。一瞬间,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泥土迅速变得泥泞。

“呃,奇诺?” 汉密斯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语调里带着一丝犹疑,“我想我得提醒你,我们可没带伞。”

奇诺站在原地,望着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村民,冷静地眨了眨眼:“是啊。”

“还有,你确定这只是普通的坏天气?” 汉密斯继续说道,车身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灾变感到不安,“因为,我刚才可清楚地听见了祭司的那句‘每一次的结束,都是另一种开始’……”

“你觉得有什么联系?”奇诺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呃——” 汉密斯犹豫了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时候如果再听到什么‘象征性终结’的说法,那八成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这时,村民们的惊慌终于爆发了。有人高声喊着,试图护住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有人四散奔逃,躲避着如瀑的暴雨。奇诺的目光扫过人群,发现站在篝火旁的祭司并没有移动,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翻涌的乌云,仿佛一切早已在意料之中。

奇诺向祭司走近,雨水打湿了他的夹克,墨绿色的围巾在狂风中剧烈翻飞。

“这场暴风雨……”他看着祭司,缓缓问道,“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祭司低沉地笑了笑,声音混杂在风雨中:“这是轮回的象征,旅人。”

汉密斯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些神秘主义者总喜欢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象征’是象征,‘事实’是事实,这雨可是实打实地砸下来了啊!”

祭司看了一眼汉密斯,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对一辆会说话的摩托车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没有再解释,而是缓缓闭上眼睛,任凭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所以,”汉密斯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们现在是该继续待在这儿享受暴风雨的洗礼,还是趁着一切还没变得更糟之前,立刻溜走?”

奇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套,雨水顺着指尖滴落,混入泥泞的地面。

“等一下。”他淡淡道。

“等什么?” 汉密斯疑惑地问。

奇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篝火。他注意到,尽管风雨猛烈,火焰却始终没有完全熄灭,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衡。村民们的恐慌似乎源自某种深层的认知,而不仅仅是对暴雨本身的害怕。

这不只是单纯的自然灾难——而是一场“象征性”的终结。

但终结意味着什么?

他无从知晓。

“奇诺,我有点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汉密斯的声音低了几分,“这里的人们似乎已经接受了某种‘命运’的安排,而我一直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吧……并不可靠。”

奇诺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那就再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汉密斯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好吧,但如果待会儿天空开始降下什么更奇怪的东西,比如火雨、青蛙,或者我不知道的别的东西,那我们立刻跑,好吗?”

“可以。”奇诺点头道。

风雨继续狂暴地肆虐,村民们的吟唱声逐渐消失,只剩下雨滴冲刷大地的声音。而篝火,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仍然倔强地燃烧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风暴终于停息,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后的泥土气息。残破的篝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宛如濒死的萤火虫,映照着村落满目疮痍的景象。

奇诺没有再做停留。他发动了汉密斯,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地,缓缓驶向村口。他的身后,村民们在倒塌的棚屋之间低语,重新点燃熄灭的灯火,仿佛在尝试拼凑一个破碎的梦境。

汉密斯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混合着夜风的低吟。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汉密斯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哪里奇怪?”奇诺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

“那些村民,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象征性的终结’,可他们连质疑都没有,转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汉密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他们到底是真的接受了命运,还是根本不敢去思考?”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风在沉默中吹拂着他的围巾。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也许对他们来说,风暴是不可避免的。”

“这理由可不怎么说服人。” 汉密斯嘟囔着,“如果不可避免的东西就该被接受,那世界上大多数的悲剧都不值得去反抗了。”

奇诺低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你不像是一辆会思考这些问题的摩托车。”

“哦,抱歉,我忘了摩托车只该关心油和轮胎。” 汉密斯的语气带着些夸张,“但问题是,如果连一辆摩托车都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这地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奇诺微微侧头,目光柔和了一些。

“所以,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用问?” 汉密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的语气,“他们不质疑,不恐惧,不挣扎。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吗?”

奇诺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也许吧。”

夜风带着雨后的微凉,公路在黑暗中延伸,像是某种未曾抵达的答案。

“不过话说回来,” 汉密斯忽然换了个语气,带着一点轻松,“你在村子里一直盯着那篝火看,该不会是在等它燃烧出什么秘密吧?”

“有可能。”奇诺轻声道。

“然后呢?看出来什么了吗?”

“看出来了。”

“哦?” 汉密斯顿时来了兴趣,“快说说,你悟到了什么深刻的哲理?”

奇诺嘴角微微扬起:“木头燃烧后会变成灰烬。”

“哦!这可是比那些神秘兮兮的东西有道理多了”汉密斯说到。

夜色如墨,天地间只剩下奇诺与汉密斯的引擎声,低沉而规律,像是命运在静静流淌。公路仍旧向前延伸,融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奇诺轻声自语:“或许,旅人本就不属于任何地方。”

“哎呀,这么感慨啊?” 汉密斯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你是打算从旅人变成哲学家了吗?”

奇诺轻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哲学家会骑摩托车吗?”

“谁知道呢?也许有个哲学家曾经想骑摩托旅行,但最后他坐在路边想了一天‘什么是旅途的意义’,结果直到黄昏都没出发。”

“听起来像是你编的。”

“那当然了,我可是一辆创造力丰富的摩托车。” 汉密斯引擎轰了一下,带着些许得意,“但话说回来,你还在想那个守卫的话?”

“……算是吧。”

汉密斯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

“我觉得吧,风虽然不会逗留,但它经过的地方,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听着夜风的声音。

“就像那些村子里的篝火、那些沉默的村民、那个争论记忆和遗忘的城市……你虽然没有停下,但你确实见到了、听到了、思考了。” 汉密斯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所以,也许真正的旅人,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奇诺的手微微收紧油门,片刻后,他低声道:“也许吧。”

公路依旧无声地延伸,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与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旋律。

“不过话说回来,” 汉密斯突然换了个轻快的语气,“你觉得我们刚才那一番对话听起来怎么样?”

“什么意思?”奇诺挑了挑眉。

“就是……听起来是不是很有哲理?说不定以后会被谁写进书里,标题就叫——《奇诺与汉密斯的深夜思考》。”

奇诺嘴角微微扬起:“我倒觉得更像是《一辆摩托车如何努力让自己显得深刻》。”

“啧,真是毫无浪漫气息。” 汉密斯故意叹了口气,“那要不干脆换个标题?《旅人、摩托车与毫无意义的对话录》?”

“听起来还不错。”

“你还真喜欢啊?”

骑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拨油门,摩托车的引擎轰鸣在夜色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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