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首先感受到的,依旧是胸前沉甸甸的重量。
温清嘉知道,自己还是没变回来。
第三天,依然毫无变化。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家里的存活要见底了,今天不管说什么,都得去一次超市。
她翻出一件之前买小了的衬衫,又套上卫衣,下面配了工装裤。
衬衫扎进裤腰,裤腿卷了几圈。
穿起来依旧宽大得像借来的,但比前几天那件“男友衫”至少像个人了。
出门前,她站在镜子前,犹豫着怎么处理这头头发。
扎马尾?还是丸子头?她实际上不会太多发型。
正拿着橡皮筋发愣时,门铃响了。
她整个人猛地一怔,动作僵在原地。
她没点外卖,也没网购,这时候会是谁找她?
她慢慢走到门边,点开可视对讲机。
画面里,一个女生正站在门前,棕色长发,被风轻轻吹起,身穿黑色短裙,腿上套着黑色过膝袜,背着包,低头看着手机。
——是她。
李潇雨。
一个月没见的女友。
她站在门口,仿佛这个冬天从未走远。
温清嘉愣了两秒,条件反射地关掉画面。
手指发僵,心跳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
她站在门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现在不是见李潇雨的时候。
她想了想,决定装作不在家。
可是对方就像笃定她在家一样,开始疯狂按门铃。
一下一下,节奏规律,毫无犹豫。
温清嘉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像个做错事不敢认账的小孩。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李潇雨一直在按,像是按出了某种执念。
第十分钟的时候,温清嘉彻底放弃了。
——这女人真有可能在门口按上一整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袖子, 然后打开了门。
门口的李潇雨,正准备再按一次门铃。
四目相对。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愣得非常短,只是一瞬。
下一秒,她便迅速收回手,神情恢复平静。
温清嘉装出一脸茫然,声音发虚,却强撑着平静:“您找哪位?是不是走错门了?”
语气像楼道里的陌生人。
李潇雨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确认,仿佛她从头到尾都知道门后是谁。
然后,她自顾自地抬脚走了进来,动作自然得像是回自己家。
温清嘉怔在原地,身体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咔哒”一声关上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看着站在客厅中央的李潇雨,脑子一片空白。
——她根本没打算给我装傻的机会。
李潇雨像猫一样在屋里走走停停,目光游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在重新熟悉这片“领地”。
她扫过收拾整齐的沙发、书柜、餐桌,最后在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洗碗槽前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
“我不在这一个月,你收拾得还挺干净嘛。”
声音听起来轻松,像是在聊天,又像是在点什么。
温清嘉站在门口,指尖死死抠着衣角,背后已经冒出了冷汗。
“你……你到底是谁?”她试图把声音压低,嗓子却像被勒住一样发紧,“你怎么能随便进别人家……?”
空气顿了一拍。
李潇雨没应声,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
阳光沿着帘缝落进屋内,洒在她的侧脸上。
“我找温清嘉,”她头也不回地说,“他是我男朋友。”
温清嘉心脏一紧,连思绪都开始卡顿。
“……我哥不在家。”她脱口而出,“你等他回来了再来吧。”
“哦?”李潇雨转过身,眼里看不出情绪,“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温清嘉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
“……出去打工了。”她声音发紧,“晚上才回来。”
李潇雨点点头,语调平平地拉长了一点:“写真工作室?”
“……嗯。”
“那我现在去找他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下午顺路拜访一下朋友,转身就要拉开门。
温清嘉整个人猛地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别去!”她脱口而出,嗓音发紧,“我……我没去上班。”
空气像是一下子冷下来。
李潇雨停住了,没回头。
温清嘉低着头,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嘴唇几乎咬破。
……完了。
她感到身体里的那层纸壳在“咔”的一声中裂开。
她抬起头,艰难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话音落地,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潇雨站在门边,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沉默地别开视线,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谎。
然后,她缓缓走回沙发,动作不重,却像是在避开什么。
她坐下,双手垂在膝上,眼睛落在地面上。
“……我确实早就知道了。”
她低头抚了一下袖口,然后轻声开口: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不要惊讶。”
温清嘉叹了口气,声音低哑:
“我都变成这样了,还有什么能震惊到我的?”
李潇雨停顿了一下。
然后缓缓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吐出一句:
“其实,我是——驱魔师。”
温清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混着困惑与一点点不敢相信。
李潇雨靠在沙发背上,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
“这个世界……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她慢慢开口,“有些人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灵体、残响、诅咒。”
她顿了顿,“我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我们家,是驱魔师世家。”
温清嘉怔住:“你在说……灵异?”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李潇雨语气有些艰涩,“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到。我们称它们为‘灵界残响’,一种情绪和意志的回音。只有极少数人能感知到。”
“所以你是……那种人?”
“嗯。我从小就接受训练。”她低头,“一直隐瞒着,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
温清嘉眉头微蹙:“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你……有关?”
李潇雨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指尖还沾着什么她无法洗掉的东西。
“那天我在香港执行一次除灵任务,原本很顺利。”她语速慢下来,“可临近结尾时……对方突然发出了一句‘回响咒’。”
“什么咒?”
她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温清嘉。
“——‘你所爱之人,将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
空气凝滞。
温清嘉心里像被人扔了一块石头,泛起一圈圈沉默的回响。
“所以我就变成女人了?”
温清嘉猛地抬起头,声音几乎在颤抖,喉咙里像卡着什么,“就因为一个咒语?!”
她忽然提高声音:
“什么叫——‘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怎么会有这种诅咒?!”
她不是在质问李潇雨,而是在向整件事发出一种几近绝望的抗议。
情绪终于突破防线,带着长久压抑后的歇斯底里。
沙发上的李潇雨动都没动,只是低下头,视线垂在指尖。
“对不起。”她轻声说。
“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她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像在认下一场谁都无从躲避的事故。
“那还有……变回去的办法吗?”
温清嘉嗓音发紧,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望着李潇雨,眼神从愤怒、挣扎,一点点塌成了疲惫。
像是一个即将坠崖的人,在落下前的那一瞬,还妄图伸手抓住什么。
李潇雨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
“暂时没有。”
这句话落地,像钉子钉进木板,干脆、决绝。
温清嘉没说话,只是踉跄地在椅子上坐下。
她仰起头,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她感觉胃里像被塞了块石头,压得她想呕。
她不是不想问“那我以后该怎么办”,而是她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在低低地响。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
一半想笑,一半想哭。
喜的是——
李潇雨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要不然咒语不会落到她身上。
可愁的却更沉——
她再也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不是“男朋友”,不是“温清嘉”,不是那个每天只关心照片曝光参数的普通人。
而是一个被诅咒的“女孩”。
“……操。”
她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对着天说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李潇雨默默走到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然后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的脖子。
“我一定会想办法……”
她在她耳边说,“把你变回去的。”
温清嘉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前方。
她能感受到李潇雨的体温——尤其是从头顶压下来的那一团柔软,随着呼吸轻轻贴着她的后脑。
是胸。
她当然知道。
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复杂。
如果是以前,换作还是“男朋友”身份的她——早就飘飘然了,可能小兄弟当场立正敬礼。
可现在呢?
现在的她早就被缴了枪。连“反应”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只是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某种悲喜剧里被拧坏了设定的角色。
心里没什么浪漫,只有一句无奈地浮上来:
……妈的。
她咬着牙,本来想忍住。
可李潇雨那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变回去”,像是捅破了某个防线。
眼泪就那样涌了出来。
没有声响,先是一点点,然后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肩膀耸动,鼻子发酸,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
李潇雨从背后轻轻抱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小孩。
语气也软下来:“没事的,没事的……别哭啦。”
就像在哄小宝宝。
温清嘉忽然觉得这种场面又好气又好笑。
她一边哭着,一边鼻音发重地笑了出来。
“你这女人……”
她一边抽噎,一边抬起手,轻轻捶了李潇雨胸口一下。
柔软的触感传来,她顿了一下。
动作太自然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一击本该是发泄情绪的,可她手一落下去,整个人像触电一样愣住。
……等下,我刚才那是什么动作?
她怎么会——像个撒娇的小女生一样?
温清嘉全身一震,脊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操。”
她在心里低骂了一声。
不是因为李潇雨,是因为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李潇雨走回沙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下。
她翘起一条腿,歪着头看她,嘴角扬起一点坏笑。
“我看你还是别变回去了。”
“现在这样挺好的——赏心悦目多了。”
温清嘉脸色一变,眼神一下沉了下去。
“你说什么?”她咬着牙,一步步逼近,声音压得很低,“你再说一遍?”
李潇雨还没来得及应声,整个人就被她扑倒在沙发上。
靠垫陷下去的一瞬,空气似乎也跟着凝住了。
温清嘉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咬着牙,声音发抖,像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害怕吗?”
“睁开眼就是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镜子里的脸我都不敢看……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连门都不敢出,就怕你回来,就怕你怕你看见现在的我”。
她眼眶发红,嗓音发哑,却还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李潇雨仰躺在沙发上,目光一瞬间收敛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她那副懒洋洋的语气。
“那你现在,是谁?”
她忽然靠近了一点,脸凑到温清嘉耳边,声音低得像是撩拨,又像试探:
“是我女朋友吗?”
温清嘉还没反应过来,李潇雨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胸前,像是带着一丝恶作剧的挑衅——
“嗯……还挺有料的,比我还大。”
一秒、两秒——
空气仿佛被静音。
温清嘉整个人僵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是被人当众揭了底牌。
“……你这女人!!!”
她炸毛了,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连动作都带着羞耻逃跑的意味,整张脸像煮熟的虾一样红得发亮。
“你在、在开什么……什么破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潇雨懒洋洋躺着,看着她发疯一样的反应,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哎呀,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她支起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比了个“嘘”的手势:“别凶嘛,小可爱。”
“刚才那样扑过来的时候,我都差点心动了。”
温清嘉愣在原地,像被当场施了定身咒。
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嘴唇都在发抖。
“你你你你你……你神经病啊你!!!”
“你、你、你……你神经病吧你!!!”
这句话终于挤出来,她像是失控的猫,怒吼着转身就跑,脚步虚浮,差点踩到地毯绊了一下。
身后传来李潇雨没忍住的笑声,带着彻底的恶作剧成功者的快意:“哎呀,太好玩了……”
而温清嘉一头栽进卧室,重重甩上了门。
门背后,是一片沉默。
她靠在门板上,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脸还是热的,手指还在颤。
——她刚才那反应,真的像个女生。
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脊背发凉。
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好像真的变了”的那种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