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相机的。
快门响了,可她明明没按下去——还是说,她按了,却没察觉?指尖悬在快门边沿,迟迟没有松开,像是那根手指也被什么按住了。
镜子里只剩她自己。
风衣、贝雷帽、背带、脸色发白的嘴角,一切都在。可那不是她。那更像是一张画了她轮廓的影子,边缘有点抖,眼神有点虚,像是刚从哪里脱出来,还没来得及贴回现实。
空气很静,静得像屋里藏了什么——她不敢回头。
李潇雨没说话,只站在她侧后一点的地方,气息极轻。
她盯着镜面看了很久,努力想辨认出刚才那个身影到底去了哪。可镜子像被擦干了一样,干净得不像刚才有个穿校服的女生在里面走过,更不像……她回头看了一眼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太清楚了。不是照片上的模糊印痕,是“人”站在里面,看过来。
她记得对方垂着头发,遮住半边脸,却能感觉到视线穿过镜面,慢慢落下来,贴着镜头……像是问她:你看见了吗?
一股冰冷从她脖颈后蔓延下去,爬到手背。
她垂下眼,发现镜头盖不知何时掉落在脚边。
手指动了动,却没敢蹲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好像和上次,不一样了。
她还是没捡那枚镜头盖,李潇雨默默弯腰替她拾起,握住相机时,动作很轻。
没人说话。
走廊安静得过分,楼道拐角的灯在风里晃了一下,几块残破的玻璃发出“叮”的轻响,像是刚才那一幕还没结束。
三人并肩往楼下走,脚步一深一浅。
直到走到一楼,温清嘉才终于轻声开口:
“……这次的,和上次不一样啊。”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自己也没弄清楚该怎么形容,“上次那残响顶多480p,这回直接1080p高清直播。”
梨绪奈“噗”地笑了一下,小声回:“灵体能显现得这么清楚,我也是第一次见。一般来说,情绪残留越强,才会越清晰。”
“清晰到我都觉得她可能直接要出镜了,”温清嘉压低嗓子,“我刚刚真以为她回头是冲我笑了一下……”
“她没有笑。”李潇雨打断她,语气平静。
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她在等人看见。不是攻击,是重演。”
“重演?”温清嘉皱眉。
“她不是在吓人,”梨绪奈帮她解释,“而是在走自己死前的轨迹。反复跳楼,反复破碎窗户……像留下一种标记。”
李潇雨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那面玻璃还在反光的走廊尽头,低声说:
“但如果拖太久,她就会开始干涉现实了。我们得加快进度。”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温清嘉忍不住问。
她记得上次任务李潇雨几乎没有犹豫,三两下就清除掉残响了。
李潇雨却摇了摇头:“这次的不一样。情绪残留太浓,如果贸然出手,可能会引起残响波动,甚至反噬。我们得先搞清楚她为什么跳楼。”
她语气很淡,但温清嘉能听出来,那种“不能出错”的分寸感,比刚才镜子里的寒意还压人。
梨绪奈站在一旁,一边默默嚼着口香糖,一边点头附和。虽然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全程中文),但那副一本正经“我懂我懂”的样子还是让温清嘉忍不住轻轻歪了一下嘴角。
在走近礼堂前,温清嘉和李潇雨对了个眼色。她们都意识到,梨绪奈虽然行动同步,但她听不懂中文。
于是接下来的交流,两人默契地换成了日语。
礼堂中央悬挂着两张黑白照片。
左边是那位抱着画板的男生,站在阳光下,神情沉静,像是在听某人说话。照片下写着他的名字——吉野尚帆。
右边的那张更近。女生正对镜头,眼角扬着微笑,一只手在脸侧比着剪刀手。风吹起她校服的下摆和鬓角的碎发,背景是涩谷站北口的那座狗雕像——那是涩谷最常被拍下的地方,最像“日常”的日常。
照片下方写着名字:桑原香纯。
温清嘉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口像是被什么按了一下。
她原以为会有种哀伤涌上来。但没有。
那笑容太满了,反而让她莫名地觉得不安。
像是被谁用力拉住嘴角,想要说“我很好”,却没说出口。
不是画面的问题,也不是表情的问题。
她只是觉得,哪里不对。
——太用力了。太想让人记住了。
她的目光落到祭台下方那一排小相框中。
其中一张,是两人的合影:同样的雕像背景,吉野尚帆抱着画板站在一侧,香纯站在他身边笑着比剪刀手,校服边角扬起,像某一帧青春被定格了。
致辞还在继续,投影上的照片一页页地放着。
温清嘉坐在角落的位置,背靠着礼堂的窗。她本想低头避开光斑,却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屏幕——
桑原香纯站在摄影棚布景前,抱着相机,似乎正在指挥什么;镜头是仰角,背后是一面洁白的背景板。
投影忽然一黑,像是短暂卡顿了一下。
下一张照片没按顺序跳出来,反而又回到了上一张。
一秒后,画面再次闪回,重新停在那一页。
两次反复之间,没一个人动遥控器。
像是有人……在刻意让她看清楚。
温清嘉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往前坐了坐,指尖抵住腿侧,悄悄用力。
她不确定是光线太刺眼,还是刚才那张照片里,有什么东西她忽略了。
梨绪奈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口,在耳边低声说:“灵频仪有反应了——刚才残响发生了。”
典礼结束时,现场只响起零星的椅脚声。
没有掌声,也没有告别的发言。学生们默默站起,像在执行某种集体的默哀程序,陆续往出口走去。
温清嘉站起时,脚底还在发麻。
她回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投影仪,幕布已经升起,屏幕恢复成一片白。可她眼前那一页照片,却还残留在视野中,像是还没来得及关掉的记忆。
温清嘉走在最后,刚迈出门槛,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刚才那张照片,你们注意到了吗?自动翻了一下。”
这次不是沉默。
梨绪奈回头看了她一眼,很快点头:“嗯,是残响做的。”
她语气很笃定,像是已经确认了:“灵频仪在那一刻出现了明显波动,刚好对应翻页时点。”
李潇雨跟着接话:“如果是残响主动显现……那她就是在传达信息了。”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像是在强调什么。”
温清嘉脚步一顿。
她慢慢攥紧了背带,嗓子发干地问:
“那她……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风正巧从礼堂后方的窗边吹来,卷起一角纸张,发出细微的“沙”声。
没人回答她。
她们一路问到教学楼前,终于找到一个自称是桑原香纯同班的女生。
女孩剪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背着书包,站在走廊的阴影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袖。
“我们今天……去看了悼念会,”温清嘉尽量放轻语气,“那张合影,是谁拍的你知道吗?”
“合影……?”她眨了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说在涩谷北口的那张吗?”
清嘉点点头。
“那是香纯让同班同学帮忙拍的。”她顿了顿,“好像是她自己拜托的……她说想和吉野留一张照片。”
“那同学是谁?”李潇雨问。
“……应该是坐她后排的藤崎吧。”她咬了一下唇,“但我记得她拍完之后表情很不好看,就把相机还给香纯,自己走了。”
气氛微微沉了一下。
“所以她们关系本来很好?”梨绪奈问。
“以前是吧,”她低声说,“但从学期初开始,好像就疏远了……香纯那时候常往写真部跑,也和吉野走得近。其实,班上的人都知道她……挺喜欢吉野同学的。”
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向走廊另一头,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
温清嘉轻声问:“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我不太确定她在想什么,”她声音更低了,“但这几天……她老是一个人站在窗边,上课也一直发呆。”
“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清嘉追问。
她犹豫了一下:“吉野……就是他出事以后吧。”
她没说“跳轨”两个字,只是像不敢提那件事。
“有时候她会突然盯着教室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本来在准备写真社的展览,后来……就变了。不怎么拍照了,也不太说话。”
“你有听她提到吉野的事吗?”李潇雨插话。
女生咬住嘴唇,停顿了好一会,才像是下了决心般低声说:
“我们……都知道,香纯喜欢吉野同学。”
这句话像是藏了很久的秘密,一出口,她就立刻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们也没真正交往过……她只是,总是在拍他。吉野同学也……很喜欢画她。”
一句“也喜欢画她”,说得极轻,却像在空气中泛起一圈悄无声息的漪涟。
“所以,吉野出事之后,她的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了?”梨绪奈小声试探着问。
女生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她才低低地说:
“看起来……倒也没那么失控,就是整个人有点呆呆的,话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话音刚落,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变得更低:
“但我们……谁也没问她。”
像是压了太久,她的肩膀突然轻轻一颤,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眼泪还是一下子落下来。
那一瞬间,连走廊上的风声都仿佛安静了。
三人默默站了一会,温清嘉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告诉我们”。
她们简单安慰了几句,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阳光照在地板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能驱散心里的沉闷。
教学楼走廊被阳光晒得发亮,气氛却没有暖起来。
李潇雨边走边感叹:“唉,原本以为是‘少女怨灵’那种套路,结果感觉有点复杂哦……”
两人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