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日午后，世界被阳光烘得软绵绵，蝉鸣黏在每一寸空气里，声声不绝。操场跑道像是被阳光点燃，散发着令人眩晕的气息。
林然站在那里，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汗水顺着脖颈滑落，痒得人心慌。
因为没考上一高，送他来报到的母亲发了一路的牢骚，林然默默听着，视线看向车窗，望着外面匆匆赶路的行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就不说话吧，静静的听着。
母亲的情绪总是多变，明明一个月前跟舅舅一起查成绩的时候还笑着说考到哪里都一样，之后却一改口风，责骂他不够努力，对不起她这些年的精心栽培，可是对于他学习的事，林月雅明明从来都不过问，
“当初你但凡努力一点考上一高，也不至于现在开车几十公里到乡下读书”
“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从乡下考到城里，你倒好，从城里考到乡下，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放”
“跟你舅妈聊天的时候我都不敢多说，人家的孩子多争气，连跳好几级在学校成绩依旧是名列前茅，你舅妈天天在我面前嘚瑟的那个劲儿，我看着就牙痒痒，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我说找关系给你弄到城头上学你不愿意，既然这样，你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学，反正你爸跟新班主任打点好了，有什么问题你只管去找他，其他老师也会尽心尽力教你，三年之后，至少得是个一本，这是我的底线林然…….”
林然仍旧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只是在林月雅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捏紧了左手的手表，表带的花纹被深深印在了手臂上，表盘上面的数字疯狂跳动成了乱码。
这些话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林月雅说过无数遍，林然也听了无数遍，他没什么好反驳的，结果就摆在眼前，就当他不是读书的料吧。如果让他找关系进一中，他死也不去。
林然越想越累，闭上眼睛，颤抖着发白的嘴唇叹了口气回应林月雅：“嗯，我知道了。”简单的一句话，却承载了太多说不出的苦涩。
车到站后，林月雅没有过多的停留，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返程了。
林然看着林月雅的车尾灯，眼睛里悲喜不明。
“妈妈很忙”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听过最多的话，妈妈在忙，你自己一个人玩吧。妈妈在忙，放学自己弄点吃的。妈妈在忙，今天就不去接你了……
因为忙，林然每次看见的好像都是妈妈的背影。但是他不会抱怨，不会跟林月雅讲他的苦涩，因为林月雅多半不会理解，她还会抱怨林然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如舅舅家的哥哥争气，继而引发新一轮的世界大战，这些都是林然深有体会的。
当然，换句话说，他也不能抱怨，林月雅是他妈妈，即使她的话像钝刀割肉一样痛，林然也不能怪她怨她，他只有不断的自我反思，不断的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林月雅的骄傲，但就目前来看，还是山高路远啊。
拖着行李箱和一个沉重的包裹走起来实在太艰难，林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拖到宿舍楼下。但只瞟了一眼，林然就绷不住了，怎么说呢，这个宿舍破的也有点太超出人的预料了吧，怎么说也是县里排名第二的高中，宿舍装修的如此…..清廉…..真的是认真的吗？从外观上来看，宿舍整体采用的都是混凝土风，甚至连粉刷都没有做，有点像村里盖的扶贫房，不，还不如扶贫房呢，扶贫房好歹还贴瓷砖，这里简直就是个烂尾楼嘛。
“校长走两步兜里的金条就掉出来了吧”林然这么想着，莫名觉得搞笑，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
他本身是一个擅于苦中作乐的人，即便不久前才在母亲那里收获一堆负面情绪，也能在短时间内调整好，如果说好心态决定好人生的话，那林然的生活应该一帆风顺才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由此可见，这句话只是面对生活无可奈何的人们对自己无法掌握的人生的一种自洽罢了。
二中的宿舍环境比起一中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外观上还是内里，一间二十平不到的小宿舍里并列放了六张上下床，合成了两个大通铺，单独的小床床宽还不到一米，睡在边儿上感觉侧个身子都能掉下去。宿舍里也没有独立卫浴，一层楼只有两个淋浴房和厕所，分别在楼层的最东头和最西头，淋浴房和厕所还是互通的，这边在洗澡，那边可能就有人在如厕。林然微微皱眉。
说实话，林然自认为不是个多讲究的人，但是这里的居住环境也实在是有点太糟糕了，他真的很怀疑，长期在这样压抑环境下生活的人，真的有心思学习吗。
找到自己的床铺规制好东西，林然打算四处逛逛，摸索一下校园环境，顺便再买些生活用品啥的。来的时候为了轻装上阵，只带了被子和衣物，导致这会儿收拾累了，想喝口水，却连接水的杯子都没有。
要说二中哪里值得称赞，那它的学生超市必须榜上有名。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就曾听班主任说过，二中的校园环境跟废弃的精神病院没两样，到处都是荒地，教学楼阴森森的，食堂也是监狱风，饭菜难吃的要死，还特别贵。就这种水平的破学校，却修了一个特别大学生超市，里面的商品从学习用品到计生用品应有尽有，想赚学生的钱想疯了，吃相难看！就这样不务正业的学校，想想你们进去后还能安心学习吗？说句狠话，谁要是考不进一中，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起班主任那个小老头，林然就觉得心里有愧，本来他是有机会考上一中的，班主任也对他寄予厚望，但是……唉，现在林然就在他口中让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的学校里，小老头看见成绩单时候应该气冒烟了吧。
但是一码归一码，虽然建一个如此豪华的超市，学校对外的风评不太好，但是的的确确方便学生生活。
林然抓了抓头发，用盆装上牙膏牙刷毛巾还有洗发水，结账时，老板笑咪咪地送他一根棒棒糖，林然看着老板的笑脸，莫名觉得温暖，或许这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林然端着盆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到食堂和宿舍交汇的主干道上，不远处的人闯入他视线。那人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瓶矿泉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高三的下课铃刚响过，食堂里的喧闹声便如潮水般涌来。风一吹，操场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冗长又隐晦的曲子。林然和苏宇的目光，在这混乱又静谧的时刻交汇，仅仅一瞬，便又像受惊的飞鸟般分开。林然在心里暗骂一句，别过脸去，而苏宇则微微皱眉，轻轻抿了一口矿泉水。
晚上，林然躺在宿舍床上，回想起白天碰到的人，心里乱乱的。他得一个小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看书，可是来的时候没带，林然无聊的在床上四处摸索，突然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张纸条，定睛一看，是中午那张小票。
林然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一下给气笑了，原来是不想找他五毛钱直接送了根棒棒糖抵了啊，感情还是自己花钱买的。
林然愤愤的嘀咕:“用棒棒糖反向抹零，得亏开在学校里，开在在外面不出一个月准倒闭，哼！”
窗外，蛙鸣伴着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却显得夜晚格外静谧，一夜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