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转头,来到了桑原和吉野曾就读的教室。
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窗棂,发出一连串细碎的玻璃震响。
门没锁。李潇雨轻轻推开,教室里阳光一片刺白。
温清嘉脚步放轻了,慢慢走进那间安静得过头的教室。靠窗那一侧特别亮,窗帘被风吹动着,一下一下划过阳光。
她强迫自己深吸了两下,试图让理智压过脑海里的麻意。
可下一秒,她仍是愣住了。
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熟悉的校服,熟悉的侧脸。
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搭着窗框,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角,像是下一秒就要离开。
温清嘉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本能般迈出一步——动作甚至快于思考。
她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已经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可什么都没有抓到。
那个女孩缓缓地扭头,朝她看过来。
那眼神太清楚了。像是看见了她。
然后,身体一倾,从窗外坠落。
光猛地灌进来,整块玻璃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清嘉!”
李潇雨冲上来抱住她的腰,死死拉住她,不让她再往前。
八木和李潇雨几乎异口同声:“你在干什么?很危险的。”
她愣住,声音发虚:“……我不知道。我就是看到她要掉下去了,就……很难受。下意识地,想抓住她。”
李潇雨沉默了一秒,语气低了下来:“今天先到这里吧。你被她影响了。”
她叹了口气,又说:“正好,我们一天都没吃饭。去吃点东西吧?”
她们没有再多停留。
从教学楼出来时,夕阳刚好落在操场边缘,学生会前正有人在布置活动。有人大声喊口号,有人推着音响,还有人在悬挂横幅,叮叮哐哐地吵得不行。
社团活动的欢声笑语隔着一片操场传过来,与刚才教室里的沉寂形成刺目的对比。
温清嘉听着那些声音,心里却沉得像堵砖。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
她脑子里浮现出那女孩最后回头的眼神,淡淡的,像一团快要散去的雾,却让人久久回不过神。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会让人选择从那里跳下去?
是被逼到尽头了吗?还是……根本没想过还有别的出口?
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扯着背带。
自己呢?被变成这样,纵使千般不愿,还在赖着活着。甚至,最近还有点习惯了。
她自嘲地想:是不是太没有骨气了?
想到这里,胸口又闷了一下。
八木默默走在她另一边,似乎察觉到什么,却没有开口,只稍稍和她靠近了一点。
李潇雨则歪头瞄了她一眼,忽然一把挽住她胳膊:“我的小公主,别郁闷啦。你看看你这脸,都快垮成什么样了。”
她笑着揉了揉温清嘉的脸:“我们是来让她出来的,又不是陪她一起沉下去。”
八木也连忙点头:“对对对,别被她影响啦!我们现在先去吃好吃的!”
温清嘉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风从涩谷街头吹过来,混着烤肉香、香水味和刚出炉的面包气息。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饿了。
他们选了一家偏僻些的西班牙餐厅,开在小巷里,门脸不大,灯却暖黄得很。
刚坐下没多久,温清嘉就忍不住开口了:
“今天的悼念会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语速不快,却压着火气:“全都是些‘她很温柔’‘他很努力’那种空话……一整场,没人提他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明明大家都知道点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敢讲!”
她盯着桌布,声音发紧:“这也太过分了吧。”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八木抓着水杯,嘴唇动了动,没接话。
李潇雨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一点:“……你很在意她。”
温清嘉没否认。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意,”她低声说,“但我就是觉得,她们的情绪、那些眼神……根本不是可以被‘美好’两个字概括的东西。”
她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都已经那样了,还要被贴上‘遗憾而美丽’的标签收尾,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不爽。”
李潇雨没有回应,只替她把菜单翻了回来:“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能打架。”
八木在一旁点头:“对,先补体力!今天一整天我都靠巧克力活着诶。”
食物很快上桌,香气扑鼻。
香气扑鼻。
八木咬了一口炸虾球,幸福得差点眯起眼:“呜呜呜,涩谷的美食真的从不失手。”
她又戳了一下盘子里的土豆饼:“我中午是靠能量棒撑下来的诶,这顿必须吃回本。”
李潇雨没理她,只把叉子插进海鲜饭里:“说点正经的吧。”
她视线扫过桌上,顿了顿:“桑原的情绪残留比上次中野那个强太多了。”
温清嘉低头喝了一口汽水,声音闷闷的:“所以你才说要查清楚她的事?”
“嗯。她的状态……已经不是单纯的重演了。”李潇雨放下叉子,“那种眼神,你也看见了吧?”
温清嘉轻轻点头。
“而且她不止一次出现。”八木小声说,“早上在镜墙,下午在教室……她不是无意识在重复某个时间点,她是在——”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主动挑选能被看见的人。”
李潇雨点了点头:“最开始是‘重演’,现在是‘等待回应’。她的残响结构……还在变。”
温清嘉听她这么说,忽然有点发冷。
“而且快到边界了。”李潇雨语气低下来。
“什么边界?”她轻声问。
“从‘残留’变成‘执念’。”李潇雨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再往后,可能就要变成——”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完。
八木赶紧打断:“好啦,不说那些扫兴的。我们来整理一下吧,三角形那种。”
她掏出纸巾和圆珠笔,唰唰写下三个字母。
“吉野,跳轨;桑原,跳楼;藤崎,疑似关系人。”
李潇雨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吉野去世之后,桑原也紧跟着跳楼,这佐证了社团和那个同班女生说的——桑原喜欢吉野。”
温清嘉喃喃道:“所以……她接受不了喜欢的人自杀,所以才跟着走了。”
八木摇了摇头:“也有可能。但是,吉野为什么会突然跳轨呢?社团里的人也说,他最近状态没什么异样。”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餐厅的背景音乐在换曲,窗外霓虹打在玻璃上,映得她们几人的影子都变得模糊。
温清嘉轻声说:“藤崎作为最接近他们的两个人之一,肯定知道些什么。”
李潇雨点点头:“明天我们去找藤崎谈谈吧。顺便,也查一下吉野自杀的真正原因。”
从餐厅出来时,涩谷的街道还热闹着。
人流来来往往,有人在排深夜场电影,有情侣手牵着手走进商场。空气里是热油和夜风混合的味道。
告别八木梨绪奈,两人开始回家。
路上,温清嘉没说话,李潇雨也没催她。
她们并肩走过车站地下道,再搭上往高圆寺方向的电车,最后在熟悉的小巷口并排拐进了家门。
换鞋的时候,李潇雨忽然问:“还在生气?”
“没有。”温清嘉低头把靴子踢进鞋柜,“只是……有点累。”
“你今天讲得挺对的。”李潇雨语气轻柔,“那些话,我其实也想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厨房倒水:“可惜,我不擅长在那种场合发火。”
温清嘉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慢吞吞地脱掉外套,挂到门边。
屋子里很安静。
桌上的胶片相机。盖子盖好了,背带卷得整整齐齐,像是白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脑子里却还是在回放——那双眼睛,在落下去之前,回头望着她的那一瞬。
像是有话没说完。
洗漱完上床时,她钻进被窝,李潇雨已经躺好,正背对着她刷手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靠过去。
李潇雨没动,只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睡吧。明天还有仗要打。”
温清嘉没应声,只静静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
下一秒,她伸出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动作有些迟疑,像是怕惊扰,又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
她把额头贴在李潇雨的脖颈后,声音闷闷的:
“……今天,谢谢你拉住我。”
李潇雨没说话,只轻轻握住她的手。
指尖相扣的那一瞬间,温清嘉忽然觉得,心口那块一直发凉的地方,好像被什么盖住了。
隔了好一会,她又低声说:
“我只是……一想到她因为喜欢的人不在了就自杀,而我变成这样还在赖活着,就觉得不舒服。”
“我是不是……接受得太容易了?”
李潇雨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转过身来,在温清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
“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一趟呢。”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电车声。
她闭上眼,慢慢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一点疲惫,也有一点轻微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