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潮气，从山那边慢悠悠地吹过来。潮见神社社务所的小庭院里，几只乌鸦落在屋檐边，正歪头看着被三人“占领”的长椅。
八木端着茶盘回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麦茶，自己则抱着瓶酸奶坐下。
“我们今天拍了好多照片哦。”她晃了晃手机，“我们AIRDROP一下吧。”
“好呀！”清嘉把手机递过去和八木的手机碰在一起。
潇雨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茶，忽然说：“你们还记得那天……去扫墓时的样子吗？”
空气突然静了一瞬。
清嘉把吸管咬在嘴里，没说话。她知道潇雨说的是藤崎去给桑原和吉野扫墓的事，她们仨也去了。
八木放下酸奶，双手交握放在膝头，小声道：“我记得那天风是往东吹的。好像……很温柔。”
“你还记得风向。”潇雨笑了笑，“你比我还有仪式感。”
“因为……我家是神社嘛。”
清嘉低头看着杯底，茶水还剩一点点，倒映着她的眼睛。
“之后，”潇雨忽然开口，语气轻得像开玩笑，“你还要继续吗？”
“……什么？”
“ARC的事。”潇雨眼角含笑，“你可是半正式编入了诶，清嘉小姐。我们甚至有了三人小组的群名。”
“……别开这种玩笑。”清嘉撇开脸。
“我说的是认真的。”
空气又静了几秒。
然后她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我不知道。”
“我又不是专业的，也没签过什么合约……我只是，碰巧被拉进这个世界的普通人。”
“而已。”
她抬起眼，像是想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反问谁。
“……我不觉得我做得好。”
潇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杯子举到嘴边，又放下。
“你做得很好。”
“但不是非你不可。”
“这才是让人更不安的地方吧？”
清嘉怔了一下，没接话。
“像我们这种人啊——”潇雨继续说，“不知不觉就把别人的痛苦扛下来，明明也不是自己的事，却非得做点什么才安心。最后到底是为了谁，其实也说不清楚。”
“你……”清嘉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她咬着吸管，用“我没听见”的姿态掩盖自己的动摇。
八木看了看她们两个，似懂非懂地笑起来：“欸欸欸，你们说的好复杂哦……但我觉得，温小姐拍出来的照片，都很温柔。”
“就算是恶灵的，也很温柔。”
这句话像被风送来的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清嘉心上。
她没回应，只是靠着椅背，闭上眼。
然后低声说了句：
“……谢谢你。”
天色渐暗，神社的石阶也开始褪去热度。石灯笼早已点亮，白纸垂于风中轻轻晃动，映出一种说不清的静谧氛围。
晚饭安排在本殿后方的八木家解决。厨房是传统的日式格局，打开窗能望见庭院里的白砂与矮松。八木拿出她引以为傲的“祖传味噌汤”与“冰箱里剩下的菜”，硬是拼出一桌丰盛的料理。她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一脸自豪地宣布：“我平时一个人可是做三人份的哦。”
清嘉和潇雨被分配去洗米、切肉、掰生菜叶子，在厨房里像某种奇怪的修行者三人组，时不时还要为了“这刀能切胡萝卜吗”“白萝卜到底要不要削皮”之类的小事争执个一两句。
“这胡萝卜根本切不动，你家刀是不是拿来劈鬼的啊？”潇雨扶着案板，一脸严肃。
“你也不看看你拿的是切生鱼片用的刀。”清嘉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在装傻？”
“……你们两个真的好像老夫老妻。”八木一边搅汤一边嘟囔，声音不大，但厨房里太安静，刚好被清嘉听见。
“哈？！”
“我说你们配合得真好~”八木笑眯眯地躲到冰箱后面去拿鸡蛋了。
等一切准备妥当、几人围坐在餐桌前时，八木的父母也从神社事务那边回来了。
父亲八木贤治是个戴着眼镜、动作从容的中年绅士，说话带着一丝京都口音。一见到潇雨便微微颔首：“是潇雨吧？好些年没见了，都变成大姑娘了。你母亲还好吗？”
潇雨一怔，随即露出礼貌而熟悉的笑：“八木叔叔，好久不见了，承蒙您照顾。我母亲挺好的。”
“那就好。”八木父亲点点头，视线落在一旁的清嘉身上，“这位就是最近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的——？”
“嗯。她叫温清嘉，是我现在的室友。”潇雨介绍得自然。
清嘉有些紧张地低头致意，八木父亲只是温和一笑，没有多问。
八木的母亲随后走进来，是位气质温婉的女性，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啊呀，听梨绪奈说今天有可爱的朋友来家里，欢迎欢迎。我刚刚还在手机上看到巫女服的合影哦～”
她笑得特别真诚，语气仿佛在说“我女儿终于交到朋友啦，太好了”，让清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朝她鞠了个躬。
“别拘谨，吃吧吃吧。”八木父亲一边打开啤酒一边笑，语速飞快但一点不让人讨厌，还不忘调侃女儿：“梨绪奈小时候可是被神社那只苍鹭啄过头顶的，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爸！你别讲这个啦！”八木险些把饭勺朝他扔过去。
饭间其乐融融，不时响起笑声。
......
饭后收拾碗筷时，八木伸了个懒腰，一边擦手一边说：“今天就住下来吧？要回东京还得两个小时，不如明天再走。”
“会不会太打扰了？”温清嘉有点迟疑。
“不会啊，”八木眨眨眼，“我妈听说你们要来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
“那就打扰了！”温清嘉和李潇雨异口同声。
“今晚就睡榻榻米大通铺！小的时候我常跟表姐妹们挤在一起睡的。”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温清嘉嘴上嘟囔，但还是跟着八木去了二楼客房。
八木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说：“难得你们来一趟，要不要一起泡个澡？我家的浴室可大了，还能直接看到庭院哦。”
温清嘉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烫到喉咙，差点呛住。
“哈？我……我就——算了吧。”
这种事……她现在这副身体，光是想想就很不自在。
即便对方是女生，自己看上去也是女生，可“外壳”里依然是个男人的灵魂。用这张脸、这副皮囊去跟别的女生一起泡澡，还是算了吧。
温清嘉偷偷瞥了李潇雨一眼，以为李潇雨会帮自己找个台阶，结果——
“好啊。”李潇雨出乎她意料地答应了。
“欸？”温清嘉手指一抖，差点把杯子碰翻，脑子里冒出一个字：逃。
八木眼睛一亮：“那就这么定啦！”
“我——等等——”
没等温清嘉把拒绝的理由编完，八木已经合上柜门起身，李潇雨也活动了下手腕，顺手一把拎住温清嘉的手腕。
“走啦。”
“我说我不——喂，你们……诶诶诶诶！”
就像白天换巫女服那会儿一样，温清嘉再次被一左一右半推半拉进了更衣室。
进入更衣室后，木格子窗外传来微微的风声，檜木的香气混着热水蒸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温清嘉整个人缩在最靠墙的角落，像只随时想找缝钻进去的猫，慢吞吞地解着扣子，脑子里飞快想着找什么借口溜出去。
李潇雨和八木早就利落地把衣服全脱光，转过头一看，温清嘉的裤子还好好地挂在腰上。
“你动作也太慢了吧。”李潇雨先忍不住吐槽。
“快点啦，水都快凉了。”八木干脆走过去，伸手去扯温清嘉的衣服。
温清嘉刚想辩解，就被两人同时按住肩膀，半推半拉地去扯衣服。
“やめて、やめて！”她一边喊着一边试图抓住裤子，可那点小挣扎在两人面前根本没用，很快就被扒得干干净净。
余光里，墙对面的全身镜正映出三人的身影——并排站在一起，就像是S/M/L码的模特展示。
温清嘉不敢去看八木，总觉得盯着看会有种莫名的冒犯感。可偏偏八木就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那细小的身影、修长的腿，无处可避。
八木很自然地打量了温清嘉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声：“温桑身材真好啊……李潇雨也是。”
语气里没有嫉妒，反而像在认真做什么科学比较。
“诶？我吗？”李潇雨挑了挑眉，假装要去拿毛巾，却突然从背后伸出双臂，托住温清嘉的胸，语气带着坏笑，“我的身材可没有温大小姐好啊。”
“你少说了——”温清嘉脸瞬间烧得像煮熟的虾，急忙用手扒下李潇雨的手，死死护住胸口。
八木眨眨眼，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低头凑近：“温桑是还有马甲线唉，不会是运动社团出身吧？”
“……不是，”温清嘉别过脸，硬生生岔开话题，“而且你自己腿也很长啊。”
“可是我个子不够高啊，胸也不够大。”八木轻轻叹口气，抬手在两人面前比了比高度，“你看，站你们中间，就像小朋友一样。”
李潇雨顺手勾住八木的肩膀：“别担心，个子小也有可爱的好处。”
“那我就当你们的吉祥物好了！”八木笑眯眯地说。
“不过吉祥物是要抱着走的。”李潇雨坏心眼地补刀。
“啊？那我不干了！”八木笑着往后退，却还是被李潇雨一把拉了回来，三人的笑声混着水声，在热气里显得暧昧又放松。
走进浴场，眼前是传统的日式石制浴池，暖黄色灯光在水雾中朦胧摇曳，室外的玻璃门外能看到白沙庭院和摇曳的灯笼。
三人并排坐在小木凳上冲洗身体——温清嘉的动作依旧小心翼翼，护着胸口和下身不敢太放松。
李潇雨在一旁悠闲地帮温清嘉打沐浴露、洗头发，手指有意无意滑过敏感的地方。温清嘉因为八木也在，不好发作，只能僵着背，耳尖一点点泛红。
“没想到你还会脸红啊。”李潇雨的语气像是在调侃。
“温桑讨厌我吗？为什么不敢看我？”八木忽然出声。
“没、没有……”温清嘉支支吾吾。
热气氤氲中，石制浴池的水面泛着细细的涟漪。浴池很大，足以容下她们仨。
潇雨靠在池边，长发扎成一个丸子头，像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地泡着。温清嘉在水下缩着腿，双臂环着胸口——水都漫过锁骨了，她还是不太放松。
八木从右侧挪近，指尖在水面点了两下，溅起一圈小涟漪：“温桑，你真的很奇怪。平时看着有点男孩子气，在这里却意外地很害羞。”
“哪儿奇怪了？我很像男生吗？”温清嘉把湿刘海往后一抹，语气不服软。
“不是‘像’啦，就是偶尔会给我一种男孩子的感觉。”八木眯起眼上下打量，“比如喝水——你总是‘咕咚’一口见底；而且便利店从不买黑咖啡以外的饮料。吃饭也是，三两下就清盘，还顺手把盘子往旁边一推，超干脆的。”
“那是效率，不是粗鲁。”温清嘉抬了抬下巴，“你试试一口闷完的爽快感，就懂了。”
“还有走路。”八木在水里划了两下，像在画步子，“温桑的步子很大，总走在前面，到门口会先把门撑着等我；坐电梯你会一直按‘开门’键——日本女孩子不太这么做的。”
“那是礼貌，又不是抢道。”温清嘉嘴上强硬，耳尖却不太老实地热了一下。
“发消息也是。”八木做了个拿手机的手势，“你回我‘OK’、‘到了’、‘明天’，从来不用颜文字。感觉就像跟男生打字。”
“这样省事。”温清嘉小声嘟囔，“颜文字看着蠢。”
“可就是这样啊，有时候就让我觉得温桑像个男孩子。”八木笑着说，目光从温清嘉的脸一路滑到肩颈线，“换成其他女生可能会显得冷冰冰的，你却不会——反而很帅气。”
她停了半秒，嘴角带着坏心眼的弧度，“而且，这可能就是温桑可爱的地方吧。”
又像是怕她没听清，八木补了一句，“帅得有点可爱。”
温清嘉正要反驳，手指先捏紧了池沿：“少夸我，怪别扭的。”
“所以啊，不要那么拘束，放松点，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八木又凑近一点，“你看潇雨，泡得多自在。”
“那是她不要脸——”温清嘉话还没说完，李潇雨抬手一拨，水花轻轻扑到温清嘉脸上。
“我可没有你那么矜持。”李潇雨笑着接话，语气不紧不慢。
温清嘉抹掉睫毛上的水珠，瞪过去：“你再说一遍试试？”
李潇雨挑眉：“不过说真的，你啊，假傲娇。嘴上说不泡，结果不还是进来了？”
“不是你们把我拽进来的吗？还合力扒衣服！”
“可门口也没有保安拦着你出去哦。”
八木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忽然低下头，把自己半个身子埋进水里，声音里透出一点酸意：“你们关系真好呢。”
话音刚落，八木就感觉到肩膀一紧——李潇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她身后，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那我们关系就不好了吗？”
“诶——！”八木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前一缩，耳朵一下红透，笑着说“你、你干嘛啦！”
温清嘉看着这一幕，心里“咯噔”了一下——那种微妙的不安像是从胸口被拧紧的弦，提醒她，李潇雨和别人也能这么近。
八木好不容易从怀里挣脱出来，正准备反击，李潇雨的目光却已经转回温清嘉这边。
“喂，你呢？”李潇雨慢悠悠地伸过手来，先搭上温清嘉的肩，顺势像捞鱼一样把人带进怀里。
温清嘉下意识挣了一下，可李潇雨的手像镣铐一样牢牢箍着她的腰——这一回，她没有继续反抗。水声轻轻晃动，只有她的心跳在耳膜里敲得很响。
“这样才公平嘛。”李潇雨在她耳边低声说。
“公平个——”温清嘉想顶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被蒸汽蒸化了。
水面上飘着一点桂花香，八木看了看两人，又忍不住笑了：“你们真是……活像情侣。”
“别乱说啊——”温清嘉话说到一半又噎住，自己也说不清是在否认什么。
李潇雨只是“嗯”了一声，懒得否认。
为了缓解气氛，八木索性仰头靠在池壁，开始讲自己在神社长大的怪事：“小时候半夜会听到铃铛声，可整个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白色的神鹭停在鸟居上，盯着我看了很久——第二天，社殿里的御神签全都掉到了地上。”
“你编的吧？”温清嘉怀疑地挑眉。
“才不是呢！”八木故作严肃，“我奶奶说，那是神在提醒我们要去清扫参道。”
“……听起来神明的提醒方式还挺家务化的。”李潇雨忍不住笑。
三人在温热的水雾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从神社怪谈到小时候的糗事，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直到指尖都泡得发皱，八木才起身提议：“差不多了，去厨房喝点牛奶吧，养颜的哦——然后我们开女子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