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嘉正抱着 iPad 刷短片,微信突然弹出一条通知--
[陈学长]:“清嘉,上个月给广州来的客人拍的底片放哪儿了?”
是写真工作室的学长发来的消息。
“棚里找不到了,你有印象吗?”
温清嘉脑袋嗡的一声空白。
“……底片?”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份打工。
这几天过得太混乱——从诅咒、性转、跟李潇雨一起泡澡,到突然去见识了“灵界残响”……原本的生活,仿佛在夜里被什么人偷偷换了卷,连胶片编号都对不上。
写真工作室是她大学旁边的兼职点,老板是她的学长,人挺好,但对工作一向认真。
她本来想发条消息,说家里突然出了急事,要回国,顺便就辞了职。按规矩来说,应该提前讲,不然老板临时找人顶班也很麻烦。 但她转念一想——万一哪天真的变回来了?面对那堆人际关系还得一遍遍解释,那才更糟糕。
想一想就头痛。
指尖悬停两秒,她咬牙改稿,把“辞职”整段删掉,鬼使神差地敲出:
清嘉:学长,对不起,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要回国一段时间……能不能让我朋友替我顶班?她也是学摄影的。
发送键亮起的瞬间,她像亲手把“温清嘉”从舞台边推了下去,而那位“朋友”,正是此刻穿着新皮囊的自己。
几分钟后,学长回了消息:
“这么急?今天就走吗?你没事吧?”
她慢慢打字回复:
“人没事,就是得处理一些家里的事,可能要请一段假。那位朋友正好最近空着,她也在东京,能不能先试试看?”
她知道自己做了个不那么高明、却别无选择的决定。
这个“朋友”,这个新身份,从今天起,要正式登场了。
等待的三分钟像硬读条。
然后——
[陈学长]:你平安就好。先去忙家里的事吧,让她周末按你的时间来店里吧,别担心。
看到“你平安就好”五个字,她心口微微一跳。
她盯着输入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回,只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低声吐槽:
“好吧,温清嘉,你成功把‘自己’借给了‘自己’……希望别穿帮。”
她一连两天都没有出门。
倒不是身体不适,而是精神疲惫。
这几天像是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梦里梦外傻傻分不清。
“你再这么窝在家里,真的会发霉的。”
李潇雨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打量,“皮肤是好了不少,但也不能当米虫啊。”
温清嘉缩在沙发上不想动。
“今天阳光这么好,跟我出门透透气。”她转头去拿背包,“我带相机,你当模特。”
“谁要给你当模特!”温清嘉警觉地抱紧膝盖,“我又不是那种天天在镜子前自拍的女生。”
“但你长得比她们都上镜。”李潇雨一脸认真,“摄影的事,我比你懂一点。”
温清嘉一哽,嘴角抽搐:“你又开始了。”
“起来啦,拜托。”李潇雨走过去扯她,“你不是最讨厌窝在家里不干活吗?以前你自己说的,‘拿相机出去扫个街心情都能变好’。”
温清嘉还想拒绝,却听见李潇雨补了一句:
“况且,你不是说想试试‘新视角’吗?现在正好。”
她眨了眨眼睛,“看看你现在拍出来的照片,还是不是你以前的风格。”
这话说得太准,温清嘉竟然无法反驳。
她换衣服时,心底只剩一个念头:这绝对是“女朋友”级别的打扮吧?!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驼底深蓝细格纹衬衫,肩头对称的荷叶褶像两片翘翅;胸前垂下一条同布细领巾,随呼吸微微晃动。
腰间收进一条黑色羊毛A-Line半裙,裙摆刚好到大腿中段。李潇雨坚持让她套上一双过膝长靴——靴筒里竟然是带绒的,勉强能挡二月的风。
“这真不是约会造型?”她抱着奶茶色呢大衣,嘴硬地嘟囔。
“拍照要嘛风度要嘛温度,你挑一个。”李潇雨把迷你链条包塞到她手里,“冷了就披大衣,拍的时候我拿着。”
她被半推半拖出门,靴跟敲在楼道地板上嗒嗒直响。仿佛在提醒:今天,你是被拍的人。
高圆寺商店街仍是周末的人潮。复古唱片店外的红砖墙成了临时背景,冬阳斑驳,正好映出暖橘色光斑。
李潇雨摘下镜头盖,调整快门光圈感光度。
“先站这里,脚尖靠墙,肩别死贴——对,稍微侧一点。”
那声音低而笃定,恰恰是过去温清嘉对李潇雨说话的语调。
——以前都是我在举机子,命令她抬头、收颌、别用力笑。
现在换位,只差没把“乖”字贴在我额头上。
这倒霉诅咒,连职业属性也要颠倒吗?
温清嘉站在红砖墙边,裹着奶茶色大衣的手紧攥着小链条包,犹豫片刻才把大衣交给李潇雨,露出里面的格纹衬衫与窄领巾。
风立即灌进靴口,从膝盖往上蹿,连大腿肌肉都开始打哆嗦。
她学着广告里的模特想摆个姿势——结果一只手抓着包链条,另一只没地方放,只好干脆垂下,整个人像店门口硬挺的橱窗人偶。
“你在当兵?”李潇雨忍笑,却还是按下了快门。
——咔嚓。
“别死盯镜头,想像它是个认生的小孩——你得先给个眼神,再收回去。”
认生的小孩?她记得自己以前讲的是“镜头像一泓水,你要让观众跳进去”。
现在倒好,被自己的台词教育回来,真是现世报。
她试着照做,侧头一瞥——
下一秒,胸前的衬衫在冷风中轻轻飘动,细领巾贴在锁骨上,带起一阵陌生触感。
那两团重量随动作一晃,压得内里的文胸有些偏移。
她顿时僵住,脸颊噌地烧红。
“不、不行,我好蠢……”她咬着牙,小幅度调整,却越调越僵。
李潇雨放下相机,走到她面前,双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呼气,放松。肩别耸,腰直一点。”
对方的声音很轻,像街角放的爵士——不吵,却带节奏。
她顺从地呼出一口气,僵硬感果然缓了半分;
但意识到“自己正被当成女生来指导”,那点刚缓下去的羞意又反弹回来,烧到了耳根。
“好,再来。”
第二次快门落下时,她依旧有点别扭,却明显不那么像木偶了。
李潇雨看了看取景回放,侧头冲她弯了下眼:“有进步,木雕变成木偶了。”
“你才木偶!”
她抬手作势要打,却因为拿着小包没抡起来,被她轻松躲过。
“木偶也有灵魂,”李潇雨笑着说,“慢慢就会动起来。”
那句轻飘飘的调侃落在寒风里,却像种下一道无声的魔咒。
她抿着唇,心里仍旧不服,却又忍不住想:
——再试一次,也许能比刚才更好一点。
40分钟后,两人乘电车出现在东京塔下。
午后的阳光很好,温清嘉没想到,自己真被李潇雨哄着、拽着,又在东京塔附近拍了快一百张。
两人一路拍到表参道。
李潇雨一边拍,一边点评:“好,再笑一点,往左一点,别低头太多,对对对,就这个角度——好看!”
“你够了没有!”温清嘉红着脸转头。
“还真没有。”李潇雨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镜头感多强吗?你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以前都是站在相机后给别人拍照的!”
就在她们边吵边走的时候,一名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
“不好意思,小姐——”那名男子边说边伸手递上名片。
“请问对当模特有兴趣吗?我是“十一月雨”的渡边,新人招募负责人。”
温清嘉愣住,双手本能抱紧相机。
“您的身高比例和脸型都很出片。”渡边语速不快却句句精准,“我们公司主要做时装与杂志平面,如果方便,能否留下联系方式?初次面谈不会耽误太久。”
李潇雨微微侧身,挡在她右前方,语气礼貌而坚定:“抱歉,她还是学生,现在不考虑这方面工作。”
“了解。”渡边点头,依旧保持职业笑容,将名片放到温清嘉手里,“如果将来有兴趣,随时联系我们。祝二位拍摄顺利。”
他鞠躬后迅速退入人潮,背影与霓虹一起消失。名片的烫金 Logo 在街灯下闪了闪,温清嘉捏着它的指尖泛白。
她看了一眼那张名片上的字。
——十一月雨。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曾经为了写摄影课的期末报告,她特地查过他们官网的灯光布置图。
梦想有朝一日能以摄影师的身份走进他们的棚,站在布光的那一侧,用镜头把故事讲出来。
可现在呢?
她却像个误入陈列柜的人偶,被莫名其妙选中,在一束束目光中被轻描淡写地递上一纸“可能性”。
梦想还在,但位置错了。
她不是拍摄者,她是被拍的人。
旁边有几个人经过,其中一人眼神停在她身上。她不敢确认那是否是错觉,但下意识就把包挪到胸前。
背脊凉意顺着锁骨往下爬。
二月的风掠过裙摆,她没穿打底裤,大腿从膝盖往上都冻得发麻。
快门声“咔哒”一响——
可能是有人在拍街景,也可能是对着她们这边。她甚至没敢回头,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乱到脚尖。
她靠在路边的围栏,像被钉住似的一动不动,脸色凝重。
李潇雨原想打趣:“哟,大明星哎,星探都上门了——”
可瞥见她表情,那半句讥笑生生咽了回去。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
“你为什么要我穿成这样出来拍照?”
“……对不起。”
温清嘉低头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指尖攥得发红。
一秒、两秒——
“我想回家。”
李潇雨握住她的手,声音也很轻:“嗯,回家。”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高圆寺商店街的旗帜猎猎作响。
他们站在地铁口等灯,谁也没说话。
温清嘉把手缩进大衣袖子里,风顺着靴筒往上钻,腿僵得发麻;她把脸埋进围巾,只露出眼睛盯着信号灯闪烁。
李潇雨站在一旁,也沉默,鞋尖轻轻拨着人行道缝里的小广告纸,另一只手来回拽着相机背带。绿灯亮起,她忽然开口:“我是不是逼得有点太紧了?”
温清嘉没想到李潇雨会先认错,心里那根弦松了一点,却还是绷着脸。半晌,她闷声回应:“你终于意识到了?”
李潇雨轻叹:“我只是想让你试试看,在镜头前,以你现在的样子被看见……但我低估了那种感觉对你来说,有多难。”
她侧眼瞥向李潇雨——那眼神没了平时那点戏谑,只剩认真。
“再有下次,”她低声嘟囔,“你自己去当模特。”
“……好。”
信号灯闪烁,他们并肩过街,脚步放得很慢。
沉默依旧,却不再压抑,像是给彼此留了一点呼吸的空隙。
她们提着便利店的熟食回到高圆寺的公寓,一路都没说话。
李潇雨默默地将熟食装盘,泡了茶,温了牛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温清嘉也没闹情绪,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了笔记本——不是想修图,只是习惯性点开了“旧作”文件夹。
画面加载出来,熟悉又陌生。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两组文件,左右并排。
左侧: 去年秋天,她刚拿到中画幅相机时给李潇雨拍的试镜样片,取景在江古田车站后巷。画面里,李潇雨微笑,手插兜,肩膀斜靠路灯杆。
右侧: 今天的街拍回放,站在红砖墙前的人变成了自己——或说,这副陌生躯体——姿势笨拙但努力保持呼吸。
对比如针般细小,却在她眼里被无限放大:
——光线相似,构图相似,连快门声都似曾相识。
只是人物交换了位置。
只是镜头另一端的心脏,忽然学会了乱跳。“……啧。”
她走到床边,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算什么啊。”
过了两秒,一杯温牛奶轻轻贴在她脸颊旁。
“给你。”李潇雨坐在床边,“你脸色太差了。”
“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温清嘉坐起身接过牛奶,“你以前比现在沉默多了。”
李潇雨眨眨眼,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绿茶,“人总得成长嘛。”
“那我呢。”温清嘉低声问,“我到底还算不算我?”
“你是。”
“哪有你这么斩钉截铁的。”
“你身上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李潇雨语气轻柔,“那种发呆的时候下意识抿嘴的动作,还有——嘴上说着不要,其实被哄两句就妥协的习惯。”
“你记这么清楚干嘛?”温清嘉小声说。
“因为我喜欢你。”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一直都是。”
温清嘉一愣。耳根却早已发烫。
温清嘉忽然抬起头,看向李潇雨。声音很轻,却带着认真得惊人的语气。
“……你就不怕我真的变不回去了?然后……喜欢上别的男人?”
李潇雨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偏过头,望着窗外夜色下的街景。
“我不是喜欢‘男生’这个物种。”
她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语气慢慢柔下来:
“我只是喜欢你。”
她转过脸来,望着温清嘉的眼睛。
“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即使有一天你忘了我,或者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要你看到我,还会笑出来,那我就知道,你还在。”
温清嘉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半晌没说出话。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问:
“……如果人的执念和情绪能残留世间,变成你说的‘残响’……那灵魂,是不是也可以被留下来?即使……肉体已经彻底变了?”
李潇雨没有说话,只是抱住她。
沉默了一会后,李潇雨轻声说:
“所以别担心,你变了,我的喜欢也没变。”
她的声音轻,却带着那种极度坚定的温柔。
温清嘉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下,叹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撩了。”
“最近学的。”她无比无辜地耸肩,“毕竟你太难哄了。”
灯光被关掉,房间陷入半黑。
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和窗外偶尔驶过的电车声音。
白天那些镜头忽然涌回脑海,那种“他们看到的不是我”的陌生感。
而现在,她躺在这里,贴着身边熟悉的温度,忽然不那么怕了。
——因为她知道,这里至少还有一个人,认得她的“灵魂”。
即使换了一副身体,即使记忆动摇,
那个叫“温清嘉”的人,灵魂还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