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一条狭长的土路上,泛着金色的光辉。泥土被昨夜的微雨润湿,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沿途的野花正悄悄舒展,露珠在花瓣上闪烁。路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青草刚刚及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宛如起伏的绿色波涛。远方,几只野兔敏捷地穿过田野,消失在林间。
在这条寂静而悠长的道路上,一辆摩托车正缓缓前行。
骑手是一位身穿黑色色旅行服的年轻人,大概是15岁。他的旅行服略显宽松,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衬衣,袖口和裤脚处收紧,适合长途旅行。
他的腰上系着一条腰带,右腿上别着手持说服者的枪套,在背上还背着一把自动式说服者。
骑手又短又黑的头发上盖着着一顶宽沿的护耳帽,同时还戴着一副银框的防风眼镜。眼镜中,是一双清澈却不带多余感情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奇诺,我们快到国境了。”
发出声音的,是那辆摩托车。它的机身流线型而稳固,黑色的漆面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排气管轻轻震颤,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声音,像是平稳的呼吸。
“嗯,看到了,汉密斯。”奇诺微微低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一座石砌的边境站静静地立在那里。哨塔不高,石墙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唯一醒目的,是刻在入口处的一行字:
“所有人,皆为平等。”
奇诺缓缓收油,汉密斯的引擎声逐渐减弱,二人朝着国境线驶去。
国境站的守卫站在岗亭前,他的制服整洁,胸前别着一枚金属徽章,上面刻着国家的标志——一个环绕着双手相握的图案。看到奇诺靠近,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旅人,欢迎来到我们的国家。”守卫的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戒备。他目光扫过奇诺的装备,尤其在枪上停留了片刻,但并没有露出任何敌意。
“请问可以入境吗?”奇诺问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当然可以。”守卫微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前走,“我们是个平等的国家,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说着,他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奇诺的行李,然后点头道:“没问题,你可以进去了。”
检查过程迅速而松散,甚至比奇诺在其他国家遇到的边境检查还要随意得多。
“比想象中宽松呢。”汉密斯低声说道,排气管轻微震颤了一下。
“是啊。”奇诺看了守卫一眼,随后拉紧了背包的带子,骑上汉密斯,朝着国境线内驶去。
进入国境后,眼前的景象很快变得不同。
街道宽阔干净,石板铺就的路面平整如镜,几乎没有一丝灰尘。两旁的建筑风格统一,墙体是淡色的,窗户大小相同,连阳台的栏杆样式都一模一样。店铺排列整齐,招牌上的字体一致,仿佛是同一个人刻出来的。
人们的服饰也极为相似。每个人都穿着简约而朴素的衣服,款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颜色有些许变化。男人们的衣服以深色为主,女人们则多穿浅色系,但整体上都显得整洁而克制。
街上的人并不算多,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友善的笑容。他们走路有条不紊,目光平和,谈话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仿佛一切都经过了精心的调控,让这个城市显得和谐而有序。
“看上去很好啊。”汉密斯说道。
奇诺没有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四周。
在这样一片平等的景象中,有些细节却显得格外突兀。
他注意到,人们的步伐虽然相似,但其中有些人走路时微微弯着腰,而另一些人则站得笔直,脚步轻快。
在交谈时,某些人总是微微低头,语气谦逊,而另一些人则自然地站直,语调平稳,从不主动避开目光接触。
他们的穿着相似,街道相似,微笑相似,然而——
某些人的动作里,藏着习惯性的顺从。
奇诺轻轻眨了眨眼,随后收回目光,骑着汉密斯缓缓向前驶去。
“奇诺。”
“嗯?”
“这里的人,真的都觉得自己是平等的吗?”
奇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广场上,一个正低着头向另一人微笑点头的市民身上,随后,他低声回答:
“至少,看上去是的。”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颤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奇诺骑着汉密斯缓缓驶入城镇的中心,街道两旁的店铺干净整齐,每一间建筑的高度、窗户的大小,甚至连门前的招牌都惊人地相似,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
“这个国家的建筑师一定很节约时间。”汉密斯低声说道,“只需要画一次图纸,就能建满整个城市。”
“或许这就是平等的体现。”奇诺淡淡地回应,同时注意到周围的人们,依旧保持着友好的微笑,步伐一致,但微妙的差异依然存在。
他找到一家旅馆,门口挂着简洁的招牌,上面用整齐的字体写着:“平等之家旅馆”。
“这名字取得很直接。”汉密斯说道。
“至少,不会让人误会。”奇诺下车,推门而入。
旅馆的大厅整洁宽敞,装潢简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四点。柜台后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欢迎,旅人!”老板热情地招呼,“请随意,这里没有贵贱之分,每位客人都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奇诺点头,将帽子摘下,走到柜台前:“请问还有空房吗?”
“当然有。”老板笑着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我们这里所有房间的大小、设施完全相同,价格也一模一样。我们国家已经废除了过去那些愚昧的等级制度,现在,每个人都能凭自己的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
奇诺接过钥匙,目光在柜台后方的角落扫过。一名穿着深色制服的年轻服务员正低着头站在一旁,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腹前,背微微弯着。
“你的国家过去是什么样的?”奇诺问道。
“哦,那可是个黑暗的时代。”老板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过去,我们的社会分成不同的阶层,人一出生,命运就被决定了。高贵的人永远高贵,卑贱的人永远卑贱。”
“听上去很不公平。”奇诺淡淡地说。
“当然不公平!”老板用力点头,兴致高昂地继续说下去,“但后来,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改革,废除了那些荒谬的规定。现在,我们的国家人人平等,没有人天生高贵,也没有人天生卑微。”
奇诺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服务员。对方依旧低着头,站姿微妙地表现出顺从,仿佛习惯了这样的姿态,而老板却对此毫无察觉。
“……听上去很不错。”奇诺说道。
“当然!”老板笑着拍了拍柜台,“希望你能在这里住得愉快。”
晚上,旅馆里,灯光柔和,气氛平静。确实让人觉得这里的制度井然有序,毫无差别。
奇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客人。
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些微妙的现象——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座位的分配,客人们却仿佛遵循着某种无形的规则。
一些人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轻松随意;而另一些人,则默契地选择靠近角落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即便看到空位也不会坐过去。
奇诺的目光落在一名刚刚进来的男子身上。他衣着朴素,目光扫过几张桌子,最终犹豫地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而本可以随意坐下的靠窗位,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你发现了吗?”汉密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嗯。”奇诺低声回应,“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则,但大家似乎都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他们比我们还讲究。”汉密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至少你和我都能坐在自己想坐的地方。”
奇诺微微点头。
他在旅途中见过许多国家,有的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有的崇尚彻底的自由,而这里的“平等”,却透着某种微妙的矛盾。
“奇诺。”汉密斯的声音低了些,“如果所有人都能随便坐,为什么他们还知道自己该坐哪?”
奇诺放下勺子,望向那些在角落的客人。
“是习惯吧。”他缓缓说道。
“习惯?”
“嗯。”奇诺看向窗外,那些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依旧微笑着,步伐一致。而其中的某些人,依旧走得微微弯腰。
阳光透过薄雾洒落在街道上,淡金色的光辉柔和地镀在整齐划一的建筑上。街道刚刚被洒过水,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潮气,石板路反射着晨光,显得干净而平滑。
奇诺骑着汉密斯缓缓穿行在街道上,观察着这个城市在晨间苏醒的模样。
人们穿着相似的衣物,在街上行走,步调井然有序,但细微的差异却逐渐浮现出来。
——衣服的款式虽然相同,但某些人的衣领熨烫得笔直,袖口的纽扣光滑整洁,而另一些人的袖口微微磨损,衣角的布料也显得较为粗糙。
——每当两人迎面相遇,总是某些人主动侧身让路,而另一些人则不曾停下,毫无察觉地继续前行,仿佛被让路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些人在交谈时,总是先微微一笑,语调放低,而对方则保持自然的姿态,听完后点头回应,却从不主动开口寒暄。
街道上没有明确的规定,没有刻意的安排,但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运作着。
“奇诺。”汉密斯忽然开口,声音透着思索,“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那为什么有些人总是靠墙站,而另一些人总是站在中央?”
奇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街边等候的行人里,有些人站在墙边,身体微微前倾,而另一些人则站在路中央,谈笑风生。
“或许……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奇诺低声说道。
汉密斯的引擎轻轻震颤了一下,语气听起来有些无辜:“那如果我去墙边停着,是不是也会被误认为属于某一类人?”
奇诺嘴角微微扬起:“你又不需要站着。”
“哦?可如果我是这里的人,没准会有人告诉我该停在哪儿。”汉密斯慢悠悠地说,“只不过,他们不会直接告诉我,而是让我自己明白。”
奇诺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也许。”
汉密斯嗡嗡作响,像是在思考这个回答。
早餐时间,奇诺推开一家餐馆的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餐馆的内部布置简单,每张桌子的大小、桌布的颜色,甚至椅子的摆放位置都近乎完全一致。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餐具整齐地摆在桌上,人们保持着适当的音量交谈,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奇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菜单,发现上面的菜品排列整齐,每道菜的价格完全相同,没有区分昂贵与便宜。
就在他思索着该点些什么时,他无意间注意到邻桌的一个小细节——
一位衣着整洁的男子刚刚坐下,服务员迎上前,微笑地递上菜单。男子随意点了一道菜,随后又加了一句:“把里面的蘑菇换成鸡肉吧。”
“当然。”服务员毫不犹豫地答应,脸上的微笑没有一丝变化。
而另一张桌子上,一名年轻女子翻着菜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抬头问道:“请问……能不能把这个汤换成清汤?”
服务员的微笑依旧在脸上,但语气中多了一丝犹豫:“抱歉,我们的菜单上是固定的。”
奇诺轻轻合上菜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一幕。
他抬头问服务员:“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立刻恢复自然:“当然,我们是平等的。”
但这次,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听上去很棒。”汉密斯低声说道,“下次我要来这里试试,点个全鱼套餐,然后让他们换成机油。”
奇诺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我想,他们可能会告诉你,菜单是固定的。”
汉密斯发出一阵悠长的嗡嗡声,听起来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果然,有些平等,比另一些平等更平等。”
奇诺没说话,只是轻轻放下水杯,窗外,阳光依旧温和地洒落在街道上,人们安静地走着,步伐稳健,秩序井然。
他注意到,靠窗的座位仍旧被相同类型的人占据,而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始终是那些穿着较为朴素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城市边缘的工业区,光线被灰色的厂房切割得零零碎碎。这里没有城市中心的整洁与明亮,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气味,偶尔还夹杂着烧焦的橡胶味,让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奇诺骑着汉密斯缓缓驶入工厂区,沿途可以看到一排排灰扑扑的厂房,烟囱吐出淡淡的白烟,厂门口贴着几条标语,字迹工整,内容熟悉:
“劳动创造价值。”
“每个人都能凭努力改变未来。”
汉密斯低声说道:“这话听着不错。”
“嗯。”奇诺应了一声,视线扫过工厂外的工人们。
他们的衣着明显比市中心的人更为简陋,颜色大多是深色和褪色的布料,裤脚和袖口沾着油污。他们低着头,手里的动作机械而重复,像是习惯了一整天的劳作,不再思考其他事情。
偶尔有人抬头看向天空,目光里闪过一丝游离,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在工厂的大门另一侧,是一幢明显更为宽敞的建筑,窗户明亮,玻璃反射着阳光。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几个穿着考究的人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冒着热气的咖啡。
“奇诺。”汉密斯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工人们的窗户总是开着,而管理层的窗户总是关着?”
奇诺望了一眼,微微点头:“也许是因为空调。”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工人正在休息。他大约二十岁左右,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布满细小擦伤的前臂。他正蹲在墙角喝水,看到奇诺时,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旅人……”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向往,“你真幸运,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
奇诺看着他,问道:“你们不能吗?”
年轻工人笑了笑,低头抹了一下汗水,语气轻松:“当然可以,我们是自由的。”
但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没有看向奇诺,而是望向远处的厂房。
空气里弥漫着机器的轰鸣声,工厂的大门始终开着,但那些正在工作的工人们,没有一个人踏出那个门槛一步。
奇诺沉默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听上去不错。”
年轻工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很快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回到了生产线上,动作熟练地摆弄着流水线上的零件,就像从未停下过一样。
奇诺望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敲了敲汉密斯的车身。
汉密斯的排气管发出低低的震动,像是叹了口气:“这里的人说‘自由’的时候,好像都在说别人的自由。”
奇诺轻轻点头,看向那座窗户紧闭、空调运作的办公室,桌上的咖啡仍在冒着热气。
夜色笼罩着城市,城市的灯光将整齐的街道映照得柔和而静谧。旅馆的大堂里,微黄的灯光洒在干净的地板上,映出温暖的色调。奇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翻阅着一本旅馆提供的旧书,偶尔抬头观察着旅馆的新住客。
一群工人陆续走了进来,他们的衣着简单,布料上带着些许灰尘,神情间带着一天工作的疲惫。他们的步伐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人,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音量,就连办理入住时,递钱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这里是他们住得起的地方?”汉密斯低声问。
奇诺翻了一页书,轻声答道:“这里的住宿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但看上去,‘一样’的东西总是有点不一样。”汉密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奇诺没说话,而是看向刚刚推门进来的另一位客人——一名穿着得体的商人。
商人四十岁左右,西装剪裁合身,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鞋子擦得锃亮,皮包看起来也是上好的货色。他走进旅馆,脚步沉稳,扫视了一圈环境,径直走向柜台,轻松地把一只手搭在柜台上。
“今天的生意不错。”那位商人笑着说道,语气里透着某种漫不经心的自信。“给我一间房间。”
旅馆老板微笑着点头,递上一把钥匙。
商人接过钥匙,看了一眼房号,随后又不紧不慢地说:“老板,这间房的窗户是不是朝向后街?”
“呃,是的。”老板愣了一下。
商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有没有朝向广场的房间?我喜欢光线好一点的。”
旅馆老板顿了顿,很快点头:“当然,我们是平等的,您的要求当然没问题。”说着,他迅速从抽屉里换了一把钥匙,递给了商人。
商人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道谢,拿着行李悠然地走向楼梯。
奇诺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那些工人。他们拿到钥匙后,没有提出任何额外要求,甚至在和老板说话时,语气也格外谨慎,仿佛害怕自己会无意间说错话。他们低声道谢,迅速地带着行李上了楼,脚步不敢太重,生怕弄出什么声音。
“奇诺。”汉密斯低声说道,“如果他们都一样,为什么有些人会先开口,而另一些人会等着?”
奇诺站起身,走向柜台,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里的房间设施,都是一样的吗?”
旅馆老板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是的,当然是一样的。”
奇诺点点头,接过钥匙,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他们的房间在角落,而他的房间在窗边?”
旅馆老板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只是极短暂的一瞬,随即他笑得更加自然,摆摆手说道:“噢,这只是……刚好有空房而已。”
奇诺瞥了一眼商人房间所在的方向,那扇窗户开得很大,灯光透过窗帘投下温暖的影子。而工人们的房间却在走廊最深处,门前的灯光要暗淡许多。
他看向老板,微微一笑:“听上去很不错。”
旅馆老板笑着点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里藏着什么意味,随后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旅人,你今天在城里玩得怎么样?明天有什么打算?我们这里有不少景点可以参观。”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再看看吧。”
奇诺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朝着街道,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街灯下稀稀落落的行人。他推开窗,晚风带着淡淡的灰尘气息拂过脸颊,让空气不那么沉闷。
汉密斯停在房间角落,声音悠闲地响起:“奇诺,你有没有注意到,工人们的房间光线都很暗?”
奇诺回头,视线落在对面走廊。那些工人的房间门已经关上,但从门缝透出的灯光确实比走廊里其他的房间要暗淡许多。
“可能是灯泡的瓦数不同。”他淡淡地说道。
“嗯,那商人的房间是不是装了太阳?”汉密斯的语气带着玩味,“他进去时,我都差点以为天亮了。”
奇诺轻轻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也许只是窗户大一点。”
汉密斯嗡嗡作响,像是在思考:“可笑的是,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一定会告诉你,每个人的房间都是一样的。”
奇诺轻轻倚在窗边,望着街道上缓缓走过的人群。
那些在工厂里忙碌一天的工人,现在正站在路灯下,和同伴低声交谈着。他们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而旅馆里,那个商人的房间,灯光明亮,投下的影子却格外短小。
奇诺轻轻地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汉密斯低声说道:“奇诺,这个国家的人好像很喜欢一种游戏。”
“什么?”
“他们说‘一切都一样’,然后假装相信这是真的。”
清晨,天空被淡薄的晨雾笼罩,微风拂过街道,带着昨夜雨水残留的湿润气息。奇诺骑着汉密斯驶向城中心的一座建筑,博物馆的外墙洁白,建筑风格庄重,一块金属铭牌挂在门口,上面刻着几个大字——“自由与平等历史博物馆”
奇诺停下车,抬头看了看。
“‘自由’和‘平等’。”汉密斯轻声重复了一遍,带着若有所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地方。”
“也许吧。”奇诺推开门,走了进去。
博物馆内部宽敞明亮,展览厅里摆放着各种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过去的历史遗物。馆内的讲解员是一名穿着整齐制服的男子,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站在一块巨大的展板前,向参观者们介绍着展品。
展板上,是一张旧时代的身份证明文件,旁边还摆放着几件布料粗糙的衣物,以及一本泛黄的旧书,上面记录着某些人的职业限制。
“在过去,我们的社会曾经被一种落后的制度束缚。”讲解员的声音清晰而自豪,“人们的身份从出生就被决定,他们没有机会去选择自己的未来,只能按照固有的规则生活。”
他指着玻璃柜里的旧物品:“这本书,记录了旧制度下人们的职业分配。当时的人,不论他们有多少才能,都只能从事特定的职业,永远无法改变命运。”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听上去充满感慨。
奇诺环顾四周,参观者们站成几排,靠前的人神情轻松,背挺得笔直,而后排的人则显得拘谨,手臂自然地贴在身体两侧,站姿微微前倾,像是在潜意识里避免引起注意。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男子身上,他站在最靠后的角落,神色平静,但眼神始终没有与讲解员对上,仿佛已经习惯了不去争夺前排的位置。
奇诺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随口问道:“现在呢?”
讲解员微笑着看向他,语气自豪:“现在,每个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决定自己的未来。”
奇诺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么,所有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职业吗?”
讲解员微笑得更加自然了:“当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适合的岗位。”
奇诺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展柜中的旧书上。书页已经发黄,记录着那些过去被固定在某个行业中的人们。
“‘适合’。”汉密斯忽然低声说道,“听起来像是个有趣的词。”
奇诺微微侧头:“怎么说?”
“如果所有人真的能自由选择,他们为什么还需要‘适合’这个词呢?”汉密斯嗡嗡地振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应该说——‘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不是‘适合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奇诺轻轻点头,看向讲解员:“如果有一个孩子,出生在普通的工人家庭,但他想成为学者呢?”
讲解员的笑容依旧温和:“只要他肯努力,当然可以。”
奇诺望着他,缓缓说道:“但如果他的家人无法供他上学,他该怎么办?”
讲解员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依旧平稳地回答:“我们有公平的教育制度,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学习的资源。”
奇诺沉默了一会儿,扫了一眼人群,目光再次落在后排的那些人身上。
他们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
他轻声说道:“听上去不错。”
讲解员微笑着点头,继续向众人讲解着过去的“落后制度”。
奇诺和汉密斯离开展览厅时,博物馆的门外,阳光洒落在人行道上,照亮了整齐划一的街道。
“奇诺。”汉密斯低声说道,“过去的人被强迫成为某种人,而现在的人……好像学会了自己走进那个角色。”
奇诺回头看了一眼博物馆,门口的金属铭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抚了抚汉密斯的车身,发动引擎。
黄昏时分,城市广场被柔和的灯光点亮,成群结队的市民聚集在这里,目光齐齐望向中央的演讲台。政府正在举办一场关于“平等社会”的演讲,站在台上的官员衣着整洁,声音洪亮而激昂。
“……我们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的不公!”官员的声音响彻广场,带着笃定的骄傲,“今天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
话音落下,广场上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
整齐、均匀,没有一点迟疑。
奇诺站在人群外围,环视四周,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双手规律地拍打,节奏出奇地一致。他注意到,在掌声响起时,没有人敢第一个停下,也没有人敢第一个露出疑惑的表情。
汉密斯低声说道:“奇诺,你不觉得他们鼓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流水线上同时启动的机器吗?”
奇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群。
台上的官员继续演讲,声音一如既往的自信:“今天,我们再也不受出生的束缚,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
广场上又是一阵掌声,依然整齐划一,如同精密调校的节拍器。
奇诺看了一眼前排的人群,他们笑得自然,鼓掌的幅度大方而自信。而靠后的那部分人,脸上的笑容稍显拘谨,手掌的拍击声虽然同样有力,但似乎带着一丝机械的意味。
“……奇诺。”汉密斯的声音很轻,“他们鼓掌的时候,眼睛好像都没怎么眨。”
奇诺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嗯。”
演讲仍在继续,人群仍然整齐地鼓掌,奇诺转身离开了广场,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掌声,仿佛在耳边久久不散。
夜幕降临,旅馆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休息区,一些人低声交谈,一些人默默地翻阅着报纸,空气里充满了平静的氛围。
奇诺坐在大厅的一角,手里拿着一杯茶,眼神随意地扫过大厅的其他客人。
“奇诺。”汉密斯忽然小声说道,“有人在看着你。”
奇诺微微偏头,注意到一个年迈的人正站在不远处。
那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衣着干净但朴素,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他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微微凉透的茶,眼神复杂地望着奇诺,像是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老人缓缓站起身,走向奇诺,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奇诺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老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后,才低声开口:“旅人,你怎么看我们的国家?”
奇诺看着他,缓缓答道:“看上去确实很平等。”
老人听到这句话,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是啊,看上去……”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终只是轻轻放下茶杯,低声说道:“……你很快就要离开了,对吧?”
奇诺点头:“明天。”
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带着一丝遗憾。他微微一笑,起身准备离开,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在他即将走远时,汉密斯忽然说道:“奇诺,他走路的声音,比大厅里所有人都轻。”
奇诺望着老人的背影,轻声说道:“也许是习惯了。”
老人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步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晨光洒在街道上,微风吹拂着学校门前的一排树木,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奇诺骑着汉密斯驶入一座校园,教学楼洁白整齐,操场上,孩子们穿着相似的制服,排列有序地在做晨练。
“奇诺,你有没有发现,”汉密斯低声说道,“这座学校看上去……和这里的街道、旅馆、博物馆,都很像?”
奇诺环顾四周,点头道:“整洁、统一、有序。”
“对。”汉密斯的声音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但太整齐的东西,有时候反而像是被修剪过的花园,只有固定的形状,没有自由生长的地方。”
奇诺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走向教学楼。
在教师办公室,一位面带自信微笑的教师接待了奇诺。这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衣服,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欢迎来到我们的学校。”他说,“我们这里的教育是公平的,每个孩子都能获得同样的机会,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未来。”
奇诺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孩子们整齐地跑步,队列里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走在太前面,每个人都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自由选择。”奇诺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的。”教师微笑着点头,“无论他们的家庭背景如何,我们都提供统一的教育资源。没有人天生比别人优越,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汉密斯嗡嗡地震动了一下:“听上去很公平。”
“确实。”奇诺淡淡地说道,“听上去。”
奇诺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正在安静地上课,教室里的布置简洁,桌椅排列整齐,每个孩子都坐得笔直,听讲时目光集中,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在座位上随意晃动。
当老师示意奇诺可以自由参观时,他注意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靠窗的几排座位,总是坐着那些安静、表情拘谨的孩子,而最前排和中间的座位,则是那些神情自若、回答问题自信的孩子。
课间休息时,孩子们自由活动,但奇诺发现,即使是自由活动,某些孩子总是自然而然地站在角落,而另一些孩子则聚在教室中央,声音清晰,动作自然。
奇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奇诺。”汉密斯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他们好像不需要人告诉他们应该站在哪里。”
奇诺点点头:“嗯。”
课间时,奇诺走到操场,看见一个独自站在树荫下的孩子。这是个大约十岁的男孩,衣服整洁,脸上带着一点拘谨的神情,目光落在正在玩耍的同学们身上,却没有靠近。
奇诺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道:“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像是在确认有人在听。然后,他小声地说道:“我想做适合我的事情。”
奇诺微微皱眉,追问:“是什么决定了什么适合你?”
孩子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大人们会告诉我们。”
“那你自己呢?”奇诺轻声问,“你想做的,和适合你的,是同一件事吗?”
孩子睁大眼睛,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奇诺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
几秒钟后,远处传来老师的声音:“孩子们,该回教室了。”
男孩立刻挺直背,迅速向教室跑去,没有再回头。
奇诺站在原地,望着孩子跑远的身影。
“奇诺。”汉密斯嗡嗡地说道,“他们说这里的孩子可以自由选择,但看上去,他们只是学会了接受别人给他们的选择。”
奇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接受。”
操场上,微风吹动着树叶,投下细碎的光影,远处的教室里,整齐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午后的阳光洒在石砖铺成的街道上,市场内熙熙攘攘,商贩们热情地招揽着顾客,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和香料的微辣味。摊位上的商品排列整齐,货架干净整洁,看上去一切井然有序。
奇诺牵着汉密斯缓步穿行,目光扫过两旁的店铺。
“奇诺,这里的市场看上去很不错。”汉密斯悠闲地说道,“没有叫卖声,也没有讨价还价,大家都很有礼貌。”
“嗯。”奇诺轻轻点头,但目光却落在一处细节上——市场里有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
在靠近街道中心的位置,商店装潢精美,橱窗明亮,货架上的商品排列得一丝不苟,顾客们衣着体面,交谈的语调从容自然。而在市场外围的角落,摊位显得简陋许多,商品摆放得较为随意,前来购物的人衣着较为朴素,交谈时带着一丝拘谨。
尽管市场的道路宽敞,但走在中央的人们似乎没有太多交流,而走在边缘的人们则小心翼翼地避免靠近中心区。
“汉密斯,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奇诺问。
汉密斯嗡嗡地震动了一下,故作深思地说道:“让我看看……这里的街道很干净,空气里有股烤面包的香味……而且……”
它顿了顿,声音放低:“看上去,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按照一条无形的线行走。”
奇诺走进一家干粮店,店里装饰简洁,货架上摆放着各种食物,柜台后站着一位中年店主,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
“欢迎光临!”店主愉快地招呼道,“你是旅人吧?需要什么?”
“干粮。”奇诺随口说道,“适合旅途的。”
店主立刻熟练地拿出几包保存良好的压缩饼干,甚至还热心地推荐了一些当地特色的果干:“这些营养丰富,旅途中吃正合适。”
奇诺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钱付账。
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位顾客——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步伐小心翼翼,进店后下意识地低着头,轻声问道:“请问……有便宜点的干粮吗?”
店主的笑容微微一僵,神情虽未变,但语气却不自觉地冷淡了几分:“那边架子上有,你自己挑吧。”
男人点了点头,走向一侧的货架,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奇诺所在的位置。
奇诺注意到,店铺的陈列方式虽然看似随意,但较贵的食物被放在显眼的位置,而价格较低的商品则摆放在角落,甚至没有明确的标签。
奇诺收起找回的零钱,随口问了一句:“每个人不是都一样的吗?”
店主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当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但他的目光瞥向那位顾客时,眼神里透出了一丝习以为常的轻视。
汉密斯突然说道:“奇诺,我觉得‘平等’这个词听起来很神奇。”
“嗯?”奇诺随意地应了一声。
“因为在这里,每个人说它的时候,表情都不太一样。”汉密斯嗡嗡地说道。
奇诺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干粮走出了店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顾客正在角落里挑选食物,动作谨慎,仿佛害怕触碰到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温暖。
奇诺站在广场的一角,默默地观察着人群。
人们来来往往,步伐匆匆,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然而,奇诺注意到,他们几乎所有人的背影,都微微弯曲着。
有些人走路时,身体略微前倾,仿佛习惯性地迎合前方的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交谈时,他们点头微笑,声音温和,不曾提高。甚至当他们站着时,肩膀也是略微耷拉的,好像随时准备退让。
奇诺缓缓地扫视着这些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平等”,衣着相似,言语得体,但……
他们的身体却告诉着另一种事实。
“奇诺。”汉密斯低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看上去像……”
“像什么?”奇诺轻声问道。
“像是一直在低头寻找什么东西。”汉密斯嗡嗡地震动了一下,“可是,他们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奇诺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迈步向前,走进广场的人群之中。
在一个街角,一个年轻人站在店门口,低头整理着门前的摆设。奇诺路过时,他下意识地向他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某种习惯性的顺从。
奇诺停下脚步,看着他的动作。
“你的背,好像有点弯。”奇诺忽然说道。
年轻人一愣,茫然地看着他,随后迅速挺直身体,笑着说:“没有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站着的。”
“是吗?”奇诺平静地问道。
年轻人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
奇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去。他走过一群正在交谈的人,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下意识地避免被旁人听见。
在广场中央,一个年迈的妇人正坐在长椅上,双手轻轻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夕阳。奇诺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旅人。”老人忽然轻声开口,语调平和,“你觉得我们国家怎么样?”
奇诺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这里的人们看起来很平等。”
“是啊。”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低下头,缓缓地摩挲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是的。”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人群之中,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疲惫:“很久以前,我们国家有一种枷锁,那时候,人们必须按照它的规则去生活,不管愿不愿意。”
“后来呢?”奇诺问。
“后来,”老人缓缓地说道,“人们砸碎了那些枷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街上的人群,声音变得更轻了一些:“可他们忘了,有些枷锁,并不是戴在手腕上,而是戴在心里。”
微风吹过广场,掀起一片落叶,在街道上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在一位行人的脚下。那人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它踢到路边,然后快步离去。
汉密斯低声说道:“他们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
奇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是啊。”
广场上的人们依旧在行走,依旧在微笑,夕阳缓缓落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奇诺站在旅馆门口,检查着行李,把干粮收进包里,然后翻身坐上汉密斯。
汉密斯轻轻震动了一下:“奇诺,我们要走了?”
“嗯。”奇诺轻轻应了一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旅馆的大门,门口的店主正和伙计们交谈着,笑容和前几天一样亲切,但奇诺知道,如果现在走进去,看到的依然会是角落里微微低头的服务生,是客人们微妙而固定的座位安排,是每个人都习惯性的、理所当然的分寸感。
她轻轻拍了拍汉密斯的油箱,发动引擎。
“走吧。”
旅途并不漫长,路上依旧是整洁的街道,相似的建筑,以及那些微微弯曲着背影的行人。
不久后,国境线的城门映入眼帘,那里站着几位守卫,依旧保持着热情的微笑,和奇诺三天前入境时没有任何区别。
当她骑着汉密斯来到国境线时,其中一位守卫微笑着上前,依旧是熟悉的、彬彬有礼的语气:“旅人,你对我们的国家感觉如何?”
奇诺停下车,抬起头看着他,微风拂过她的额发。
她平静地回答:“很平等。”
守卫露出满意的笑容,骄傲地点了点头:“欢迎你下次再来。”
奇诺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扭动油门,让汉密斯缓缓驶向国境外的道路。
离开国境后,道路变得更加开阔,两旁的风景渐渐变化,空气似乎比城里更加舒适了一些。
汉密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奇诺,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奇诺轻声问道。
“如果一个人从出生起,就一直低着头生活,那他还会意识到自己是在低头吗?”
奇诺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笑了笑:“也许不会。”
“那如果他有一天突然抬起头,会怎么样?”
“可能会觉得刺眼。”奇诺看着前方的道路,太阳逐渐落下,将她的影子和汉密斯的影子一同拉长。
汉密斯嗡嗡地震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奇诺,那你觉得,这个国家的人有一天会抬起头吗?”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让汉密斯继续向前行驶,远处的地平线清晰可见。
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说道:“也许吧。”
道路在身后延伸,逐渐将那个国家甩在奇诺和汉密斯的背后,夕阳将整个世界染上一层金色的余晖,连空气都透着温柔的暖意。
奇诺骑行了一段距离后,忽然缓缓地放慢车速。
“怎么了?”汉密斯低声问道。
奇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转头,回望身后的城市。
它依旧整洁而井然有序,街道干净,房屋排列整齐,行人步伐轻快而和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没有高低贵贱、人人平等的国度。
然而,在这金色的光辉之下,奇诺看到了一样别的东西。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落下,将街道上的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些影子本应是直的,和他们的身体一样挺立。但奇诺发现,它们并不是。
无论是站着的,走着的,还是低头交谈的——所有人的影子,都是弯曲的。
有的轻轻前倾着,有的仿佛缩成了一团,有的微微颤抖。奇诺看着这些影子,发现它们和那些行人的身体一样,习惯性地弯着,好像长期负重行走,哪怕负重已经被取走,身体依然保持着那个形状。
那个微微低头的旅馆服务员,那个总是站在角落的孩子,那个在市场里被店主冷淡对待的顾客,还有那个在夜晚悄悄叹息的老人。他们的背影如此熟悉,他们的影子也是如此。
奇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眨了眨眼,低声说道:“汉密斯。”
“嗯?”
“如果一个人的影子是弯的,那说明什么?”
汉密斯嗡嗡震动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说明……他自己可能没发现?”
奇诺轻轻笑了一下:“也许吧。”
她轻轻扭动油门,重新驶上前方的道路。
汉密斯的声音随着引擎的轰鸣轻轻震动着:“奇诺,你觉得,如果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影子是弯的,他们会想要把它弄直吗?”
奇诺看着前方的地平线,风从身旁掠过,带着远方的气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也许。”
“也许?”汉密斯重复了一遍,带着疑问,“奇诺,你从刚才到现在说了好多‘也许’哎。”
“也许他们会想要弄直。”奇诺顿了一下,又轻声说道,“也许,他们会选择不看。”
汉密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奇怪的平等啊。”
奇诺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油箱。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清晰、笔直,在地面上一路延伸,直到消失在渐暗的天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