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
那种春天才会出现的懒洋洋日光，带着点昏昏沉沉的暖意，像某种温柔又无能的安慰。
清嘉坐在床边，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胶片冲扫店发来的讯息：「您好，您的胶卷已经冲扫完成，以下为照片下载链接。」
她愣了几秒，下载完解压，点开。 屏幕一亮，一张合影跳了出来。
桑原、吉野，还有藤崎。 三人并排站着，那是那天下午拍的最后一张，也是他们三人最后的一张合影。 面带微笑的桑原，一脸羞愧的吉野，以及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藤崎。
那神情就像一个孩子失去了她最喜欢的娃娃，无助又悲伤，却刚好被她抓拍下来。
温清嘉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直到手机微微发烫。 眼前的画面，忽然被另一幕取代。
——那天在墓前，藤崎蹲坐在墓碑前，抱着速写本，失声痛哭。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风吹得很乱，嘴巴干得说不出话。
“……都过去了吧。”她低声嘀咕。
但这句安慰只对空气说得出口。
刚准备放下手机，群组提示跳了出来。
「梨绪奈🐱：我在工作中」
下一行附着一张自拍。
八木穿着一身巫女服站在神社石阶上，红白配色整整齐齐，像图鉴里的示意图。 她握着那根粉色发簪，头发简单扎成低马尾，表情又认真又羞涩。
“怎么突然变成巫女了？”清嘉忍不住笑出声。
灵感像风吹起的发丝一样跳了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来日本这么久，居然还没好好拍过巫女。
她飞快在群组打字：
清嘉📷：你那边天气好吗？我突然好想拍巫女。
清嘉📷：我能给你拍点照片吗？
几秒后。
梨绪奈🐱：欸！！真的吗！？真的可以拍我吗！？
潇雨😈：我们的大摄影师终于起床了吗📷❤️
潇雨😈：你是不是就是想穿巫女服才找的借口😏
清嘉表情一僵，打字手指猛地顿住：
清嘉📷：你有病吧？！
清嘉📷：我只是单纯想拍照而已！！
打完她猛地把手机摔进枕头堆里，整个人扑进被子，捶打床垫。
……但还是把相机翻了出来，检查了电池和储存卡。又从冰箱里拿出三卷胶片。
“单纯……就是想拍点素材而已嘛。”
她一边嘟囔，一边在床上翻找手机，在备忘录写下一行：
《潮见神社拍摄计划》——春假后第一次出远门。
她没注意到，旁边镜子里的女孩，眼角和嘴角都悄悄弯了起来。 那不是职业摄影师的捕捉笑容，而是刚从梦里醒来的女孩，睁眼迎来的第一缕光。
电车一路晃进千叶市原。
清嘉本以为，八木所谓的“我家是神社”指的不过是那种夹在民居里、有一两栋老建筑、逢年过节才有人来参拜的小神社而已。那种门口挂着风干注连绳、平常只看见猫在晒太阳的地方。
但当她们从车站出来，穿过一段安静的住宅街，再拐入一条林间小路，踏上那条由白石铺就的长长参道时，清嘉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一座朱红色的大鸟居横跨在道路尽头，颜色鲜明得近乎梦幻。石板参道笔直地向前延伸，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社木和高大的矮松，在薄阳的照射下斑驳成片光影。远处，神社主殿的轮廓若隐若现，白墙红瓦，在树影中静静矗立。
八木已经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站在那里等她们了。
“这就是……你家的神社？”她脱口而出。
八木回头冲她笑，眼神中带着一丝腼腆，却透出一份天然的自豪：“嗯。我们家的全名是——上总国一之宫 潮见神社。古书上说，这里是‘镇一国之祟，封千年之恶’的地方。”
“听起来像《咒怨》的剧本现场。”潇雨靠近她耳边小声吐槽。
清嘉轻笑：“这环境确实挺适合。”
八木已经换好巫女服，站在鸟居下等她们。
“这就是……你家的神社？”清嘉脱口而出。
八木冲她笑了笑，有点腼腆，却掩不住眼神里的自豪：“嗯。我们家的全名是——上总国一之宫 潮见神社。古书上写着，这里是‘镇一国之祟，封千年之恶’的地方。”
“听起来像《咒怨》拍摄现场。”潇雨靠近她耳边小声吐槽。
清嘉轻笑：“这环境确实挺适合。”
她们沿着参道慢慢往里走。 脚下白石与苔藓交界的缝隙仿佛将脚步声也吞了进去。
穿过楼门前，是一道横跨神池的小桥。 池水清浅无波，几尾锦鲤轻轻摆尾，穿行在漂浮的榉叶之间。 那朱红色的桥横在水面上，静静地，像连接现实和梦的入口。
舞殿就在前方。白帘轻晃，门柱上的铃铛在风中发出轻响，像残留着某种遥远年代的回音。
沿途不时有人和八木打招呼，都是附近的住户。
参拜时，八木站得笔直，动作比清嘉平时在明治神宫见的游客熟练多了。
清嘉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投币、两掌合十的模样，有种奇妙的“灵与人重合”的错觉。
拍照也变得顺理成章。
她拿出相机，站在社殿侧廊下，镜头追随着八木的步伐。 那双白袜包裹的脚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响，红白巫女服在阳光下跳动，发簪垂下来的细链在耳后晃动，像某种咒语在空气中轻轻绕。
潇雨在一旁揶揄道：加油啊，大摄影师！今年神社主页的宣传图就靠你啦！
在清嘉指挥下，八木做出各种姿势和表情，从拜殿一路拍到御神桥边。
潇雨在一旁揶揄道：加油啊，大摄影师！今年神社主页的宣传图就靠你啦！
……
“你拍得好认真啊……”八木看着屏幕里的照片，脸颊有些泛红。
清嘉没吭声，只是稍微侧身避开她靠得有点近的位置。
“……巫女服穿起来什么感觉？”她脱口问道。
清嘉没吭声，只是稍微侧身避开她靠得有点近的位置。
“……巫女服穿起来什么感觉？”她随口问道。
“欸？”八木眨了下眼，“巫女服吗？嗯……有点紧，特别是腰这边，而且袖子好重。”
清嘉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原来如此。”
“你要不要试试看？”
“啊？”
“仓库里还有很多套哦！都是全新的，应该有你的码数，你也穿穿看嘛——潇雨也一起！”
“我才不——”
“可以啊。”李潇雨非常平静地答应了，“正好我也没穿过巫女装。”
“我说我不——喂！你们干嘛啊喂！”
清嘉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左一右拽进了偏殿后的更衣室。
更衣时，李潇雨的手明显不安分，总是借着“帮忙整理”的名义偷偷揩油。清嘉红着脸拍掉她的手，嘴上骂得凶，耳朵却早已红透。
十五分钟后，拜殿前多了三名青春靓丽的巫女。
清嘉穿着标准的白红巫女服，长袖快垂到指尖，步伐明显有点不习惯。头发被潇雨扎成半丸子头，鬓角略乱，看起来就像早上才被神明随机选中的少女漫画女主。她忽然想起来，《你的名字》里宫水三叶穿巫女服的样子，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潇雨站在一旁，嘴角微勾，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实验成果：“……不错啊，挺适合你的。”
“我再说一次——”清嘉咬牙。
“我知道我知道，”潇雨举起双手投降，语气却一点不正经，“你只是来拍照的。”
“我来帮你们两个拍个合照吧！”八木笑眯眯地举起相机。
“麻烦你了！”清嘉下意识答应。
下一秒，潇雨突然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唔？！”她整个人一僵，脸颊飞快泛红，猛地扭头：“喂，不准贴贴！！”
“为什么？”潇雨故意歪头，语气无辜，动作却不松反紧，“那我松一点点？”
几张合照拍完后，三人轮流拍照、自拍，还顺便玩了一圈自拍滤镜。
神社的参拜客不少。 最初只是有人悄悄张望，后来甚至有人直接举起手机拍照。
清嘉感觉脸皮都快烧起来了，正想躲一躲，却看见潇雨居然毫不在意地摆了个剪刀手。
“要不要——干脆请人帮我们拍个合照？”潇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一边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一对情侣。
“哈？”
没等她反应过来，潇雨已经走过去搭话了。
不久，那对情侣就笑着答应，还帮她们选好拍照角度。
“我真是疯了……”清嘉嘴上小声念着，脚却一步步靠近站位。
“这样太板正了，”潇雨边摆姿势边把她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清嘉你笑一个，不然我亲你了哦？”
“你敢——”
“来咯——咔！”
快门按下的瞬间，三人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阳光从社木间斑驳洒下，红白的身影在镜头中轻轻晕开，像一幅不真实的春日画卷。
合照刚拍完，一位带着女儿的阿姨凑了过来。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是神社的巫女小姐吗？可以跟你们合个影吗？”她问。
清嘉整个人僵住，嘴角的笑还没收住，脸却慢慢发烫。
“欸欸欸欸我不是——”她慌忙摆手。
“当然可以。”潇雨非常顺畅地答应，还往旁边让了让位置。
“姐姐你太漂亮了！”那女孩一边腼腆地比出V字手势，一边贴近清嘉站好。
快门响过后，对方连连道谢，还回头说了句：“希望能保佑我考试顺利！”
“……我现在是不是得开始收香火钱了？”清嘉嘴角抽搐。
“你笑起来特别有加持力，”潇雨一本正经，“下次干脆来卖御守。”
“你们两个真的可以考虑来兼职了。”八木也笑出声。
清嘉抱头蹲在社殿台阶边，耳朵红得像冒了火：“别说了别说了，我会死的……”
就在这片吵闹和羞耻之间，清嘉忽然觉得，这地方不像神社，倒像个藏着春天的梦。
她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社殿。
那一刻，她从心底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仿佛那些沉重的影子，和别人的悲伤，真的被留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