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响着鸡蛋在黄油里炸开的声音,啪哧啪哧的,像是谁在放鞭炮。
温清嘉坐在餐桌边,身上披着件外衫,睡裙扣子还没扣好,布料在胸前微微敞开着。她低着头,一页页翻着 iPad 上昨晚拍的照片。
那是一组她自己拍的光影实验,用镜子试图营造多重反射的效果。但曝光没控制好,几张都白得像冲洗失败的底片。
她却没关掉,反而来回点着其中一张看了又看——
照片里的她,一手拿着相机站在镜前,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落在了另一个世界。
整张图像冷调而模糊,最下方裙摆的一角,刚好映出一点反光。
她盯着那处反光,盯了很久,才忽然开口:
“……我问你,”她语气很轻,又带点无奈,“你是不是每天都得秀一下‘女主人’设定?”
李潇雨站在灶前翻着锅里的蛋,一手举着锅铲,一手随手掀了下额前的发。
她今天穿得特别居家:灰色宽领卫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下面只穿了条短裤,光裸的小腿踩在厨房地垫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随时能出现在“家庭料理vlog”里的频道女主。
“不是每天,”她语气平稳地回应,“只有我不忙的时候。”
温清嘉没再说话,捧着咖啡坐了一会儿,忽然一歪头,像累了一样趴在桌子上。
上半身压着桌面,胸口软软地挤成两团,像两个轻微变形的气囊。她愣了下,又慢慢挺起上半身,两手下意识地扶上那两团,揉了揉,像在确认什么。
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以后真是万事不求人。”
李潇雨刚把鸡蛋铲进盘子,见状歪头看她一眼:“你喺做乜嘢?”
“……没事。”温清嘉坐直身,揉了揉后腰,“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腰酸。”
“姿势不对吧。”李潇雨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你最近是不是又窝着睡?”
“不是姿势的问题,”她闷声说,“是……重心前移。”
李潇雨“哦”了一声,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她胸前。
温清嘉立刻警觉,耳尖一热:“你要是敢讲一句废话,我立刻让你早餐下地狱。”
“我什么都没说。”
“你眼神已经说完了。”
这家伙怎么总能精准踩中她的情绪敏感区……她把 iPad 往身前桌子上一放,像在遮挡什么,又像在借机结束话题。
“我只是想说——你要是觉得累,我可以帮你揉。”
“我靠自己也能行。”她声音有点发硬,但语尾还是忍不住飘了下去。
“哦~那你是要自己揉吗?”
“你闭嘴!”她脱口而出,耳尖红得快冒烟了。
——嗯哼哼,决定了,要是这家伙再敢调侃一句,晚上就把她连枕头一起踹下床。
饭后,她被催着换上今天的“任务出勤服”。
米色风衣,黑色短裙配同色裤袜,还有一双马丁靴。
她低头拉紧风衣的腰带,内衬那条收束线勒得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黑色裤袜贴着腿,像第二层皮肤,从脚尖一路绷到大腿根。她一动,就会蹭出一种说不上来的触感。
明明包得严严实实,却反而觉得更像没穿。
她下意识夹了夹腿,低声嘟囔了一句——
“谁挑的搭配,脑子有病吧?”
沙发上的李潇雨正翘着腿看手机,闻言笑了一下:“不就是每天睡你身边那位贴心室友嘛。”
她没理会,转身走进玄关前的落地镜前,随手掸了掸风衣下摆。
裙摆刚好落在大腿中段,裤袜包裹着腿,显得线条意外地利落。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目光从膝盖扫到腰线,又落回腿部——
……就算是这样穿,也没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吧?
她轻轻换了个重心,又换了一边,观察着镜中腿线的弧度。
某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悄悄浮了上来——
有点……好看。
她又想起这条裙子是潇雨挑的,心里一紧。
“……就算腿好看,也没说一定要穿短裙。”她嘴硬地补了一句,语速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话说回来,今天到底去干嘛?”
“涩谷,道玄坂。”李潇雨一边回答,一边用左手指尖轻轻拂过右手手链上的白色六边形灵石。
石面随即泛起涟漪般的光纹,像水面投影般在空中浮现出一行行淡蓝色简讯:
【任务通告】
残响类型:情绪爆裂型 · Level 3
区域:涩谷区道玄坂109街区
异常现象:玻璃连续自爆/情绪回响干扰
状态:实地调查中
指派单位:东京分队 · 见习组
温清嘉盯着那行“Lv3”,眉梢轻轻一挑。
她懒洋洋地说,“玻璃自爆?听起来挺无聊的。”
“但地点是涩谷哦。”李潇雨扬起嘴角,“而且连续两起自杀事件。”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拍。
温清嘉收回视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却没咽下去。
她的脑子里忽然又闪过那张照片——
镜中的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个模糊轮廓的替身。
她盯着杯口的倒影,像是要确认什么。
下一秒,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故意让某人听见那样嘟囔道:
“……为什么我会有点期待。”
车站前广场的角落里,立着一台立式液晶大屏,正播放新闻回放。
声音很小,却还是被风吹过来,在人群的缝隙中钻进耳朵。
“本台持续关注校园玻璃自爆与跳楼事件,目前警方暂无进一步回应。”
温清嘉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指点着Suica卡,一边刷一边侧头看了过去。
画面正好切到一段监控回放:夜色里,有个模糊人影跨过栏杆,下一秒,画面花了。电视顿了一下,闪出彩色的故障条纹。
“……东京媒体真会蹭热度。”她咂咂嘴。
“不是蹭。”李潇雨站在她身旁,拉开易拉罐,“碎玻璃那瞬间,灵频值飙到一百八十,是这个月记录第一。”
“还有排行榜?”温清嘉瞥她一眼,“你们协会干脆搞个年度残响赏,投票送奶茶。”
“我们以前真的办过。”
李潇雨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结果第一名被取消资格,因为——未解决。”
“……”
车门叮咚一声开启。
温清嘉进车厢前看了眼屏幕上的滚动字幕,几行公告正好切到新的内容:
“道玄坂私立水泷高校 今日13:30 举办悼念仪式,纪念本月意外离世学生。”
她心里咯噔一下。
水泷高校。
那不是等下要去的地方吗?
身边传来一声低语。
“……听说她是从三楼教室窗户跳的,脸都砸烂了。”
“哇靠别说了我刚吃完早饭。”
是两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并肩站在对面,一边翻着手机,一边交头接耳。
“还有更可怕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有人在窗边看到了她的影子,好像在反复……重复最后跳下去的那一刻。”
“真的假的?”另一人嘴角僵住。
温清嘉听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如果每天都重复这样的事,”她低声对李潇雨说,“这个鬼也太惨了。”
“所以我们驱魔人就是要解放他们啊。”潇雨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像耳语,“比起恐怖,这种是哀伤型的。”
清嘉没说话了。车厢里响起新一轮报站,她耳边的风吹乱了几缕刘海,忽然觉得有点冷。
潇雨忽然看向她,“要不要试试混进去学生群体看看?”
“……你是说让我穿学生制服?”
“也不是不行啊。”
“你怎么不穿?”
“我陪你一起穿?”
“想都别想!你想穿就自己穿!”
潇雨笑出声,倒也没继续追击,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温清嘉站在车厢中央,没戴口罩,也没低头。
斜对面站着个穿校服的高中男生,正若有若无地打量她。
她本想像之前那样转头、后退半步,或者干脆把帽檐压低——可这次,她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做。
她有点惊讶自己居然没逃。
风衣的衣角轻轻扫过膝盖,她低头看着玻璃映出的人影。
那张脸不再陌生了,至少……没那么陌生。
有点怪。
但也……没那么糟。
她看了李潇雨一眼。
后者正站在门边,一只手握着吊环,另一只藏在风衣口袋里。
灵石不动声色地亮了一下,像一枚微光的心跳。
目的地到了。
涩谷站前,数不清的声音、人群与光交汇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城市心脏。
“我们到了。”潇雨回头。
清嘉点点头,把贝雷帽重新戴正——
“走吧。”
涩谷站前人潮涌动。
温清嘉一边绕过一群举着手机拍短视频的高中生,一边低头看表。
9:16。比预定早了四分钟。
街角那家咖啡店刚拉起铁门,金字铭牌在阳光里反着微光:【CAFÉ ALTAR】。
落地窗边的长桌空荡荡的,像是专门空出来,等着某个不速之客。
“我们在这碰头?”
“对。”李潇雨推门而入,风铃声叮当一响,“老板是我们前辈,在这里谈事不用避讳别人听到。”
她跟着走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像是突然换了个时空。
70年代的老爵士悠悠飘在空气里,角落那盏昏黄立灯把木桌照得暖融融的,和外面杂乱的喧嚣成了两个世界。
温清嘉点了杯热美式,潇雨则要了黑咖啡。两人刚坐下,门口风铃又轻响了一声。
一个扎着侧马尾,扎着粉色发簪,穿着奶白色高领毛衣、外罩灰色风衣的女孩小跑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袋。
她一边鞠躬一边走过来,像是错过开场点名的社团部长。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电车晚点了!”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把文件袋啪地放在桌上,“让你们久等了!”
她伸出手,声音干脆利落:“八木梨緒奈,国际驱魔师协会(ARC)东京分队,见习驱魔师!请多指教!”
“温清嘉,实习生,请多指教。”温清嘉本能地伸手回握,指尖刚碰上对方的那一瞬,一阵细微的静电蹿了上来。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潇雨——后者也挑了挑眉,但没多说什么。
“今天的任务简报。”梨緒奈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抽出几页影印纸,按顺序铺在桌上,“协会今早刚汇总出来的,来自警方与学校的双重报告。”
她指着上方的编号与标注:“T-19,2月19日下午十九点四十,水泷高校二年级女生宫前结子,从教学楼三楼跳楼身亡。死后36小时内,校内连续出现三起异常事件,包括玻璃震裂与情绪性集体眩晕。”
清嘉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打印体的文字与图表。几张事件发生分布图、一张灵频曲线,还有事故现场照片的模糊截图。
“所以我们是因为……这些异常才被派来的?”
“是。”潇雨接过资料,翻到附页,“今天是她死后的第三天。据报告,凌晨四点起,现场灵频数据开始剧烈波动,ARC研判为三级残响。”
八木凑过来,把剩下那份简报附注递给她:“这页是关于死者背景的情报摘要。警方通过她的社交账号与社团记录分析,她以前是写真部成员,照片大多是用旧单反相机拍的,滤镜偏暖色调。最常出现的配色是粉红,发圈、书包、帆布鞋……都一样。”
“没错。”八木继续说道,“学生会今天中午会为她举行一个悼念活动。”
“就这么多情报?”清嘉皱起眉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剩下的,要靠我们现场确认。”潇雨看她一眼,语气平静,“ARC不是做档案收集的,我们是——去面对‘她们’的。”
她说完这句话,拿起桌上的黑咖啡轻啜了一口,像是替这场会面画下句号。
温清嘉没有出声。
她低头看向那张事件简报复印件,纸面上那个女孩的名字清晰又冰冷,照片却被模糊化处理,只剩下一个模糊侧影。
李潇雨看了眼手机,站起身。
“走吧,距离十三点三十的仪式还有三个小时,得抓紧时间调查。”
梨緒奈也跟着起身,背包利落地一挎,整个人像换了模式。
温清嘉轻轻吸了口气,站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只是摄影系的大学生了。
她是实习生。
是驱魔师候补。
也是——被卷进这个故事的,不安定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