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送成功。
那行简短的文字，静静地躺在了对话框里，旁边带着一个表示“已发送”的微小标记。
一秒，两秒，三秒。
巨大的、山崩海啸般的悔意瞬间将我淹没。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插进我那乱糟糟的头发里，痛苦地抓挠着。
“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我低声呻吟着，将脸埋进手掌里。手心传来皮肤的温度和淡淡的汗味。
谢谢？我谢她什么？
谢她把我这个家里蹲拖出去晒了半天太阳？
谢她让我围观了一场狗血的青春闹剧？
还是谢她……让我想起了一些我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
电脑屏幕的光，透过我的指缝，刺进我的眼睛。
那光芒，不知为何，渐渐变成了一片温暖而刺眼的橙红，像是某个午后的、濒临熄灭的夕阳。
……
橙红的光辉自校园走廊的窗外洒落进来，我百无聊赖的在走廊中走着，找到了教室。
我抬起手，触摸到那门上的凹槽，正准备拉开门，却听到里面的呜咽声。
犹豫再三，我还是拉开了教室门。
教室内满是黄昏的痕迹，几乎每一处阴影都被那赤橙色填满，把人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白洁的窗帘染上昏红，因风而不断曳动，在那空旷的，没有了其他人的教室内，带着红色围巾的少女，正趴伏在桌上，止不住的抽噎。
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不愿搭理我？
我看向她趴伏的课桌，在课桌的一角，放着的是千纸鹤。
文乃很喜欢用试卷叠千纸鹤，无论是我的，还是她自己的，这次也不例外，被她放在了桌角。
我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在此刻，我之前所展现出来的，跳级并取得优异成绩的天才，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即使是IQ168的天才，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我缓步朝着她走去，但记忆却在那一瞬间断了线。
留给我的，只有目中的一片红。
……
同样是那抹橙红。
烈日之下，坡道之上，被汗水浸透的我们，不断行走着。
那夏日的温度，残留在我与她的目中。
“别管我了啊，滚到别处去啊！”
我就这样，扫开了文乃的手。
“我才不走呢！”
如此说着的她，再度抓住了我的手。
“烦死了啊！”
我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几步之前的地方。
文乃身旁的我，消失在了那烈日之下。
‘你真正的想法是…？’
…
“呃啊——！”
我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剧烈地收缩、抽搐，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
我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试图挡住那片依旧在视网膜上燃烧的、血一样的红色。
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为什么……为什么又想起来了。
我以为，只要我把自己关起来，只要我不再和任何人产生联系，只要我杀死那个名为“如月伸太郎”的社会性存在，这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我就可以永远地、安全地活在过去，活在那个她还在的、虚假的幻影里。
但是今天，我走出去了。
我遇到了高松灯。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孤独，我听到了她内心的呐喊。
然后，我做了最愚蠢的事——
我向她伸出了手。
就像当初的文乃，对那个疏离了所有人的，孤傲，自大的我伸出了手一样。
我自以为是地给了她建议，自以为是地觉得能帮到她。
结果呢？
我只是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伤痛，让她在朋友面前情绪失控，让她再次陷入了孤独的境地。
我非但没能拯救任何人，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我就是个灾星。凡是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叮咚。”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将我从自我厌恶的旋涡中惊醒。
我放下手，看向屏幕。那个流星头像的对话框，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是高松灯的回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移动鼠标，点开了那条消息。
「我……我才是，该说谢谢。伸太郎君。」
……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整洁得有些过分的卧室里，高松灯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城市的微光。
手机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屏幕还亮着，照亮了被子下面那片狭小而黑暗的空间。
她看着屏幕上自己刚刚发出去的那句话，心脏还在“怦怦”地狂跳。
当她看到“如月伸太郎”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通知栏时，她的大脑有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个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论如何敲门都得不到回应的人；那个在她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之后，却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最冰冷的话语，说出最温柔的道理的人。
他发来的消息，简单得甚至有些粗鲁。但是，“谢谢”两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她混乱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在谢什么？
他为什么要谢我？
是因为我让他想起了什么吗？
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在看着？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说“不客气”？太生硬了。
问他“为什么”？又显得太冒失。
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删删改改，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真诚的回答。
发送完消息后，她就像完成了什么耗尽心力的壮举一样，立刻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这是她的壳，是她的避难所。在这里，她可以暂时隔绝外界的一切，隔绝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隔绝那个让她感到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穿着红色运动外套的、谜一样的少年。
被窝里，弥漫着她自己身上的、淡淡的、像阳光晒过的棉布一样的味道。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手机屏幕的光，在她紧闭的眼睑上，投下一片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她不知道，这条时隔一年的消息，会让他们原本会毫不相关的命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