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嘉伸手去推门，指尖刚触到门把手，一股冰凉直刺掌心——那金属仿佛瞬间被冻成了冰雕，几乎要把她的手粘住。
“咔哒……”门自行开启。室内无人，却有一张硬卡片无声飘落。她下意识接住，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身份证。
她低头看那张证件照。起初她还以为那是以前的，但下一秒就愣住了——
照片里的人，是她现在的模样。
是那个她每天照镜子时都不习惯、不敢多看一眼的“自己”。
她想甩掉卡片，指尖却怎么也松不开。下一秒，屋里灯光骤灭，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在漆黑中回响——
她惊恐地后退，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站在另一扇教室门前。
那是初中的教室。
老师在讲台上点名。
点到“温清嘉”的名字时，她张口想应“我在”，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仿佛被灌了水泥，发出的只是低哑的气音。
一个女生站起来了，语调清脆：
“老师，我在这里。”
——是她现在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
屋里一片黑，只有床头电子钟的红色数字还在滴滴作响。被汗水湿透的睡衣贴在皮肤上，胸口剧烈起伏。
温清嘉坐起身，打开台灯。
镜子里，那张清秀得过分的脸在灯下显得苍白，头发散乱，眼神茫然。
“我……到底是谁？”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喉咙发紧。
“如果有一台验真机，把我的记忆芯片插进去，它会不会显示：仿制品？”
温清嘉抱头坐在床沿，手指死死扣住额角。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纯粹意义上的恐惧——
不是对身体异化的恐惧，不是对“变成女生”的羞耻，而是对那个原本理应确定无疑的东西——“我是谁”——的深刻动摇。
梦醒之后，谁还能拥有完整的自我？
也许，从变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清嘉”了。
温清嘉坐在沙发上，手还撑着额头，像刚被噩梦掏空了力气。
李潇雨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头发微湿，手里还拿着毛巾。
“醒啦？”她语气和平时一样轻松，“早餐快好了。顺便洗了个澡。”
对方还没换衣服，只围着一条白色浴巾，肩头还在滴水。
温清嘉下意识别过头：“你……不能先穿好再出来吗？”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李潇雨笑着擦着头发，语气懒洋洋的，“我可是正经同居人。”
她话锋一转“好啦好啦，那你早餐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是做不出来的。”李潇雨转身钻进厨房，边翻锅边说，“我提议——法式吐司配草莓酸奶，限定女生版。”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看着对方在厨房里熟练地翻煎锅、倒蛋液、洒糖粉，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明明以前来她家吃饭的人是李潇雨啊，现在倒好，她住进来了，还天天像女主人一样轮流做饭、抢洗衣服、抢吹风机。
最关键的是——她性格也变了。
以前的李潇雨是典型的冷静型，说话不多，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读书、写随笔。只有聊起文学或者她喜欢的老电影时，才会滔滔不绝。
但现在——
她变得热情了，主动了，甚至有点……过分。
比如现在——
李潇雨把早餐端上来时，忽然补了一句：“你先吃，我去拿个东西。”
温清嘉嘴里咬着吐司，含糊不清地问：“什么东西？”
“昨晚路过原宿的时候顺手买的。”李潇雨语气懒洋洋地，带着点刻意的轻描淡写，“试试看合不合你现在的风格。”
下一秒，她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袋子里抽出一条奶白色的百褶短裙，高高举在空中，仿佛正展示什么礼物神器：“这个长度刚刚好，露出一截腿不多不少，简直是视觉暴击。”
温清嘉当场炸毛，差点把吐司喷出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可能穿这个！”
“别这么说嘛～”李潇雨蹲下身，像在哄小动物一样把裙子贴在她腰上比了比，“你看，这比例刚刚好！而且你之前不是说我腿细好看吗？现在你完全可以跟我并驾齐驱了。”
“那是我当男朋友的时候说的！！”温清嘉耳根都红了，整个人像快冒烟一样后退了一步，恨不得钻进吐司袋里。
“现在你是我女朋友～”李潇雨笑眯眯地靠近，语气轻得像在撒糖，“虽然还是不太适应，但你要相信我，穿上一定超、级、可、爱。”
“我、我才不要为了‘可爱’穿什么破裙子！”温清嘉脸红到脖子，一边往后躲一边拉低嗓音，像生怕楼下邻居听见。
“谁说是为了可爱？”李潇雨眨眨眼，语气故作无辜，“我只是……想看你穿。”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点坏笑：“你不穿也行……不过光是你现在这反应，我就已经赚到了。”
“……”温清嘉一脸濒临崩溃的沉默。
她真想一头撞死在餐桌上，顺便把李潇雨也撞昏。
“我说了我不穿——！”
“买都买了，不穿就太浪费了嘛～”李潇雨拿着裙子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声音软得像在撒娇，“清酱，求求你了～就试一下，一下下，好不好？”
然后她还眨了一下眼，像是知道这招一定有效似的。
温清嘉被李潇雨硬塞进房间，三分钟后，她终于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被白色百褶裙包围的下半身，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你好了没——”
“别催！”她猛地冲出房间，满脸通红，手还死死捏着裙摆，像在防止它突然飞起来一样。
李潇雨坐在沙发上，手肘支着膝盖，单手托腮打量她：“哇哦，不得不说，意外地合适啊。”
“我觉得一点都不合适！”温清嘉咬着牙，站都站不稳，“这玩意儿是给人穿的吗？”
“你怎么走路这么奇怪？”
“因为我根本不会穿这玩意儿！”
她整个人僵硬得像丧尸，脚底拖着小碎步，膝盖死死并拢，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她以前走路迈大步、肩膀甩开、重心前冲，像谁拦她谁死。但现在，只要稍微张腿，下面那种空荡荡、凉飕飕的感觉就像有人在底下拿电风扇吹她似的，搞得她每一步都跟踩在高空缆绳上一样提心吊胆。
她试着大步走，结果脚尖直接撞上桌脚；改回小步走，又像是在做小学生午休广播体操。
……别人穿裙子走路怎么能这么自然？她自己却像是个被挂出来展览、动作模块还没安装好的半成品人偶。
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都不会弯了，硬邦邦地从客厅走到厨房，再掉头走回来，像只……被主人罚站还要原地转圈的猫。
“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李潇雨语气轻得像在喂猫。
“像什么？”
“像一只穿错衣服、被迫走秀的小野猫。”
“你才小野猫！你全家都是猫！”
“但我走得比你自然多了哦。”
温清嘉脸都红透了，像被人按在聚光灯下晾着：“你当了多少年女人我可是前几天才开始的！”
她一边吼一边气鼓鼓地转身，结果拖鞋跟没跟上脚步，啪的一声踩空，踉跄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她觉得自己毫无防御力。连风吹过腿缝的感觉都像是在提醒她“你什么都没穿”。
“你不觉得风一吹，就跟没穿一样吗？”她一脸崩溃，“我以前穿卫衣套裤子，那叫一个安全感……现在根本不敢迈步！”
李潇雨笑得靠在沙发上，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现在走路的样子像个僵尸……女鬼都比你自然点。”
“你才僵尸！”温清嘉脸烧得不行，“我再说一次，你要是再笑我就把这条裙子撕了！！”
李潇雨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教你。你现在太紧绷了，走路跟木偶似的，骨盆完全不带动，当然怪。”
“你怎么还说得那么专业！？”
“我也是有在练体态的好不好。”李潇雨毫不在意地绕到她身后，“来，试试看，先把重心放在脚掌内侧，走的时候身体略微摆动，不是扭，是自然带动——”
“等等你别贴那么近——”
“昨晚我们贴的不是比这近多了吗，清嘉小姐。”
她的手扶住温清嘉的腰，“来，一步、二步……看，我动一下你试试。”
李潇雨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踉跄两步，裙摆立刻在腿间晃了一圈，那种“下半身**”的错觉猛地冲上来，像是被当众掀了裙子。
“你确定这不是给变态设计的衣服吗？”
“你现在就是穿在身上的证据哦，变态小姐。”
“……我要杀了你。”
“加油，再走一圈，这次别老夹着腿。”
温清嘉面无表情地照做，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把李潇雨千刀万剐了一百遍。裙摆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她的脑子已经快烧掉了。她不敢想象自己真的穿着这个出门——只要有人回头，她就会当场原地升天。
走完一圈，温清嘉停下，抱臂蹙眉：“我真的有必要练这个吗？我又不是要长期穿。”
李潇雨站在她面前，笑容意味不明：“可你已经穿了，而且，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你别老用那种眼神看我！”温清嘉怒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李潇雨走近，低声说，“可我现在，就是想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温清嘉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她。
李潇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在观察诅咒的影响啦，别误会哦～”
“你才误会了啊！！！”
李潇雨慢悠悠地在她腿上扫了一圈。
“你现在穿这件出去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谁说我要出去了？”温清嘉立刻警觉。
“我又没说你要。”她笑眯眯的，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我绝对不会穿这玩意儿出门！”温清嘉语气冷得像冰。
“你都穿出来走了两圈了，不差这最后一步吧？”李潇雨笑着靠近她，“再说你自己看，镜子里的你，多漂亮。”
“那不是我。”温清嘉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双细长、白得过分的长腿，“是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那我就当，你暂时借我一个可爱的室友。”李潇雨凑过去，“求求你啦～就今天一次，穿去附近咖啡馆坐坐，喝完就回来，不然你以后都不敢面对自己的新身份了。”
“我说了我不会接受这个身份！！”
“你也没得选。”
温清嘉看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真的很想换回工装裤。
那种安全感、包裹感、能把整个人藏起来的感觉，现在简直像奢侈品一样遥不可及。她的身体每一寸皮肤仿佛都暴露在空气里，风一吹，腿上的寒意直往心里钻。
“我就问一句，”她最后死盯着李潇雨，“你是不是故意想羞辱我？”
“不是，我只是想……嗯……”她凑上来贴着耳朵说，“看看你能可爱到什么程度。”
温清嘉耳根一炸，下一秒就要跳起来。
“……你脑子真的有坑。”
“你以前也说过同一句话，但那是在我穿JK的时候。”李潇雨歪头，“现在轮到你穿了，公平吧？”
“公平你个头！！”她暴走，“你那是本职！我这叫被迫营业！”
李潇雨捂着嘴笑，转而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好吧，我一个人去喝咖啡，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点一杯拿铁，一个人看书……突然想起我那个变成女孩子的男朋友，眼泪就啪地流下来……”
“……你真会演。”
“那你就陪我一次嘛。”她伸出食指在她胳膊上戳了戳，“清嘉小姐～就一次，一次就好。”
沉默几秒后，温清嘉叹了口气，低声说：
“……我这不是答应你，是为了结束这场精神折磨。”
“OK！”李潇雨一把拉住她的手，“等你说这句话我等了一个小时！”
“我这是出于心理疗伤……还有战术性退让！”
“明白明白。”她笑得像偷到糖的猫，“你说得对，我的小女朋友真是温柔体贴。”
“别叫我小女朋友！！”
李潇雨歪头想了想，笑着说：
“好吧，那我就叫你老婆～”
“你才是老婆！！”
“你都穿裙子了，怎么好意思跟我争？”
她笑着踱回房间，“等我给你找个能搭配的上装——你总不能真的穿卫衣出门吧？”
她换好衣服站在门口，整个人像被冻结了一样。
李潇雨从后面帮她拉开门，回头笑着说：“你这副表情，好像要上战场。”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不想出门……”
“但你还是穿了。”
门外风扑面而来，裙摆被吹得一动一动。她吸了口气，跨出去的那一瞬间，像是脱了壳。
她换好衣服站在门口，整个人像被冻结了一样。
李潇雨从后面帮她拉开门，回头笑着说：“你这副表情，好像要上战场。”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不想出门……”
“但你还是穿了。”
门口的风扑面而来，裙摆在大腿间轻轻晃动。
她吸了口气，跨出去的那一刻，像是褪去了护甲，赤手空拳地走进了人群。
二月的东京仍带着冬末的寒意，阳光好不容易挤破云层，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温清嘉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口，裙摆轻轻摇晃，手臂被李潇雨挽着，整个人像被贴上了“身份不明”的标识。
“你干嘛一直低头啊？”李潇雨歪头问她。
“我不想跟人对视。”她咬牙，“我感觉全世界都在看我。”
“你太敏感了，路人没你想的那——”
“右边第三个男的，他刚才回头看了三次。”
李潇雨扫了一眼，噗地笑出声：“他在看你腿上的过膝袜吧。”
“你还敢笑？！”温清嘉咬牙切齿，“不是你选的吗？！”
“是你自己穿的哦～”李潇雨得意地晃了晃挽着她的手，“不过我不得不说，你今天气质很温柔。”
“那是我在努力压抑我想逃跑的本能！！”
她们一路走着，街道上的气氛如常：情侣牵手、学生打闹、商铺叫卖。可对温清嘉来说，这一切都像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不再是她熟悉的世界。
她走在街上，没人回头说“诶那不是温清嘉吗？”
没人惊讶她的模样变化；
甚至便利店的自动门也照常为她打开，投来的全是“普通女生”的目光。
她发现，自己“变成女生”这件事，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不管她承不承认，所有人——早就默认她是女生了。
她想要否认，可周围的一切都不允许她否认。
包括这个城市。
包括这个社会。
甚至包括李潇雨。
她忍不住低声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觉得陌生？”
李潇雨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看到的，就是你。”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
李潇雨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抬手帮她掖了掖被风吹动的刘海，语调几乎听不出情绪：“风大，我们先回去。路上慢慢想办法，好吗？”
温清嘉想再辩，却终究只“嗯”了一声。
红灯闪烁，街角的大屏正在循环播放美容院广告。
镜头里是个笑容完美的女生，皮肤紧致，睫毛卷翘，嘴角弧度像是修过的弧线。
背景音温柔却斩钉截铁：“做完这一步，从此换一个人生。”
温清嘉站在街口，风吹起她的裙摆，霓虹反光在小腿上跳动。
她咬着牙低头想：
我不想换人生，我想退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