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抑。红色的跑车再次驶出校园，这次的目的地是江城下属的一个偏远县城。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破败的城中村边缘。狭窄、污水横流的巷道，低矮拥挤、墙皮剥落的民房，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和垃圾混合的酸腐气味。
按照李叔查到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周婷的家——一扇油漆剥落、门轴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妇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衣物，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
她身后，一个坐在简陋轮椅上的男人沉默地抽着劣质烟卷，眼神浑浊，一条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光线昏暗。
“你们是……”妇人疑惑地看着门口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两人，眼中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
“大姐您好，”李叔上前一步，声音温和，“我们是周婷的同学和学校的老师。周婷同学不幸离世，学校深感痛心，派我们来看看您二老。”
“也希望能了解一下周婷同学的一些情况，整理她的遗物，做个纪念。”
林瑾儿站在李叔身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不敢直视妇人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
“婷婷……我的婷婷啊……”提到女儿，妇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
轮椅上的男人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外灰暗的天空。
“阿姨，节哀顺变。”李叔适时地表达了“哀悼”，然后话锋一转，“我们想为周婷同学整理一份生平纪念册，需要知道她的出生时辰，要精确到几点几分。另外，能否让我们带一件她生前常穿的衣服回去？做个念想，也放在纪念册里。”
“生辰八字？衣服？”妇人愣了一下，眼神更加疑惑，“要这些做什么？纪念册……学校不是都处理完了吗？”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丈夫，男人也皱紧了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李叔。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李叔不动声色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没有多言，直接塞到了妇人手里。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粉红色钞票边缘清晰可见，厚厚的一叠，分量十足。
妇人像是被烫到一样，手猛地一缩，随即又下意识地攥紧了信封。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诱人的厚度，又抬头看看李叔平静的脸，再看看林瑾儿那张虽然苍白却难掩贵气的脸，眼中的疑惑和警惕瞬间被一种复杂的、近乎麻木的妥协所取代。生活沉重的负担，早已磨平了她追问的力气和勇气。
“……婷婷是……是九九年农历七月初七，晚上……大概是戌时生的。”妇人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报出了生辰。
她转身走进昏暗的里屋，不一会儿，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起毛的蓝色格子衬衫走了出来。那正是林瑾儿在图书馆窗外看到周婷时，她穿的那件。
“这件……是她平时在家常穿的……”妇人将衬衫递过来，手指微微发抖。
林瑾儿几乎是屏住呼吸，强忍着强烈的厌恶和一种说不清的寒意，示意李叔接过。
李叔接过那件带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衬衫，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放进了随身的公文包里。
“谢谢您二老。学校的一点心意，请收下。”李叔再次微微躬身，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就不打扰了，节哀。”
车子驶离那破败的城中村，将那沉重的贫穷和悲伤远远甩在身后。
林瑾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生辰八字和衣物到手了，离驱除噩梦又近了一步，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她以前看过很多恐怖电影，那里面的道士或者驱魔人在寻找怨灵弱点时，往往会受到厉鬼的阻挠，总之不可能会让敌人顺利地将其灭杀。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吗？毕竟电影就是电影，现实中的厉鬼不可能预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认识相关门道的人……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
按照陈正国的要求，考虑到学校宿舍人多眼杂，气息混杂，不适合举行这种隐秘而凶险的仪式，他们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独立空间。
林氏集团的总部大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此刻大部分员工早已下班，只剩下少数加班的楼层还亮着灯。
李叔直接带着林瑾儿和陈正国，乘坐专属电梯，来到了大楼顶层一个平时用于大型发布会或重要接待的、极其宽敞空旷的宴会大厅。这里层高极高，四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璀璨的城市夜景。
但此刻，巨大的空间只开了几盏边缘的壁灯，光线昏暗，空旷得甚至能听到脚步的回声，反而更添几分冰冷和肃杀。
陈正国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他让李叔清空了中央区域的所有桌椅，只留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他带来的两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学徒。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按照缝尸匠的指示，在空旷的地面上用特制的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红色粉末，绘制出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极其复杂而诡异的圆形法阵。
法阵中心，摆放着一个古朴的青铜香炉。
林瑾儿被安排在靠近落地窗的一个小型休息室里等待。透过磨砂玻璃门，她能隐约看到外面昏暗大厅里晃动的模糊人影，听到陈正国低沉而快速的念诵声——那是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古怪、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咒语。
时而高亢如裂帛，时而低沉如蛇嘶，在空旷的大厅里幽幽回荡……
香炉里似乎被点燃了什么东西，一股奇异的、带着辛辣和甜腻混合的浓烟缓缓升腾，透过门缝钻了进来，味道刺鼻而怪异。
“真的……能行吗？”林瑾儿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指冰凉，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李叔，“那个周婷……在梦里那么可怕……知道了生辰八字和一件衣服，就能彻底消灭她？”
李叔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稳地注视着磨砂门外模糊的光影，声音平静无波：“小姐请放心。陈师傅在这一行浸淫数十年，手段通天。他既然说有把握，那就绝不会失手。
陈师傅说过，无论多么凶戾的怨灵，只要根脚被摸清，施以雷霆手段，都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这生辰八字便是它的‘命门’，生前衣物便是它的‘凭依’，加上陈师傅的符箓秘法，定能将其从源头上彻底抹除。”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咒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急促和高亢，法阵中心香炉的烟雾也越发浓烈，即使隔着门，那辛辣甜腻的味道也越发刺鼻。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困意，如同汹涌的潮水，毫无征兆地向林瑾儿袭来！
这感觉……跟昨天晚上在宿舍里突然睡着前一模一样！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像被抽走般迅速模糊、下沉！
“唔……”她猛地一个激灵，强行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不能睡！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睡着！
她惊恐地抬头看向休息室内——
灯灭了！
不止是休息室的灯，透过磨砂玻璃门，外面大厅里原本昏暗的壁灯光线也彻底消失了！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外面陈正国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的咒语声，还有香炉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同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寂！绝对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李叔？陈师傅？”林瑾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颤抖。她摸索着站起来，想去按墙上的开关。
没有回应。身边的李叔，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怎么回事？仪式失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周婷来了？她不是应该被消灭了吗？
强烈的疑惑和不安驱使着她。
她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摸索着，颤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冰冷的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她猛地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门外，没有灯火通明的林氏集团宴会大厅。
没有绘制着诡异法阵的光洁大理石地面。
没有香炉，没有蜡烛，更没有陈正国和他的学徒。
眼前，是一条幽深、破败、弥漫着浓重灰尘和铁锈气息的走廊！
斑驳脱落的墙皮，裸露着锈蚀钢筋的水泥柱子，破碎的玻璃窗透进外面城市光污染形成的、病态的暗红色微光……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
这里……分明是那座废弃教学楼的走廊！
她，一步踏出休息室，竟直接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