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水泷时，阳光已经从东侧绕上了肩头，把涩谷街头染得明亮，却晒不出一丝暖意。
几站之后，她们抵达了五反田，站前是宽阔的主干道和横穿而过的电车线。地址上的公寓在附近的一片住宅区里，是五层的小型集合住宅，灰色外墙带着点旧意，阳台栏杆上还晾着几件没干透的白衬衫。
她们站在三层门口，按下门铃。
过了好一会，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
门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一个女孩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还有一圈淡青色，像是刚哭过又彻夜未眠。
她怔了怔，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声音低哑：“你们是谁？”
“是藤崎同学吧？”温清嘉语气不重“我们是来调查……桑原和吉野的事。”
藤崎的眼神闪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你们找错人了。”
她说完这句，便下意识地想关门。
李潇雨上前一步，用脚别住门，“我们听老师说，你最近几天都没来上课。昨天学校举行了悼念仪式，你也没出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声音陡然拔高，整个人像是被逼急了，“别烦我了！再堵在我家门口，我就报警了！”
李潇雨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举给她看，卡面上的“警视厅协力单位”几个字在光下微微泛着压纹光泽。
藤崎一愣，语气明显软了一些：“……我不想参与这些。”
她低下头，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也不想再说一遍了。那都是过去的事。”
温清嘉却盯着她，语气有些冷：“可他们都死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和你有关系吗？”
门后忽然安静了几秒。
藤崎像是撑不住似的垂下肩膀，嗫嚅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把门打开一些，“进来吧。”
她们跟着藤崎进了屋。
是间老式的家庭公寓，进门就是一个不大的客厅，摆着深色木质家具和一张四人座沙发，阳台连着厨房，地上铺着浅色的长绒地毯。空间很安静，像是家人都不在，连厨房水槽里也没什么碗碟痕迹。
厚重的米色窗帘几乎拉满，只透出一丝昏暗的天光。茶几上摊着几本教材和一只空掉的马克杯，杯底残留着一圈未洗干净的咖啡渍。
藤崎走进客厅，在沙发最靠墙的角落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没有看她们，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温清嘉隐约闻到一点清洁剂的味道——像是刚刚打扫过，或者是临时整理过的痕迹。她和梨绪奈对视一眼，在餐桌旁坐下。李潇雨则自顾自地拉开椅子，落座时仍不动声色地盯着藤崎看。
空气静得几乎能听到时钟秒针的声音。
“……你们想问什么？”
藤崎开口了，声音低得像在窗帘后飘着的风。
她眼睛盯着地板，手指死死扣在一起，关节处透着不自然的白色，像是在用力把自己压住。
李潇雨率先开口：“你和桑原，关系是不是一直挺特别的？”
藤崎没说话，眼睫垂得极低。
温清嘉盯着她的手指，发现她拇指在慢慢搓着另一根指节，像是不自觉地转移注意。
“我们听说，”李潇雨语气不轻不重，“有一次桑原同学拜托你帮他们俩拍合影，你很不开心？”
“……是她老缠着他。”藤崎终于低声开口，像是憋了很久，“但他们根本没在一起。”
她语气里混杂着烦躁和一点说不清的委屈，却很快压了下去，“再说，他又没表白过，只是香纯非要和吉野一起玩。”
“所以你就……觉得她太靠近他了？”温清嘉语气平平，但眼神没有移开。
藤崎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被刺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空气里一时沉默下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不管是小学、初中都是我陪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声音发抖，“她喜欢上了那个男的……以前她有事总是第一个来找我……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跟他说话越来越多。还相约一起考多摩美！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她快要被拐走了。”藤崎小声说道。
梨绪奈低声补了一句：“我们不是来逼你承认什么的……只是想知道，吉野同学为什么会跳轨，这个原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藤崎几乎是立刻回应的，“真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
她说到一半声音断了下去，喉咙像被什么卡住。手指扣得更紧，整个手掌都泛着白。
“那时候，吉野同学是不是……在班上不太受欢迎？”温清嘉试探地问，语气尽量放缓。
藤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没听见似的盯着窗帘缝隙。几秒后，她才闷声开口：
“他除了和香纯说话，其他的没什么朋友了吧。”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是一堵墙，啪地在她们面前竖了起来。
温清嘉垂着眼看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刚刚说，是香纯老缠着他。”
藤崎沉默着，没回应。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过，别再和吉野来往了？”她声音依旧平缓，却像一根细针，往缝隙里一寸寸扎进去。
藤崎猛地抬起头，眼神带了点警惕：“你这算什么意思？”
“只是问问。”温清嘉语气更淡了，“如果什么都没说过，那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怕！”藤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点，又迅速收住，“……我只是觉得你们太烦人了。都过了这么久，香纯也……也不在了，你们还想干嘛？”
“所以你承认你说过什么了。”李潇雨接道，语气也冷下来。
“我——”藤崎一噎，脸色忽地变白，像是终于被逼到某个边界。她抿着唇，眼神发散，嗓音发紧地说：“我不记得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气氛一瞬间像绷紧的线，空气变得浑浊。
梨绪奈张了张嘴，试图缓和：“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你不是不记得。”温清嘉看着她，忽然轻声道，“你只是不想承认，那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对她，是对你自己。”
藤崎整个人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
她没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转过身，背对着她们，像是想把什么藏起来。
屋子陷入沉默。
空气僵持着，没人说话。
梨绪奈忽然轻声问：“……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藤崎嗤了一声，带着疲惫的倦意：“人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可是我们昨天，在学校里见到香纯了。”温清嘉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很轻，“她站在教室里，穿着制服，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藤崎像是怔住了。
“如果你……真的能再见到她，”李潇雨开口了，语气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变得柔和，“你会想对她说什么？”
藤崎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抗拒什么。
很久很久，她才哑声说：“我希望她……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话音落下，她猛地抬手抹眼角，但动作太快，反而像是没忍住——
她哭了。
不是嚎啕，而是那种忍了太久、终于塌下的崩溃，肩膀轻轻抖着，整个身体像是缩进了一团影子里。
她们走下楼梯时，正是午后一两点，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五反田站前的广场被晒得发白，柏油路泛着白光，电车在远处滑过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声。
温清嘉站在便利店前，微微眯起眼，盯着人群中某个方向出神。
她脑中却回响起昨天那间教室里，那个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身影。
「她留下了……那他呢？」
“……你在想什么？”李潇雨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问她。
清嘉没转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总觉得，我们忽视了一个人。”
八木在一旁静了两秒，说：“吉野。”
潇雨点头：“那我们去吉野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