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拖长影子，荒野的风掠过雪盖的土地，留下一道胎痕。公路笔直地延伸至远方，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一辆摩托车沿着公路疾驰，发动机的轰鸣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
骑手是个年轻人，年约十来岁左右，有着一头黑色短发，头上带着附有帽檐及耳罩的帽子，眼睛则带着防风眼镜，身穿一件黑色的夹克，墨绿色的围巾在风中翻飞。
骑手的腰际系着粗皮带，挂在右腿位置的左轮式掌中说服者则插在枪套里。
然后身体前方是用皮背带背着一挺能够击出散弹的说服者。它整体是黑色的，长管型的弹匣及贴在枪管上净是破洞的散热板非常引入注目。
“前方就是国家边境。”
摩托车的仪表盘亮起，语气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
“这次我们要待多久？奇诺。”摩托车问。
“看情况。”叫做奇诺的骑手回答，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希望这国家的饭菜合胃口，上次那个‘高效营养液’可真是灾难。”摩托车回忆起上一站的经历，发出夸张的叹息，“既然他们那么热衷于标准化，为什么不把食物口感也优化一下？”
奇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前方，国境线缓缓显现。一座巨大的电子屏幕悬挂在半空，上面滚动着“欢迎”。屏幕下方，设有自动检查站，一排无人的岗亭闪烁着蓝色灯光。
奇诺放缓车速，在入口处停下。
入口处的机器给了奇诺一块手环，奇诺带上后，伸出手，手腕上的评分手环自动亮起，扫描设备发出低沉的蜂鸣声。
——当前分数：785
屏幕上弹出一条讯息：“社会贡献值合格，允许入境。”
栏杆升起，国家的大门向旅行者敞开。
城市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精确计算后的秩序感。高楼整齐划一，街道一尘不染。行人们井然有序地行走，每个人的左手手腕上都佩戴着同样的评分手环，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空中的巨型荧幕滚动播放着人们的实时分数，像是一份无形的社会排行榜。
985分——行政官员，特权阶层，可享受每日5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672分——普通职员，维持社会运转，需遵守每日评分考核。
399分——低保级别，需进行额外劳动以换取生活资源。
50分以下——社会风险者，需接受系统监管与再教育。
奇诺穿行在人群之中，目光淡然地扫过周围。他的手环仍显示着785，一个足以维持正常生活的“稳定分数”。这意味着他在这个国家可以短暂停留，购买食物和住宿，而不会受到过多的关注。
“评分制度，看起来比上次那个‘天命骰子国’要靠谱点。” 摩托车低声说道，“至少不是靠摇骰子决定命运。”
奇诺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建筑，建筑上大大的屏幕映着它的名字：评分博物馆。
博物馆的建筑风格极具科技感，入口处立着另一块电子展板，上面写着：
“评分制度的演变史：从混乱到秩序。”
奇诺走了进去，展览厅内陈列着不同历史时期的评分规则。
第一展厅，一块古老的石碑上刻着“血液纯度标准”。展板的说明写道：
旧纪元时期，人们曾根据血统决定社会地位，后因遗传学的发展，该标准被废除。
第二展厅，屏幕上滚动着往昔的数据，显示着“家族贡献值”的评分记录。展板说明：
中世纪晚期，国家以家庭整体贡献度衡量个体价值，导致社会阶层固化，最终被取代。
第三展厅，一面巨大的数字墙上，显示着当代的评分规则：
“社会贡献度算法”——由人工智能实时计算，根据行为、职业、道德评分进行调整，确保公平、公正、透明。
一个小男孩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展板天真地问：
“妈妈，为什么评分标准一直在改？”
他的母亲微笑着回答：“因为算法变得更聪明了。”
奇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环，那串数字依旧稳定地显示着——785。
“所以，”摩托车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讽刺。“算法到底是为了‘公平’，还是为了让人们更习惯被评分？”
“谁知道呢，汉密斯。”奇诺回答，看着那面巨大的数字墙，微微眯起了眼睛。
奇诺站在街角，观察着人群井然有序地行走。人们的步伐机械而精准，仿佛踩着一条看不见的标尺。手腕上的评分手环偶尔闪烁更新，提醒着他们是否仍处于“合格”状态。
汉密斯安静地停在他身旁，屏幕显示着城市的实时数据分析，但它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趣。
“你知道吗，奇诺。”汉密斯说到，语气带着一丝夸张的幽怨，“我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奇诺轻轻抬眉：“怎么说？”
“看看他们。”汉密斯的镜头微微转动，扫过街道上的行人，“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持自己的评分，而我呢？我的评分是——”
它的屏幕上跳出一个数字：“N/A”。
“没有分数，不被计算，不属于这里。”汉密斯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自由？”
“也可能是被排除在外。” 奇诺轻笑了一下。
“啧。”汉密斯模仿人类发出不满的声音，“你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下自我感动的时刻吗？”
奇诺正准备回答，突然，街道另一侧传来一阵电子提示音，随后是一阵短促的惊呼。
他转头看去，一位白发老妇人站在人群中，手腕上的评分手环闪烁着红色警告灯。
下一秒，她的分数从230跳到了0。
四周的人骤然安静，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
老妇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似乎想寻求帮助，但迎接她的只是纷纷后退的人群。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伸出手。
几秒钟后，街道尽头，一台街道清理机器人驶了过来。它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冷淡的光，机械臂缓缓张开，伴随着毫无情感的电子音：
“社会评分低于安全阈值，执行清理措施。”
老妇人愣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等一下……一定是系统弄错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昨天还在社区做义工，帮邻居修了门……怎么可能……”
机器人没有回应，依旧向前移动，机械臂缓缓抬起。
她又看向周围的人，脸上的慌乱变成了哀求：“求你们帮我上诉……我不能被清理……求你们……”
没有人动。
人们的眼神闪烁着犹豫，但脚步却一致地后退，生怕靠得太近，自己也会被连累。
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手缓缓地垂了下来。
机器人一把抓住她，将她稳稳地拖入车厢，车门自动闭合，几秒钟后，车辆启动，驶向远处。
人群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重新迈开步伐，继续行走，继续刷新手环上的分数，继续计算着自己的生活。
“……人类真喜欢让数字决定命运。”
汉密斯的声音忽然响起。
奇诺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街道的一角，那里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无人关注的死角。
在那里，堆积着大量被砸碎的评分手环。
银白色的金属残骸静静地躺在那里，裂痕如伤口般交错，有些被粗暴地扭曲成废铁，有些碎成无数小片。
然而，在这些破碎的手环之间，一朵野花生长出来。
它纤细的茎叶穿透了金属废墟，微微摇曳着，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显得格外突兀。
奇诺静静地看着。
“嘿，奇诺。”汉密斯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奇诺低声道：“在这里，没有分数的人就像垃圾。”
汉密斯轻笑了一下：“是啊。不过——”
它的镜头再次扫过那朵小小的野花，“垃圾堆里，偶尔也会开出花。”
奇诺没有回答，他
只是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围巾，重新迈开步伐。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轰鸣，跟了上去。
夕阳西沉，城市的光线逐渐被冷色调的人工灯光取代。奇诺驾着汉密斯驶离主干道，找到一处安静的街区，停在一栋看起来相对温暖的旅馆前。
“这家旅馆评分不错，”汉密斯的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平均住客评分862分，环境整洁，安全系数高，连食物质量都在标准之上。”
奇诺摘下手套，翻身下车，随口道：“所以这里不会欢迎低分的人？”
“准确来说，他们不会直接赶人，但会让你自己意识到，你不属于这里。”汉密斯的话语里透着一丝玩味。
奇诺推开门，旅馆大堂宽敞而干净，前台接待员瞥了一眼他的手环，看到785分后，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欢迎光临，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
他接过钥匙，正要上楼，一个温柔却略显拘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请问，可以麻烦你等一下吗？”
奇诺回头，一名衣着得体的女子站在大堂，约莫三十出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中透着一丝不安。
“我叫莉雅。”她轻轻点头，手腕上的评分手环亮着耀眼的890分，显示着她在这个社会的精英地位。
她身旁站着一个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微微低着头，脸上写满了不耐和沉默。他的手环闪烁着不祥的230分，在旅馆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莉雅歉意地笑了笑：“我们本来预订了两个房间，但因为我儿子的评分太低，系统取消了他的入住权限。”
奇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少年。
“你的儿子？”
“是的。”莉雅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到。
少年闷闷地低声道：“我是卡恩。”
“所以，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奇诺平静地问。
莉雅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可以让他和你住一个房间吗？当然，费用我会全部支付。”
奇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卡恩：“你怎么看？”
少年猛地抬头，似乎没想到有人会问他的意见。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冷冷地撇过头：“无所谓。”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汉密斯插话，声音带着点讽刺，“如果这里的评分系统加上‘态度’这一项，他的分数可能会再掉50。”
卡恩狠狠地瞪了汉密斯一眼。
奇诺耸耸肩，对莉雅道：“随你吧。”
夜晚，城市沉浸在静谧之中，只有街道上的电子公告屏仍在无声地滚动更新着各类评分数据。
奇诺躺在床上，侧耳听着窗外传来的风声。另一张床上，卡恩翻了个身，但始终保持着沉默。
“你不困？”汉密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要不要听点轻音乐？比如‘评分时代的挽歌’？”
奇诺失笑：“不必了。”
他闭上眼，正准备入睡，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低语。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缓步走到门边。
门缝透出昏暗的走廊灯光，两个身影站在那里——莉雅和一名穿着制服的男子。
“……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恢复评分……只要再教育中心不太严厉……”莉雅的声音微微颤抖。
“女士，根据系统规定，”男子公事公办地说道，“一旦低于250分，便属于社会风险者，您有义务向我们报告。”
奇诺的眼神微微一沉。
“我……”莉雅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环，指尖泛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乎压到最低：“……我要举报我的儿子。”
寂静中，奇诺听见评分系统“滴”的一声轻响——莉雅的手环数字跳动了一下，从890升至895。
他站在黑暗中，望着门外那两个身影，指尖微微收紧。
汉密斯轻声道：“真是个公平的交易。”
奇诺没有回答。
清晨的空气微凉，天色刚刚泛白。旅馆门前，一辆漆黑的执法车辆静静地停着，车身上印着“社会矫正中心”几个冷冰冰的字。
卡恩站在车旁，手腕上的评分手环已经锁定，无法被手动取下。他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
莉雅站在他对面，低垂着眼，不敢看儿子的脸。
“妈妈……”卡恩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莉雅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这是为了你好。矫正营能帮你提高分数……等你回到400以上，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
卡恩死死盯着她，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奇诺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汉密斯的电子屏幕微微亮起，语气听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玩味，多了一丝冷漠的分析：
“有趣，母亲在评分系统里上升了5点。”
奇诺轻轻点头，语气平静：“也就是说，她已经完成了举报的全部流程。”
莉雅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车门打开，两名身穿制服的执法员走上前，其中一人对卡恩做了个手势：“该走了。”
卡恩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他只是最后看了母亲一眼，然后缓缓地转身上车。
车门缓缓合上，车窗后，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车辆发动，驶向城市的另一端。
奇诺站在原地，看着车辆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汉密斯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的母亲选择了分数，而不是你。”
莉雅猛然抬头，脸上浮现出愤怒与慌乱交织的表情：“我……我只是……”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低下头，手无措地揪紧了衣角。
“走吧，汉密斯。”奇诺打破了沉默，“我们可不是道德仲裁者。”
奇诺淡淡地看了莉雅一眼，转身跨上摩托。
发动机轰鸣，车轮卷起一丝尘土。
莉雅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欢迎来到社会矫正中心。”
清冷的合成音在高墙之间回荡。
奇诺站在大门外，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灰色的钢铁围墙笔直地向上延伸，顶部布满监视摄像头。
汉密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安保设施，语气里带着点挑剔：“比我见过的大多数监狱都安全。”
奇诺带着汉密斯缓步走进大门，一名监工模样的男人朝他扫了一眼，看到他的手环评分仍然是785，便没有阻拦。
内部的景象与外部一样冰冷。
人群排列整齐地站在中央广场，他们面前的巨型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一句话：
“行为端正，分数增长；思想偏差，分数下降。”
奇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些被“矫正”的人。
他们排成笔直的队伍，嘴里齐声背诵着一段固定的文本：
“系统至高无上，评分昭示正义，分数定义价值，服从铸就未来。”
声音整齐划一，如同一台被精准调校的机器。
奇诺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他们在念什么？”
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亮了一下：“《系统赞美诗》，矫正营的基础课程之一。”
奇诺微微皱眉。
他继续观察，发现人们在诵读的同时，手环上的分数在缓慢增长——每重复一遍，数字会上升1到2分。
“所以，”汉密斯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要念够足够多遍，他们就能赎回自己的社会价值？”
“看起来是这样。”奇诺目光一动，看向人群中最前排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神情狂热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比其他人都要响亮，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的颤抖。
他的手环亮着耀眼的390分——距离“标准市民”仅一步之遥。
旁边的监工满意地点点头：“马克，你今天的状态很好。”
马克激动地握紧拳头，眼神中充满狂热的光芒：“明天，我一定能回到399分！”
奇诺望着他，语气淡淡：“这地方和宗教场所没什么区别。”
汉密斯低笑了一声：“不太一样。宗教信仰通常不能直接涨分。”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电子屏幕上出现一行金色的字：
“恭喜！今日最高分突破者——马克！”
一群矫正营工作人员走上前，为马克披上了一件印有系统徽章的外袍，同时向他宣布：“你已经被正式赦免，恭喜回归社会。”
马克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颤抖地摸着自己的手环，看着它从“390”跃升至“400”。
“他赢了。”汉密斯点评道，“从犯人变成了社会榜样。”
奇诺看着这一幕，目光微动。
“他以后会做什么？”
监工笑了笑：“马克先生将成为系统播音员，每日向全国播报评分榜单。”
“……”
汉密斯的电子屏闪了一下，发出感叹：“这就是黑色幽默的极致了。”
奇诺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终，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卡恩站在队伍的最后方，表情空洞，嘴唇轻微张合，机械地跟随众人诵读。
但他的眼神是死的。
奇诺带着汉密斯走近他，奇诺低声道：“你母亲曾说，你可以靠这个提升分数，然后回到她身边。”
卡恩的嗓音微微颤抖：“……是啊。”
汉密斯语气淡漠：“但她并没有选你。她选的是分数。”
卡恩的身体僵了一瞬，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
奇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几秒钟后，少年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紧牙关，重新开始了机械的背诵。
“系统至高无上，评分昭示正义……”
奇诺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而平静。
汉密斯轻声叹道：“有时候，被驯服比死亡更可怕。”
天色微沉，奇诺骑着汉密斯行驶在一条通往旧城区的石板路上。相比现代化的街区，这里的建筑古老而低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气息。
前方，一座庄严肃穆的神庙静静伫立，门口刻着古老的铭文，石阶上站着不少人，脸上带着虔诚或忐忑的神情。
汉密斯的镜头扫过那些等待的人，电子音懒洋洋地响起：“哦，又是宗教信仰？你知道我对这类地方的评价。”
“你对大多数地方的评价都不高。”奇诺下车，轻轻拍了拍它的车身。
“这次不一样，”汉密斯的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夸张的戏谑，“信仰+评分系统=双倍的控制力。”
奇诺抬头望着神庙，眼底闪过一丝兴趣。
“那就进去看看吧。”
庙内空间宽敞，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既像古代经文，又像现代的系统代码。中央供奉着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雕像的面部由光滑的金属制成，双眼嵌着两颗蓝色的电子光球，闪烁着数据流动的光芒。
“……所以，”汉密斯的屏幕闪了闪，“这就是AI祭司？”
“看来是这样。”奇诺缓步走近，环顾四周。
许多信徒排着长队，站在祭司面前，手里捧着小小的金属牌，表情充满期待。
祭司缓缓地抬起手，一道电子音在神庙中回响——
“请献上你的请求。”
一个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虔诚地低头：“尊敬的祭司，我的评分即将突破900，但竞争激烈，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升职？”
雕像的眼睛亮了一下，接入系统数据库，片刻后，机械嗓音响起：
“你的命运已定——系统预测，你将在三日后被提拔。”
男人脸上顿时浮现狂喜之色，连忙跪下磕头：“感谢伟大的系统，感谢祭司！”
奇诺目光微动，默默观察着整个流程。
紧接着，一名年轻女子走上前，声音微颤：“祭司……我努力工作，但评分总是上不去……我想知道，我的未来会如何？”
祭司再次沉默了一秒，电子眼眸中数据流动，随后宣布：
“系统分析结果：你的能力指数不足，命中注定失败。”
女子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几乎站不稳。她嘴唇颤抖了一下，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最后只是低下头，绝望地退回人群中。
汉密斯的引擎低低地嗡鸣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冷漠的好奇：“这跟随机抽签有什么区别？”
奇诺若有所思地走上前，站在祭司面前。
“你想问什么？”祭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奇诺淡淡开口：“如果这些‘神谕’只是随机数呢？”
祭司沉默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微妙的微笑。
“随机数，也是系统意志的一部分。”
奇诺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汉密斯嗤笑一声：“这回答可真巧妙。”
奇诺低声道：“不确定性，被包装成了命运。”
祭司缓缓开口：“所有预测都源自数据，而数据决定概率。个体无法脱离系统的计算，你们所谓的‘随机’——不过是未知变量的体现。”
奇诺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那么，我的命运呢？”
祭司的电子眼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分析了他的数据库。
片刻后，它开口：
“系统无可预测。”
大厅内一片寂静，信徒们纷纷抬头，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祭司无法做出预言。
奇诺静静地望着它，眼神平淡：“你不知道？”
祭司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的存在，超出了系统的框架。”
汉密斯笑了，语气愉悦：“恭喜啊，奇诺，你成功让AI犯难了。”
奇诺没有笑，他只是轻轻点头：“有趣。”
他转身，缓步走出神庙，留下一片低语和不安的目光。
汉密斯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带着戏谑的调侃：“奇诺，你说，下一次他们还会信这个‘神’吗？”
奇诺望向天色渐暗的天空，轻声道——
“或许吧，毕竟人们总需要某种形式的确定性。”
离开神庙后，奇诺驾着汉密斯驶入旧城区。
这里与城市中心的整洁秩序截然不同，街道破败，建筑年久失修，街灯时亮时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味道。墙上依稀可见政府宣传的标语，已被涂鸦覆盖，字迹凌乱。
“评分至上，秩序永存。”
被人用红色喷漆改成了：
“评分至上？不如去死。”
汉密斯的引擎低低地震动了一下，语气带着懒洋洋的讽刺：“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受评分系统的欢迎。”
奇诺扫视了一圈：“可能是分数太低，没资格被修缮。”
“或者，”汉密斯补充，“他们根本不想修。”
奇诺没有否认。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一条死胡同挡住去路。这里比四周更显荒废，地面上散落着烧毁的文件和破碎的金属零件，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奇诺下车，轻轻推开一扇生锈的金属门，踏入一片漆黑的空间。
房间里弥漫着潮湿和尘埃的味道，空气中还残留着烧毁电子设备的焦味。
汉密斯打开探照灯，照亮了四周。
只见这里堆满了破碎的评分手环，有些被砸烂，有些被撕成两半，还有些在地上零零散散地闪着微弱的红光，仿佛仍在做无意义的计算。
奇诺蹲下，捡起一只断裂的手环。
屏幕上不断闪烁着“ERROR”，像是失去了与评分系统的连接，在无声地挣扎。
汉密斯缓缓转动前轮，发出一声嗤笑：“看来有人不喜欢被评分。”
奇诺把手环放回原处，继续向前走。
在废弃的电子设备堆里，有一道小小的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朵野花。
它从破碎的金属与尘埃中生长出来，纤细的茎叶微微颤抖，却顽强地绽放。
奇诺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这抹生机上。
汉密斯的电子屏闪了一下，低声道：“哦……你看到了吧？”
“嗯。”奇诺轻轻应了一声。
“你觉得这是象征自由，”汉密斯故作神秘，“还是象征系统的失败？”
奇诺站起身，缓缓吐出一句话：“象征不受控制的变量。”
“不错的答案。”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丝微弱的脚步声。
奇诺迅速侧身，手指微微碰向腰间的枪柄，但对方却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阴影里，低声道：
“你是谁？”
灯光下，一群衣着简朴但神情警惕的人逐渐显现。
他们眼神戒备，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简陋武器，像是这座城市的幽灵。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出，目光沉静，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旧伤疤。他的手腕上没有评分手环，像是从系统里彻底被抹去的人。
“你是意外找到这里的，”男人观察了奇诺一会儿，然后缓缓道，“还是在寻找我们？”
奇诺直视着他，语气平静：“两者皆有。”
男人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手环上。
“785分，”他淡淡地说，“你还算是个‘合格市民’。”
“暂时是。”奇诺回答。
汉密斯忍不住插话：“但我们都知道，他不太擅长‘保持合格’。”
男人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对汉密斯的幽默感到意外。
他转身，示意奇诺跟上：“过来吧，既然你找到了这里，就应该听听我们的提议。”
这间破败的机房曾经是评分系统的一部分，废弃后，被反抗者改造成了隐秘的据点。
墙上贴着无数被废除的评分标准——从最早的“血统评分”到后来的“家族贡献值”，每一个时代的标准都曾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
奇诺扫视了一眼：“你们收集这些做什么？”
“为了提醒自己。”男人平静地说，“提醒自己，评分制度一直在变，但它从来没变得更公平。”
他回头看向奇诺，目光深邃：“这座城市的规则，不是天生存在的，而是人为制定的。”
奇诺点点头：“所以，你们想推翻它。”
男人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潜入了系统的核心数据中心，马上就能彻底抹去所有人的评分。”
“这意味着——”他直视着奇诺，“所有人都将变得平等，至少在数据上。”
汉密斯的屏幕微微一闪，语气带着一丝好奇：“听起来很伟大，但你们有想过后果吗？”
“当然。”男人神色不变，“短期内会有混乱，但如果人们能够习惯，并意识到评分毫无用途。”
男人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那么，我们就能真正获得自由。”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破碎的手环与那朵野花之间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抬头：“所以，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帮我们完成最后一步。”
他走到房间的一角，掀开一张布满灰尘的防尘布，露出一台老旧但仍在运作的服务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仿佛一座沉睡的巨兽。
“这是评分系统的一个旧中枢，连接着整个城市的数据网络。”男人解释道，“我们已经破解了它，只需要最后一个信号，我们就能彻底删除评分系统。”
他缓缓抬头，看向奇诺：“你愿意吗？”
空气微微凝固了一瞬间。
汉密斯的电子屏幕闪了闪，率先打破沉默：“等等等等——让我确认一下，你们是在请一个路过的旅行者，来决定整个城市的命运？”
男人面不改色：“他不是普通的旅行者。”
奇诺看着那台服务器，指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枪柄，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你们确定，这会带来自由？”他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男人沉声道：“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被评分束缚。今天他们遵守规则，是因为害怕分数下降；明天他们互相攻击，可能也是因为算法告诉他们应该这么做。”
“如果我们抹去评分，所有人都会回归真正的自己。”
“回归真正的自己……”奇诺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概念。
汉密斯低低地笑了一声，电子屏幕上闪出一行字：“听起来很浪漫，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
它的声音变得微妙：“如果人们不被评分控制，他们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可怕？”
男人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们想摧毁系统，因为它束缚了所有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已经习惯了这份束缚？”汉密斯的音调懒洋洋的，但言语却像刀锋般锐利。
“他们一生都在分数体系里成长，习惯了‘好行为涨分，坏行为扣分’的逻辑。”它的镜头缓缓转动，“突然告诉他们，‘现在你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是对错’……你们确定他们不会害怕这种自由？”
男人的眉头微微拧紧，但没有立刻反驳。
奇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依旧平淡：“如果人们不知道如何衡量自己的价值，他们会选择用什么代替？”
男人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我们无法预知未来。”
“但至少，我们可以打破现在。”
奇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或许吧。”
他走到服务器前，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在感受它内部流动的庞大数据。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但我不会帮你。”
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其他反抗者的目光也纷纷转向他，带着一丝惊讶和疑惑。
奇诺没有避开他们的目光，他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想看看，这座城市在沉默中能听见什么。”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上闪烁着一丝欣赏。
男人深深地盯着他，像是在衡量他的想法，最终，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微微苦笑：“……你和我们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
“是吗？”奇诺淡淡道，“那你们的评分系统会怎么给我打分？”
男人怔了一下，随即低声笑了出来。
“你不会有分数的。”
奇诺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向出口，推着汉密斯的前轮缓缓转动。
临走前，奇诺最后看了一眼那朵从废墟中生长出的野花。
它依旧在那里，在冰冷的金属之间，孤独地迎风摇曳。
夜幕笼罩城市，街道两侧的巨型电子屏幕一如既往地滚动着市民的分数排行榜。冷蓝色的光映照在人们的脸上，每个人都在习惯性地瞥一眼自己的手环，确认自己仍然“合格”。
但这一夜，一切都变了。
奇诺静静地坐在汉密斯上，停在一处高台上俯瞰城市。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评分中枢大厦，那里是整个系统的心脏，而此刻，大厦的灯光正疯狂闪烁，仿佛在挣扎。
然后，城市的广播系统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电子屏幕上的分数瞬间失控地跳动。
“评分数据错误……正在重新计算……”
“社会贡献值异常……请等待系统修正……”
紧接着，城市各处的手环开始剧烈闪烁，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分数在几秒钟内疯狂波动——
785 → 932 → 401 → 10 → 1200 → 0
整个城市在顷刻间陷入混乱。
奇诺看着脚下的街道，人们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恐惧，再变成了疯狂。
“好戏开始了。”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语气带着一丝讽刺。
奇诺淡淡道：“你觉得这次他们会怎么表现？”
“有几种可能。”汉密斯分析道，“第一种，有人会拼命做好事，想维持高分。”
正说着，他们就看到一个男人冲进了商店，疯狂地往收银台里塞钱，一边大喊：“我捐款！快给我涨分！”
店员惊恐地后退，而他的手环分数果然暴涨到了1100，然后下一秒又掉到了50，他顿时崩溃地跪在地上，抱着头嘶吼：“为什么！？系统为什么不承认！？”
“第二种，”汉密斯继续说道，语调微妙地拔高，“有人会趁机复仇。”
奇诺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女人猛地推倒了一个男人，然后掏出一把螺丝刀，狠狠戳向他的手环——
“你不是一直用高分欺负我吗？！现在你也尝尝被抹去的滋味！！”
男人惊恐地尖叫着，试图逃跑，但他的手环已经跳到了负数，警示灯亮起，周围的行人立刻自动躲开，像是在躲避瘟疫。
“负数？”奇诺挑眉，“没想到系统还能这么玩。”
“看来这次是真的彻底崩溃了。”汉密斯嗤笑道，“如果这个国家还有个神，他现在肯定在拔网线。”
奇诺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这座曾经精准运作的城市，在短短几分钟内变成了一场无序的游戏。
“看那里。”汉密斯的镜头微微旋转，指向街道中央。
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评分辅助人员站在人群中，浑身颤抖地看着自己的手环——他的分数在一瞬间掉到了10。
他双手颤抖，嘴里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我是评分辅助……我是……”
然而，围绕在他周围的人们，眼神已经变了。
曾经，这些人会对他低头哈腰，唯恐被他扣分；但现在，他们的手环也在疯狂波动，没有人知道明天自己会变成什么。
于是，他们决定抓住今天。
“他平时不是很喜欢扣我们的分吗？”一个人冷笑道。
“是啊。”另一个人附和，“既然分数已经没意义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自己决定对错了？”
评分员脸色惨白，疯狂后退：“等一下……这一定会恢复的……系统一定会恢复的！”
“哦？是吗？”一个男人缓缓掏出一根钢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那在它恢复之前，我们也做个小小的评分调整吧。”
砰！
钢管落下。
奇诺没有看下去，他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汉密斯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讽刺的意味：“分数消失了，但‘评判’从未消失。”
奇诺静静地点头：“人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衡量彼此。”
他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这个正在自我毁灭的城市。
“你觉得反抗者们此刻在想什么？”汉密斯问道。
奇诺沉思了一下，平静道：“他们看到了自由，但还没意识到，‘自由’和‘混乱’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汉密斯的引擎低低地震了一下：“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头看着评分中枢大厦，那里仍然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系统正在无意义地计算、修正、崩溃、重启。
他缓缓握紧摩托的把手，轻声道：
“去看看真正的核心。”
汉密斯的电子屏幕微微一亮：“哦？终于要深入这座城市的心脏了？”
“嗯。”奇诺一脚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车轮猛地碾过破碎的地面。
街道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
数字失控地跳动，行人疯狂奔走，哀嚎、争吵、拳**错，昔日井然有序的社会变成了一场无意义的游戏。有些人跪在地上，狂按自己的手环按钮，像是在试图“刷新”自己的分数；有些人则索性撕下手环，仿佛这样就能摆脱评分制度的束缚。
奇诺驾驶着汉密斯，在混乱的街道间穿行。
“这座城市快要烂透了。”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上跳出数据，懒洋洋地点评道，“就像一台曾经精准运作的机器，被塞进了一把螺丝钉。”
奇诺目光淡淡地扫视四周：“如果一台机器只能按设定好的程序运行，那它根本不算真正的机器。”
“哦？所以你觉得它‘活过’？”汉密斯笑了一声，“那现在呢？它是在‘死去’吗？”
奇诺轻轻按了按摩托的油门，车速稍微放缓了一些：“如果‘活着’意味着有人遵循规则，‘死亡’就是人们开始自行决定规则。”
“听起来像是革命宣言。”汉密斯的语气带着一丝揶揄。
“革命通常都很混乱。”奇诺淡淡道，“只是不知道，这座城市的人，是在推翻它，还是在等待下一个新规则。”
他们驶入一条巷道，远处的电子屏幕依旧闪烁，像是濒死的生物在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前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焦急的喊声——
“快！坚持住！药剂呢？药剂在哪？！”
奇诺微微偏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们停在一座医院前，门口乱成一团，许多伤者被临时安置在地上，医生和护士在人群中穿梭，试图维持秩序。
然而，在混乱中，医疗机器人的动作却异常“平静”——它们站在药剂柜旁，一动不动，屏幕上显示着：
“无效请求，无法提供药物。请确认患者的社会评分。”
奇诺走进医院，目光扫过四周，一个疲惫但仍在努力坚持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正在抢救一个受伤严重的病人，嘴唇干裂，额头上满是汗水。手环屏幕上显示着“375分”，但数据正不稳定地跳动着。
“医生，我们的药快没了。”一个护士焦急地对他说。
伊安头也不抬，沉声道：“先用储备的，等我处理完这个伤口。”
护士刚要去拿药，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警告：医疗权限不足，药品分配终止。”
医生猛地抬头，手腕上的分数在他的眼前跳动——
375 → 150 → 78 → 23 → 0
屏幕闪烁了一下，最终定格在冰冷的红色警告符号上：
“社会价值归零。医疗权限撤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医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药剂，但机器人没有反应，所有的医疗设备都停止了运作，像是在无声地宣布——
“你已经不再是医生。”
他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奇诺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目光沉静。
汉密斯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哇哦……这个系统的冷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奇诺淡淡地道：“它只是‘忠于程序’。”
“嗯哼，程序果然比人类更彻底。”汉密斯的电子屏闪了闪，“就算是个医生，也逃不过‘被删除’的命运。”
伊安没有理会四周的窃窃私语，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片刻后，缓缓地摘下了它。
“……所以，零分的人，就连救人都不配了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嘲。
机器人没有回答，它们只是继续维持着自己“应有的秩序”。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对方仍然在痛苦地挣扎，但他已经无能为力。
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解开自己的白大褂，缓缓地将它盖在患者身上。
“至少此刻，”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编号。”
奇诺看着他，眼神微动了一下。
汉密斯轻声叹息：“真是个不合格的‘好人’。”
“为什么？”奇诺问。
“因为‘好人’在这个系统里，不应该放弃挣扎。”汉密斯的电子屏幕闪烁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他本来可以尝试再刷点分数，装出个‘道德模范’什么的……但他连演都不愿意演。”
奇诺沉思了一瞬，淡淡道：“他选择的是自己，而不是系统。”
“结果就是，他失去了一切。”汉密斯补充道。
奇诺轻轻点头：“但他至少证明了，他并不是被分数定义的。”
医生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患者，然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奇诺目送他消失在医院的走廊深处，片刻后，跨上了汉密斯的车座。
“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汉密斯问。
奇诺抬头看向城市的中心，评分中枢大厦依旧闪烁不定，如同一个陷入逻辑死循环的怪物。
他轻声道：“去看看真正的核心。”
汉密斯的屏幕亮了一下，露出一个小小的调侃：“这句话我是不是听过？”
奇诺嘴角微微扬起：“你没发现吗？我们一直在往那里走。”
他踩下油门，摩托车猛然加速，驶向这座城市的最深处。
评分中枢大厦，比奇诺之前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庞大。
它静静地立在城市的核心，如同一座冰冷的铁塔，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数据流在透明的玻璃幕墙后流动，整个城市的分数体系都在这里运算、记录、更新……或者说，曾经如此。
因为现在，它正在崩溃。
奇诺驾着汉密斯驶入大厦的地下通道，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电子气味，服务器的过载导致内部温度异常升高，偶尔还能听见电流短路的“嗞嗞”声。
汉密斯的电子屏幕闪了一下，语气比平时更谨慎：“奇诺，你觉得它还能撑多久？”
奇诺缓缓放慢车速，看着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平静道：“撑多久，取决于它想挣扎多久。”
他推开通向中枢机房的门，迎面而来的，是无数数据流汇聚的光屏。
这间机房比他预想的还要庞大，成千上万条数据流如光带一般在空中浮动，像是一片编织而成的电子森林。
中央，一块巨大的主控屏幕闪烁不定，仿佛正在不断进行计算，但所有数据都像陷入了某种逻辑死循环——
785 → 982 → 10 → 420 → 1200 → ERROR
一行红色的警告信息不断闪现：
“评分系统异常……数据冲突……逻辑不成立……请重新定义‘价值’……”
汉密斯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悠悠地冒出一句：“看来它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奇诺站在数据流的中央，默默地看着。
“这台机器曾经定义了整个社会。”他缓缓说道，“人们用它来决定善恶，定义价值，甚至衡量彼此的生存权。”
“现在，”他看向不断跳动的错误代码，语气平静，“它需要有人告诉它，价值的标准是什么。”
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亮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你打算告诉它吗？”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到主控屏幕前，抬起手指，轻轻碰触屏幕表面。
数据光点在他指尖扩散开来，像是湖面泛起的一圈涟漪。
屏幕上弹出一个简短的问题——
“请定义：人类的价值。”
汉密斯看到这行字，忽然轻笑了一声：“喂，这算什么？终极哲学测试？”
奇诺看着屏幕，沉默了一瞬，嘴角微微扬起：“它还挺谦虚的。”
汉密斯笑出了声：“是啊，曾经它替所有人做决定，现在它居然在问‘该怎么办’。”
奇诺抬眸，看着数据流交错的光幕，目光透出一丝思索。
片刻后，汉密斯问：“那么，要摧毁它吗？”
奇诺静静地站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掌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数据在他的指尖流转，但他却没有按下任何指令。
他只是低声道——
“让他们自己听见沉默的重量吧。”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没有选择终止程序，也没有尝试修复数据崩溃的逻辑漏洞。
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让它继续自己崩溃下去。
汉密斯沉默了一瞬，随后低声笑道：“……真是你的风格。”
“如果我摧毁它，它就只是被‘消灭’了。”奇诺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一丝冷静的锋利，“但如果它自己崩溃……人们会亲眼看着它倒下。”
汉密斯微微转动前轮，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所以，他们不能把责任推给一个外来的破坏者。”
“而是得面对它自己崩塌的事实。”奇诺平静地道。
就在这时，整个城市的广播系统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嘶啦——嘶啦——
广播系统第一次不再是清晰流畅的播报，而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噪音——
“系统……错误……计算中……请……请……”
然后，噪音中，响起了千万人的叹息声。
那不是某个人的声音，也不是某台机器的指令，而是整个城市的声音，仿佛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都汇聚成了这一道无形的回音。
汉密斯的屏幕微微一闪，低声道：“……听起来，像是一个庞大又空洞的失落。”
奇诺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评分系统，那个曾经掌控一切的无形规则，正在从内部瓦解。
而这一次，人们终于听见了它的沉默。
奇诺回头看了一眼那块主控屏幕，数据仍然在跳动，但不再有任何清晰的结论，它已经不再是一台可以衡量人类价值的机器。
它只是，一个失去了定义的空壳。
他轻轻地转身，缓步走向出口。
汉密斯的引擎低低轰鸣，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它问：“奇诺，你觉得他们能接受没有分数的生活吗？”
奇诺淡淡地道：“至少，他们开始怀疑了。”
他跨上摩托，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轮碾过冰冷的金属地面，驶出这座正在沉默崩塌的城市核心。
寒风呼啸，天地间弥漫着苍白的雪意。
奇诺骑着汉密斯，在被白雪覆盖的公路上疾驰，轮胎碾过一层薄冰，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身后的城市轮廓已经模糊不清，远处的电子屏幕仍在无力地闪烁，残存的数据在失控的循环中摇摇欲坠。
评分系统的崩溃已经完成。
但它之后会发生什么，奇诺没有留下来见证。
“奇诺，我必须说，这一路走来，我学到了一件事。”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亮了亮，语气懒洋洋地带着点戏谑。
奇诺微微偏头：“什么事？”
“那就是——”汉密斯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幽幽地道：“人类的社会就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迟早会自己烧毁。”
奇诺嘴角微微扬起：“那你觉得，他们还会重启它吗？”
“哦，这可说不准。”汉密斯悠闲地分析道，“有些人会恐慌，想尽办法把系统修好，好让他们继续按照熟悉的规则生活。”
“而另一些人……”奇诺轻声接道，“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它。”
汉密斯的前轮微微转动，像是在思索，随后低笑一声：“所以，这次的旅程，你觉得值得吗？”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向远方，一道虚幻的国境线隐没在雪幕之中。
国境线上，一座冰冷的金属闸门耸立在雪原之中，顶部安装着最后一块评分系统的扫描屏。
奇诺缓缓停下摩托，踏足在边境的积雪中。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环——它的数字不再跳动，而是静静地停留在785分。
但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刻，手环屏幕忽然闪烁了一下，接着出现了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超出国家范围，分数冻结。”
“冻结了。”汉密斯的电子屏幕也显示出相同的信息，“嗯，看起来系统还是遵循它最后的职能，把你留在原地。”
奇诺低下头，盯着手环看了一会儿，随后，缓缓伸出手，解开了它的扣锁。
咔哒。
手环从手腕上滑落，他随手将它抛向身旁的雪地。
银白色的金属嵌入冰雪中，光屏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他静静地看着它被风雪掩埋。
“终于扔了啊。”汉密斯调侃道，“你知道吗？如果这座城市还有人在看监控，估计他们正集体崩溃。”
奇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世界，那座被评分体系塑造、又因评分体系崩溃的城市，已经逐渐被雪雾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调整了一下围巾，让自己不至于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刺痛。
“奇诺，我想问你个问题。” 汉密斯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调侃。
奇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摩托仪表盘上的闪烁数据，声音平静：“你想问什么？”
汉密斯的引擎低低地震动了一下，像是在犹豫，片刻后，它缓缓道：
“你觉得他们能找到新的刻度吗？”
奇诺沉默了一下。
风在他的耳边低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看着前方，漫天大雪铺展成一条无尽的白色道路，没有界限，没有指引，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衡量的标准。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汉密斯，”他缓缓说道，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会计算自己的分数。”
汉密斯的电子屏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句话的含义。
然后，它轻轻笑了：“……所以，他们终于变成了雪花？”
奇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拧动油门。
“我们走吧。”他轻声道。
汉密斯的引擎响了一下，像是微微点头：“去哪？”
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寂静，摩托车骤然加速，黑色的车影融入漫天风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