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窗外的雨刚好停歇了一会,却又断断续续地落下。
温清嘉睁开眼,一口白雾在冷空气里散开,像被相机闪光凝住的烟。被子边缘透着凉意,连缝隙里都藏着细碎的湿冷。
她没动,任由冰气啃咬裸露的手腕。窗玻璃蒙着一层淡霜,远处高圆寺站的霓虹在雨帘中拖出一抹模糊的紫色,像溶不开的水墨。
她慢慢坐起,僵硬的指骨在被窝外抖了抖,才摸到床头的相机。
没开灯,只凭本能抬手,对准窗外——
“咔。”
闪光未开,影像一片糊。取景框里,紫光在结霜的玻璃上折射成乱舞的裂纹,雨丝像冻结的蛛网。
她轻声自嘲:
“也许现在的我也是这样模糊的存在。”
声音被寒气吞没,像演唱会落幕后只剩湿冷回响。
早晨七点,天色灰暗。
李潇雨把黑风衣叠进挎包,又塞进一沓咒符、几颗灵石等装备。她今天要去八王子跟公会的队友会合。
“晚上回来。”她凑近,在温清嘉耳边留下一点气音,像怕吵醒走廊里的沉默。
那杯昨夜剩的冰咖啡早已化水。
两人没多说什么。
温清嘉陪她走到车站,电车进站的呼啸卷起一股潮气。
门开,人群涌动。潇雨踏进车厢,回头冲她点了下头。
门合上。胸口随车门震颤空了一拍。
隔着玻璃的那一瞥没什么波澜,就像房间灯熄前那一声叹息——不是结尾,只是不再发光。
电车驶远,雨声像被人调小了音量。
温清嘉站了十几秒,才发觉手心发凉。
回到家,她把昨晚剩的那杯冰咖啡一口闷下,苦味伴着冰凉扎舌,提醒她:梦醒了。
屋里静得出奇,只剩阳台边“滴答”作响的水声。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冰凉从足弓一路窜上脊柱,让她打了个激灵。
桌上散落一叠拍立得照片,纸边因潮气微微起翘,摸上去透着冷水般的湿意。
她随手翻起其中一张。
照片的边角竟透出一抹奇异的淡紫,像是雨夜湿气渗进相纸之后,不小心留下的颜料。
她翻过来看,是前几天她和李潇雨外出试拍时拍的其中一张。那天她穿着黑色半身裙,站在高圆寺某条小巷的便利店前,背光,头发有些乱,低头看手机的样子让画面显得意外安静。
她看着照片看了很久。
那真的是她吗?
她记得拍下这张时李潇雨调笑了一句“你站那别动,感觉像新刊封面”,她没搭理,侧着脸红了一整分钟。
那时候她总觉得——这只是个过渡阶段,等哪天一觉醒来就会恢复原样,这些照片也会变成玩笑。但现在,照片没褪色,她也没变回去。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
那条半身裙还挂在那里。她抬手轻轻抚过裙摆,布料柔软,指尖像碰到还未散尽的幻觉。
她没拿裙子——光想象自己穿上它,胸口就像塞进一只闷热的气球。
她蹲下身,从最下层扒拉出那件灰色连帽卫衣,这才是“他”的盔甲。
是“变身前”的自己最常穿的那件。宽大、没有性别感、遮住腰和胸,像一个小壳,把她藏得很好。
她套上卫衣,走到镜子前。兜帽压低了脸,身形看起来中性许多。她忽然拉下兜帽,像要戳破幻觉,却只看到更鲜明的“她”。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轻声说:
“还是穿不回去了啊。”
她脱下卫衣,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冰意顺着脚踝一路爬上颈后。
镜中的少女下意识哆嗦,双臂环住自己取暖,胸前被挤压——那道原本就若隐若现的沟痕更清晰,像被寒气雕刻出来的细线。
她怔住,呼出的白雾在镜面前散开,也把那道线模糊了半拍。镜中的自己肩窄腰细,胸口微鼓,皮肤因清晨而泛粉——陌生却不可否认的“她”。
她静静盯着镜子,忽然低声说:
“如果雨能把颜色洗掉……能不能把我也洗回去?”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又一阵细雨飘落的声音。
人往床上一躺,被子还留着潇雨的味道。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脑袋埋进被子里。
一阵熟悉的电流顺势蔓延。
这次她没有避开。只闭上眼感受那一点陌生的酥麻。
呼吸跟着雨声起伏——不是激情,更像试图听懂这具身体在说什么。
雨声渐急,她的呼吸跟着节拍起伏;
一阵倾盆过去,屋内只剩自己的心跳声,像鼓点回响。
自己也许,再也变不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轻轻振动。
屏幕亮起,仅两个字:「已到」。潇雨报平安。
温清嘉把手机贴在胸口,闷声回答:
“嗯,收到。”但我也在等你。
她推开窗,雨已停。天空呈灰洗过的底片色,街灯倒映在积水里,紫意褪尽,只剩冷白。
她并不知道,涩谷站此刻——雨刚停。
列车进站,一道身影自栏杆前纵身跃下。
雨落尽,紫还在。
而列车的长鸣,像下一段旋律的第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