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哪？”
温清嘉坐在客厅地毯上，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看李潇雨系鞋带。
“接个单。”李潇雨穿着宽大的黑色风衣，兜帽压低，只露出半张脸，看起来就像电影里要去取货的女杀手。
“什么单？”
“驱魔，简单的怨灵干扰。”
“你怎么跟个游戏里的冒险者似的，还接单？你们不会还有什么公会吧？”
“还真有。”李潇雨语气平静。
温清嘉一口面包差点噎住，费劲地咽下去，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为什么之前瞒着我！”
李潇雨理了理帽沿，淡淡地说：“我怕吓到你。”
“那你就瞒了我半年多？我都变成女生了，你觉得我还会怕别的？”
“我没让你变成女生。”她头也不回，“是诅咒。”
“对，是你‘深沉的爱’搞出来的诅咒。”温清嘉翻了个白眼。
“那真是抱歉呢，是我的爱害了你。”李潇雨站起身，提起那只低调沉稳的深灰色双肩包，神色毫无歉意。
“你听听人话？”温清嘉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扭头瞪她一眼，赌气似地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自己是驱魔师，我至少还能做点心理准备，哪像现在，连转职都没打过招呼就直接送我进女号。”
“好歹是SSR级别的女号，建模脸还限时款。”她点头，“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身体比之前更适合拿来当写真模特吗？”
“住口！”温清嘉抱头，“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吗，梦见我在女厕所上厕所，结果被女生尖叫着赶出来了——”
李潇雨点头，“身体先行，意识落后，是很常见的转化反应。”
“……你说得像专业机构一样。”温清嘉忍不住吐槽。
“我说的是真相。”
李潇雨关掉玄关的灯，转头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哪？你不是说要除灵？”
“嗯。”她嘴角扬起一点，“你现在是被诅咒过的身体，对灵界的干扰特别敏感。”
“你什么意思？”温清嘉立刻警觉。
“意思是，”李潇雨走近她，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可能会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
“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
“走吧。”她一手拉起她的手臂，笑得理直气壮，“咒术实习第一天，出发。”
电车上，李潇雨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像是随时能入定的修行者。温清嘉站在她旁边，戴着口罩、鸭舌帽、黑框眼镜三件套，像在逃避人类视线。
“你现在这样，”李潇雨睁开眼看她，“很可疑你知道吗？”
“我这叫‘低调’。”
“你这打扮，比被鬼附身还显眼。”
“至少没人能认出我。”
“你已经没人认识了。”李潇雨笑出声，“新身份了解一下？”
“滚。”
列车晃动，车厢广播响起，下一站是中野坂上。温清嘉小声问：“我们是去那儿除灵？”
“嗯，一间老公寓。”李潇雨低声说，“最近三周出现了严重的‘残响’现象。连续三周住户都投诉房间‘太冷’，而且家里的钟表每天都停在凌晨两点一十三分。”
“残响？”
“残响，是人死后留下的情绪回音。多数灵体不是‘鬼’，而是未完成的执念——喜怒哀怨都可能留下。”
“所以它们会干扰人类世界？”
“有些只是重复生前动作，有些则会主动影响人。比如噩梦、幻听、房间异味……灵体越强，影响越深。”
“那你们驱魔师就是负责……清除这些？”
“准确说，是把情绪导走。”她停在一栋老式公寓前，“等下你可能会看到。”
温清嘉咽了口口水：“看到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啦。”
那是一栋建于昭和年代的老式建筑，外墙斑驳，阳台上挂着风干的被褥与衣架，像失去时间感的博物馆。
铁门打开时，锈迹伴着咯吱声发出一声沉闷的抗议。
温清嘉一走进走廊，就感觉有什么不对。
光线暗得异常，即使是白天，走廊尽头也仿佛笼着一层灰雾。风从楼梯口吹过，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哪一户？”
“202。”李潇雨走在前面，一边翻包找东西，一边说，“房东说202突然失联。几天前邻居投诉，说听到屋里晚上传来诡异声音。”
“失联多久了？”
“2个月。”
“没人进去过？”
“门锁坏了，昨天刚换新。”李潇雨说着，从风衣里掏出一支朱砂笔和一张卷起的纸符。
“不是——”温清嘉拽了拽她的袖子，“你不会真要现场驱魔吧？”
“那我来干嘛？”
“我以为你会先勘察一下！查个现场风水什么的！”
“勘察已经做完了。”她抬手贴上符纸，轻声念出一句咒文，“引灵开门。”
啪的一声轻响，符纸燃起青焰。
门锁自动解开，轻轻弹出。
门内黑漆漆一片。
李潇雨转头看她：“进去吗？”
温清嘉一脸死鱼眼：“……我能说不吗？”
“你已经是我的助手了。”她笑，“进来。”
屋里一股陈旧潮湿的味道，像放了太久的抽屉刚打开。
客厅没开灯，窗帘却掀起了一条缝。外面的日光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痕，像落在舞台上的聚光灯。
“嘶——”温清嘉吸了口气，“谁住这种地方不会发霉啊？”
“死掉的人不会抱怨潮湿。”李潇雨在手套上滴了几滴咒油，戴好后拉开双肩包的拉链
温清嘉探头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符纸、几张仿旧胶片、老式相机。
“哇……你平时上课也带这些？”
“当然。”她轻描淡写，“灵体不预约出现时间。”
说完，她已经绕过沙发，将几张浮符贴在房间四角，手指掐印轻念：“断念・缚锁。”
符纸边缘开始冒出淡淡蓝光，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瞬。
“你刚才念的那是什么？”
“结界术，锁定残响活动范围。等一下可能会有点动静。”
“等一下——你就这么来了？不准备个什么头盔护目镜之类的吗？”
“你当打游戏啊。”
李潇雨俯身，取出那台老式胶卷相机，对准天花板“咔嚓”拍下一张。
“啪”地甩出显影片，纸面上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黑影，形状近似人形，却是歪曲的轮廓，似乎正趴在天花板角落里。
温清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后颈发凉，呼吸都屏住了。
她看着那张显影纸，喉结上下动了动：“你刚才……是拍到这个的？”
“嗯。”李潇雨握紧挂坠剑，“残响浮现了。”
“我、我是不是也能看到？”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手机屏幕忽然一闪，未触碰的快门界面自动弹出，“咔”的一声，拍下了客厅一角。
屏幕照片里，那团影像赫然显现，比肉眼看到的还要清晰几分，甚至露出了模糊的脸部特征。
温清嘉心跳重重一跳。
“我……真的看到了。”
李潇雨猛地转头看她，眼神一下变得认真：
“……你体质真的变了。”
“这到底什么意思？”她后退一步，“我不会也变成什么驱魔师吧？”
“暂时还不确定。”李潇雨咬了咬牙，“但你刚才拍到的东西，确实只有我们驱魔师才能看到。”
她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
“这不是单纯的身体诅咒了，清嘉。你的灵识正在‘觉醒’。”
房间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度，窗边的风铃无风自动，轻轻晃动起来，叮当作响。
而那团天花板上的影像，也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
“别乱动。”李潇雨低声说，“下一步才刚开始。”
房间温度骤降，墙上的挂钟秒针开始剧烈抖动，“咔嗒咔嗒”的金属声仿佛近在耳边。
吊灯微微晃动，那团趴在天花板角落的黑影，像是水墨晕开的瘢痕，在墙面缓缓移动，缓慢地、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执念。
“它注意到我们了。”温清嘉低声说。
“已经开始反应了。”李潇雨抬手握住胸前的银白吊坠，指尖灵光一闪，那枚吊坠瞬间拉伸凝形为一柄70公分的剑，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半透明的蓝色符纸，贴在了剑身。符纸无风自燃，光芒流入剑体，剑刃顿时泛起一层幽蓝的灵焰。
“凝怨阶二级。”她自语，“应该够了。”
话音落下，她猛地踏前一步，右手挥剑直指影体，低喝一声：
“封裂——断灵·一式！”
灵焰从剑尖瞬间延伸，如流星划破黑暗。
那团残响剧烈震荡，发出一声没有实体却让人牙酸的尖啸，随即化作黑烟散去一部分——但仍残存于另一角，形状变得更扭曲了。
“没完全命中！”李潇雨咬牙。
影体忽然反扑。
窗帘被无形的风猛地掀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腾空飞起，朝她们直冲而来！
“小心——！”温清嘉条件反射地扑上去，一把抓住李潇雨的肩膀，两人一同倒向沙发前。
玻璃杯“砰”地碎在墙上，碎片四溅。
“你没事吧？”她撑起身，呼吸急促。
“没事。”李潇雨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咬得泛白，“它开始‘绑定’场域了，得快。”
温清嘉还想问“什么意思”，却看见她左臂微微颤着，一抹红痕从衣袖下渗了出来。
“你受伤了！”
“只是擦到。”她咬紧牙，左手抽出三张赤符，以极快速度在空中刻下弧线：
“息影・界缚。”
术式咒环闪现，将残响限制在客厅角落——却仍未能完全压制，那团影体在术式边缘挣扎，像要撕裂封印。
“清嘉！”李潇雨低喝一声，声音带了急切。
“啊？”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手机还在吧？相机功能还能用？现在拍——立刻拍！”
“你让我……再拍一次？”温清嘉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可是——”
“它现在已经成像，你能锁住它！”
她咬牙抬手，手指在快门键上悬了一瞬。
手还在发抖。
空气冷得像灌满水泥，可就在那一瞬，影体猛地朝术式边缘冲刺，几乎突破了蓝光界线。
她什么都没想，猛地按下快门——
咔！
画面定格。
术式内的残响像被某种力量钉死在空间中，尖啸戛然而止。
李潇雨眼神一凛，双手握剑：“返界。”
她一个疾步突进，剑刃沿地面划出一道幽光。
“断灵·二式——返界！”
术式圆环剧烈旋转，灵焰爆裂，将那团影影绞成碎片，如同残雪被吞噬在白光中。
“嘭。”
结界炸裂，碎符四散。
黑影彻底消散，空气像是被松开了一个口子，陡然轻了许多。
一切归于寂静。
挂钟滴答声重新响起，风铃轻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潇雨缓缓收剑，吐出一口气。
“结案。”
温清嘉还半跪在地上，手机握在手中，掌心一片冰凉。
她愣了几秒，才仿佛回过神来，小声问：“……刚才是我控住它的？”
“嗯。”李潇雨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抓拍得不错。”
温清嘉扶着膝盖站起：“你是……真的会杀鬼的啊。”
“我没杀。”她捡起飘落的残符，“只是把它送走。”
“……”
两人并肩站在满地符纸与玻璃碎片之间，突然都不说话了。
那一刻，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她们的呼吸声。
温清嘉下意识低头，盯着自己还没收回的手。
掌心发热，指节僵直，手腕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拍。”她小声说，“就好像……有哪里在告诉我‘现在拍’。”
她盯着手机屏幕里那道定格的黑影，过了好几秒，才慢慢问出口：
“……我只是拍了一张照片，为什么它就被定住了？”
李潇雨把剑在掌心一转，银光一闪，重新变回那枚挂在她脖子上的项链，走近两步，语气平静地说：
“因为你的灵能觉醒了。”
温清嘉怔住：“……觉醒？”
“嗯。”她看着她，“你已经能看见那些东西，也能干扰它们了。”
温清嘉低头看着照片里的影子，像还没完全理解，又像是理解得太快了。
“就因为这个，我以后也要接这种单子吗？”
李潇雨弯了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
“你刚才的反应挺快的，”她说，“要不是你拍下来，我可能还得多费几张符。”
温清嘉别开头，声音低低的：“……那就，算我也帮上忙了。”
“当然帮上了。”李潇雨看着她，笑了一下，“非常帅地帮了个大忙。”
温清嘉轻哼一声，没有接话。
窗外天色渐暗，风从破碎的结界边缘拂过她们的影子。
李潇雨抬手，把手机还给她，指尖顺势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回家吧，助手小姐。”
“走吧。收工。”
“……就这样？”
“嗯，等灵压完全散净，公会会来善后。我们现在撤离，不要惊动其他住户。”
温清嘉看着她，眼神里像还有千言万语，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好。”
李潇雨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刚才拍照的时候，是不是有点手感？”
“……嗯。”温清嘉点头，“就像镜头里有东西在盯我看。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那不是错觉。”
“你现在，”李潇雨望着她，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不用再自称普通人了，清嘉。”
温清嘉一怔。
返程的电车上，气氛安静得有点不像她们俩。
温清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机亮着屏，那张照片被她反复看了又看。
照片里，黑影已经碎裂，淡化成一道模糊的轮廓，而在更深一层的暗部——她总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影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一直看那张图，不累吗？”李潇雨歪头瞥她，“都快看出鬼来了。”
“……不就是想确认一下，”温清嘉小声说，“万一其实是我拍虚了呢。”
“你拍虚的照片不会让灵体动弹不得。”
温清嘉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给点心理缓冲吗？”
李潇雨笑了下，没再说话。
电车轻轻晃了一下，两人肩膀碰了碰。
温清嘉往旁边缩了缩，装作看窗外。
“我问你个问题。”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真的越来越‘怪’了……你还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待在我身边吗？”
李潇雨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撑着下巴，像是在认真考虑。
“你现在就挺怪的，”她说，“但我不是也还在这儿？”
“……”
“而且你刚才的样子，其实挺帅的。”
温清嘉低头：“你都不怕我哪天发疯了吗？”
“你要真疯了，我就再把你打回正常。”
温清嘉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真够粗暴的。”
“你不就喜欢这种。”
“你想多了。”
车窗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低，并肩坐着，谁也没有移开。
广播响起：下一站，高円寺。
“你刚才用剑的样子……”
温清嘉靠在玻璃上，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广播淹没，“挺帅的。”
李潇雨转过头，嘴角带笑：“你刚才拍照的样子也不差。”
她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补了一句：
“很像个能站在我身边的人了。”
温清嘉一怔，迅速别开脸：“……说这种话是想让我飘？”
李潇雨轻笑：“你要是飘了，我就拽着你回来。”
温清嘉把脸彻底别到一边，装作在看窗外，没再说话。
但她耳朵红得像刚刚打完一场热仗。
只是普通的傍晚，两个人，一张照片，一点点模糊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