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崎忽然跪倒在桑原面前，整个人扑进她投下的影子里，像是身体一下被抽空，只能紧紧抱着自己，发出撕裂般的哽咽。
“别丢下我一个人……香纯，求你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她一边哭一边喊，声音破碎又轻软，像孩子拽着快走散的风筝线，怎么都不肯松手。
温清嘉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缓缓从背包中取出相机。
桑原没有离开，也没有转身。她只是低着头，眼角轻轻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
她看着藤崎，那眼神柔得近乎残忍。
温清嘉将两人纳入取景器，对焦时指尖微微颤了一下，终于按下快门。
咔哒。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实实在在地定格了此刻——撕心裂肺的遗憾、不能触碰的爱，和注定说不出口的告别。
就在这时，一道轻得几乎不属于现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还怪我吗？”
温清嘉下意识地回头。
吉野的灵体站在教室后方的光斑里，轮廓依旧模糊，但眼神比之前清醒许多。
不是那种抓狂撕扯的扭曲，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害怕。
他的手垂在身侧，肩膀轻轻抖着，像是个不知该往哪儿走的孩子。
“我……我以为，她会恨我。”
温清嘉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她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怪你的。”
她语气不重，却像将所有沉积的情绪一股脑塞进了这一句话里。
藤崎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还在流，但眼神中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桑原站在她面前，眼角轻轻颤着，露出一个极轻的、近乎歉意的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对不起”，但声音没有传出来。
她就那样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却分明是在告别。
风从破窗吹进来，卷起教室角落里摊开的速写本。
一页，是桑原的素描。
一页，是藤崎的剪影。
还有一页，是三人并肩的背影，却空着，没有上色。
温清嘉将相机举到眼前，再次按下快门。
咔哒。
这一刻，她不知道拍下的是什么——是回忆，是残影，还是一种谁都没能好好说出口的道别。
空气静得像是凝固了时间。
藤崎缓缓站起身，视线终于从桑原身上移开，投向不远处那道几乎融进光影的身影——吉野。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微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发出来。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混乱、压抑、甚至某种难以名状的痛。
温清嘉站在不远处，能感觉到空气里那股情绪几乎要将人压垮。
吉野垂着头，不敢迎上藤崎的目光，嗫嚅道：
“我……我真的以为……只要不说，只要离你们远一点，关系就不会变。”
他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每一个字都在灵魂里刮出一道痕。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一个人，逃不掉的。”
他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泛红。
“我……有一瞬间，是希望你也……”
他没能说完，声音断裂在唇边。
藤崎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些，唇瓣轻轻颤着，像是努力把某种情绪压回去，却压得越深，反而越动摇。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你知道我那天，有多后悔吗？”
她抬起头，眼神倔强，却藏不住那点隐隐发红的眼角。
“我站在天台口，看着她……看着香纯站在边缘……我明知道你喜欢她，我也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等你说点什么。”
吉野怔在原地，像是整个人被定住。
藤崎的声音没有抬高，但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力气才说出口：
“我恨过你，吉野。真的。”
“恨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恨你明明喜欢她，却什么都不说。恨你最后选择用那种方式，把所有人的关系都搞砸了。”
她吸了一口气，低头盯着地板，指尖微微发白。
“但我更恨我自己。”
“我太迟钝，太懦弱，太在意你们，却又自私地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她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不成熟，是我也有错……可我再怎么后悔，也没机会再道歉了。你走了，她也走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吉野的灵体仿佛在剧烈抖动，肩膀时不时一抽一抽的，像在强忍什么。
他伸出手，像想说什么，却又慢慢收了回来。
“我害了她……”
他的声音干涩发颤：“是我害了你们，是我……”
吉野盯着桑原，声音发干，像怕她听见，又怕她听不见：
“你不该原谅我……”
“你不该死掉的……”
桑原站着，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
她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那种“还想活下去的力量”像是早就被什么压垮了。
她不是来回答他的，而是——早就被他拉进来了。
被那份日复一日的情绪残响、压得喘不过气的悔意，拖着，拽着，一点点卷进深渊。
她没有走过来安慰他。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温清嘉忽然意识到——
桑原从来不是“决定”要死的。
她是，被那份“没有说出口的爱”给淹没了。
这时，站在教室另一侧的八木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灵频计。
她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二百七十七。”她低声说道，神情凝重，“残响指数太高了，再不净灵，整个校园都可能被情绪吞噬。”
“对不起了两位！”八木忽然开口，声音比平常要严肃许多，“实在没时间再拖了。”
她走到教室中央，手中法杖一转，前端浮现出一组术式轨迹。六枚符文在空中依次亮起，缓缓环绕着两道灵体旋转。
“净灵术式——开阵。”
随着咒语落下，结界浮现。
那不是刺目的强光，而是一圈温润的微芒，像夜里窗边晕开的月光，安静却不容抗拒地包围住了整个教室。
玻璃仿佛失去了反射，墙壁上的灰尘也停止了飘动，一切像是被某种更高规则暂停了。
温清嘉站在原地，眼前的画面明明宁静，却让她鼻腔发涩。
那光不耀眼，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春末傍晚的风，擦过发梢，也擦过记忆最深的角落。
“还能……再说点什么吗？”她问得很轻，几乎像自言自语。
八木点了点头，“可以，但要快。他们留在这边的时间，不多了。”
桑原与吉野站在结界中心，身上的轮廓已经渐渐模糊。淡金色的光从他们身上浮起，像一张被反复冲洗的旧底片，正慢慢褪色。
温清嘉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桑原微笑着望向她，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份安宁里，藏着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温柔。
他们的身影已经开始模糊，像被温光一点点冲淡。
桑原轻轻看了藤崎一眼，像是在酝酿最后一句话。
她的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但所有人都懂了她的意思——
“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藤崎咬着嘴唇，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想伸手去拉住她，却终究抓不到。
就在这时，李潇雨忽然开口：
“清嘉，拍一张吧。三个人的。”
温清嘉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光影里站在一起的三个人——
桑原、吉野，还有此刻哭得几乎站不住的藤崎。
她从未见过他们三人真正站在一起的画面。
那一瞬间，她的指尖轻微颤抖，
然后，她举起了相机。
呼吸收紧，聚焦。
她没有说“看这边”，没有说“笑一下”，
因为她知道，这一张，谁都无法重拍。
她只是看着他们，轻轻按下快门。
咔哒——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所有的光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
在她的镜头里，
三个人被定格在残响最深处的那个瞬间——
有泪，有未说出口的爱，
有来不及的遗憾，
也有……永远不能重来的他们。
藤崎咬紧嘴唇，泪水悄然滑落。她伸出手去，想要再一次触碰桑原，却只是穿过一层温热的光。
吉野轻轻转身，先是看了看桑原，然后看向温清嘉和李潇雨，最后，又看了藤崎一眼。
他的神情不再痛苦，也不再紧绷，而是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
“谢谢。”
他说得很轻，却一字一顿地清晰。
“谢谢你们……把我找回来。”
下一秒，他牵起桑原的手，两人一起迈进结界深处。
那一瞬间，没有人说话。
只有光的粒子，在他们身边升起，像余晖落入水面，一点点将他们融化在这个世界里。
最终，他们的身影一同化作光屑，被术式缓缓引入中央——
像是月光悄悄沉入湖底，再不泛起波澜。
净灵完成，符文逐一熄灭。法阵收束，法杖在空中轻轻旋转一圈，化作一道微光回到八木手心，又恢复成了那枚不起眼的发簪。
风再次吹进教室。
夜色无声地压了下来，吞没了方才残留的光。
整间教室，重新变得空荡荡，只剩她们四人站在那里，仿佛目送了一场谁都不愿承认结束的告别式。
温清嘉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机，低声说道：
“……再见了，吉野，桑原。”
教室忽然安静得出奇。
残响散去之后，连风声都像迟疑了一下。
地上的玻璃碎片还在，可空气已经不再刺痛。
那种绷紧的情绪像被谁悄悄松开，留下一片沉默。
藤崎像是失去了支撑，突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还在发抖，却没有再哭出声音。
那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一种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的脱力。
像一场太久的告别终于说完，情绪慢慢从身体里流干，只能任它静静散去。
温清嘉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把那本被风吹落在地的速写本拾起，轻轻递给她。
“你掉的。”
藤崎抬起头，眼神迷茫了一下，才接过那本熟悉的素描本。
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还未完成的草稿。
中间是她，左右各站着一个笑着的身影，三人的肩膀挨在一起，像是某次阳光午后留下的合影。
只不过——没有画完。
背景空着，阴影没擦，线条还带着起稿时留下的犹豫。桑原的眼睛只是两道浅线，而藤崎自己的脸，甚至只勾了一半。
但她就那样看着这一页，许久没说话。
温清嘉站在她旁边，没有出声，只是陪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藤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
“谢谢你，发消息叫我来。让我能见到香纯最后一面。”
温清嘉没说什么。
她只是点了点头。
门口，李潇雨靠着门框，看了一眼走廊，低声说：
“残响结束了，任务完成。”
温清嘉也轻声回了句：
“……不只是任务。”
八木靠着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把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放下了。
四人沉默地并肩走出教室，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还未散尽的光。
夜，彻底降临了。
校园安静得不像现实，教学楼的灯早就熄灭，只有操场边缘的几盏路灯还亮着，投出一片稀疏的光影。
风从楼道吹过，推着栏杆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藤崎走在最后，抱着速写本，神情恍惚，像还沉在方才的余韵里。
清嘉走在最前，脚下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
她忽然停下脚步。
“……你说，我们真的能拯救谁吗？”
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心底挖出来的。她没回头，也不确定自己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李潇雨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走上前来，站到清嘉身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但握得很稳。
风再次吹过。
不知从哪间教室里，一张纸被带了出来，旋旋转转地飞过她们头顶，掠过走廊尽头，像被什么力量轻轻托起，一直飘远。
温清嘉抬头望着那张纸，胸口莫名有些发紧。
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什么。
一个极轻的声音——
“谢谢。”
像是风说的，也像是某个已经离开的声音，在她心底留下的回响。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但她愿意相信。
她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