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女鬼的诅咒？”
温清嘉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地板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对面沙发上，少女低着头，棕色长发垂在肩头，手指紧紧揪着膝盖，像一尊随时会碎掉的瓷偶。
“……对不起。”少女声音发颤，像是在为某个无法挽回的决定低声认罪。
温清嘉一动不动，只是那双淡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女。仿佛想从那张脸上剥出一个答案来。
她当然想发火，想质问，甚至想冲上去摇醒这个人。但她知道，所有情绪的源头，都只剩下一个问题。
温清嘉低头，看着自己这副身体。
卫衣前襟被什么东西撑起了鼓鼓一团。 是“胸”。是“她”的胸。
手臂细了，锁骨清晰到吓人，指尖也比原来小了一圈，骨节纤细得不像男生。
——不，根本不是男生了。
她咬了咬牙。
不如说，是个“刚刚成年的女生”。
深吸一口气，闭眼，脑子里的记忆像被拉扯出来一样，乱七八糟一股脑地砸了下来。
那个早晨。 那个该死的、打破她人生的春假早晨。
温清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的人。无神论者，厌恶偶像剧和转生小说，从不相信命运会突然跳出来，对着你的人生按个“重置键”。
结果，被打脸了。
他是东京某私立大学的写真系学生，二年级。
虽然在学校基本是透明人，但有个男同学算例外。他算是温清嘉唯一的朋友，每次有课的日子，总会固定一起吃饭。他觉得温清嘉吃饭时不说话，看着挺省事的。春假开始后，两人也断了联系，各忙各的。
他有个女朋友，李潇雨。和他是同一所大学文艺系的学生，交往半年多了，说是“恋爱”更像是“试试看”。 她偶尔会来他的小公寓过夜，带着点小型庆祝式的亲密。一瓶甜酒，两人窝在电视机前，放老片子，不知谁先睡着。 她是香港人，日语很流利，性格却带着一种外人很难靠近的沉静。 春假开始后，她回了香港。 两人之间的联络，也只剩下零碎的消息、贴图和“晚安”。
他问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只回了两个字：“未定。”
他本想再问，最后却把“你想我吗”删掉了。
每天睁开眼，他唯一要思考的事是：去写真工作室上班前，要不要顺便在麦当劳吃个早饭。
2月7日。那天他休假。东京下起了久违的雨。温清嘉窝在家里，一整天没出门。 晚上十一点，去便利店买了个便当，看着电脑上的报告模板，心不在焉地想着写真报告要怎么写。 突然，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感袭来。 先是心跳加快，仿佛有人在体内揪住神经，往外拔。 然后是耳鸣，像电视雪花屏里的噪点灌进了耳膜。
他强撑着站起来，头一晃，差点撞到墙。 凌晨三点，温清嘉在床上醒来。 梦见自己躺在水里，慢慢下沉，水面上漂着衣服、身份证、学生证，全都模糊不清。
他爬起来，浑身冰冷，脑袋却像被火烧。 天花板白得陌生，胸口却有一种沉坠感。 她低头，看见两团山包违和地随呼吸轻晃。 穿衣镜里面，一名少女蜷坐在床，瞳色琥珀，面色惨白。
镜子里的人，不是温清嘉。
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床上，穿着他的睡衣，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双眼睁大，胸口一起一伏。 温清嘉摸了摸脸，她也摸了摸。 温清嘉低头摸向胸口——镜子里的少女也跟着抬起了手。 温清嘉发不出声音，只能喘息。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疯了。
她太陌生了。
镜子里的那张脸惊恐地睁大了眼，嘴唇泛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喘息微乱，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但那张脸——偏偏还挺漂亮。
鼻梁挺、五官匀、眼型清澈。要不是此时花容失色，简直就像是某种动漫游戏里的建模角色，被搬到了现实。
而她，就那样盯着温清嘉。
温清嘉也盯着她。
两个“她”，隔着镜子彼此凝视，像两个撞见鬼的人。
“谁……”清亮的女声刺破沉默。
温清嘉听到了，却没认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尖叫、该昏过去，还是该直接报警。
可问题是——报警之后说什么？
“您好，我今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女生？”
这话谁信啊。
……
十五分钟后，她冷静（？）下来，决定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不是出于好奇，真的不是。
而是那种摄影人特有的职业本能：机身换了，就得摸清楚参数。
就像检查一台二手机：接口有没有歪，快门有没有老化，反光板能不能抬起来……
这次的“机身”，是她自己。
陌生、异样、但却必须面对。
她不得不承认——从结构上看，这副身体非常“理想”。
头身比好，腰细腿长，胸部不算夸张却非常有型……就像那种被精心打磨出来的商品级模板。
她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身体在镜头里最上镜。
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是另一回事。
欣赏它，没问题；成为它？对不起，她还没准备好。
真正让她濒临崩溃的，是那种纯粹的生理违和感：
胸口那种沉甸甸的存在感，每次抬手就会轻微晃动；胳膊一转就会碰到边缘的触感，甚至……
两腿之间，空了。
就像身体有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或者更像是——权限被系统强制回收。
她僵在原地十秒，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
水从头顶冲下来。
砸在肩膀、流过锁骨、击打在胸前，像密集的指头在提醒她：“醒醒，这不是梦。”
鸡皮疙瘩几乎是瞬间爬满了全身。
不是因为冷，而是陌生。
她以前洗澡用搓澡巾，能搓下三团灰，现在只敢用起泡球。因为皮肤敏感得像装了过载传感器。
尤其是泡沫滑过胸口时，那种异样的刺激感让她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
再比如——
手指不小心碰到两腿之间，那片本应熟悉却已消失的区域时——
那种感觉……
像是电流窜过脊椎，她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快感”。
但她知道，她不喜欢那感觉。
她必须避开它。
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害怕。
怕哪天她会，习惯它。
甚至……开始期待它。
怕一旦承认那是“舒服的”，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温清嘉站在镜子前，伸手擦去蒸汽，认真打量起这张脸。
她知道这是一张很美的脸——但不是那种“甜美可爱”或“气质御姐”的标准模板。
而是一种难以定义的漂亮：像偶尔出现在车站广告牌上，那种带着异国感的模特面孔。
放在现实生活里太显眼，放在梦里又不真实。
如果是从前的温清嘉路上看到这种女生，一定会主动上去搭话，笑着问一句：
“请问……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问题是—— 这张脸现在就是她自己的。
她不是在欣赏别人，而是在检视“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温清嘉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女孩也眨了眨。
镜中少女没有表情，但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本能的防备，仿佛在逼她先开口：
承认吧，这是你。
不是别人。
她不是在“看别人”，而是在看另一个“温清嘉”。
一副美得让人想截图当壁纸的“新皮肤”。
比潇雨还漂亮。
……这个念头刚蹦出来，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种极度羞耻的错乱感。
自己——一个堂堂男人，居然比女朋友还好看？ 而且这不是捏脸游戏，是她真的长成了这样。
她狠狠转过头，甩开视线。
然后走回电脑桌前，打开笔电，开始疯狂检索关键词：
“突然变成女生怎么办”“性别转换诅咒”“身体异变解决办法”……
结果一连串：小说论坛、伪娘贴吧、脑洞讨论区，还有一些她根本不敢点进去的羞耻网站。
盯着那些标题，她一阵反胃。
而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
没人能帮她。
没人会相信她。
她已经没法证明“自己是温清嘉”。
她所有的身份信息、社交记录、面部识别，全都和这具新身体毫无关联。
如果现在跑去报案，估计第一时间就被拉去精神科关起来。
她连个身份证都没有，是个货真价实的“黑户”。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的人，还能去求助谁？
凌晨四点。
温清嘉用发抖的手拿起手机，点开“Face ID设置”，对着屏幕录入这张陌生的脸。
“Face ID 设置成功。”
系统毫不犹豫地认定——她就是机主。
而真正的“温清嘉”，已经被从她自己的生活中，彻底排除了出去。
她盯着屏幕上那张女性头像。
眼神对视，情绪却全空了。
她想笑。
但没笑出来。
数字世界，是这个时代最快的叛徒。
她点开微信联系人，熟悉的头像一排排滑过，却没有一个能点进去的人。
她没有一个现在能求助的人。
那个偶尔一起吃饭的男同学——春假开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就算现在打过去，她该怎么说？
“喂，我昨天发病，今天早上醒来变成了个女生。”
听起来像深夜广播的整蛊电话，没人会信。
母亲？更不可能。
“妈，我今天变成女的了，能不能汇点钱我买内衣？”
……这话她说不出口。
李潇雨的名字突然浮上脑海。
她没有点开对话框，只是盯着屏幕静了一秒。
春假前女朋友说“家里临时有事，要先回香港”，承诺“很快就回来”。 后来她问返程日期，潇雨只回了两个字：未定。
从那之后，两人联系越来越少。
像是知道对方还活着，却说不出彼此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点进聊天记录，页面停留在一周前那张图——
一页书的截图，小说内容。
潇雨发的。
“我们都生活在毁灭中，但有的人会从中开出花来。”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却怎么都点不下去。
她不知道潇雨会不会接电话。
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手指停在 WeChat 的通话键上。
打过去？然后呢？
“喂，我是你男朋友，现在变成女的了。”
她靠在墙角，把膝盖收进怀里。
一米二的小沙发，以前她觉得太窄，窝着不舒服。 现在却能整个人刚好蜷进去，甚至还有余裕。
就像——她的身体，是为了这个沙发裁剪的。
一种诡异的“匹配感”袭来。
那一瞬间，她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
不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女生。
而是——
她害怕自己，会像变成女生一样，突然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