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佐谷的街道在冬末的午前显得格外安静，阳光透过低矮的建筑洒下来，带着一点初春的暖意。
温清嘉从北口出来，站在红绿灯前，把围巾往上提了提。羽绒服是杏白色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里面一件白色毛衣，下面是牛仔裤和老爹鞋。她在镜面玻璃上瞄了一眼——低马尾扎得还算整齐，耳朵被风点了两下，红红的。
走过商店街，她在那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假装在确认门牌号。明明无数次来过这里，甚至能闭着眼摸到暗门的锁舌，她还是故意在门口踱了半分钟——既是为了掩饰那份熟悉感，也是给自己一个心理缓冲，提醒自己今天的身份是个“第一次来报到的新人”。
推开门，熟悉的咖啡与花香味扑面而来。正对门口的电脑桌后，陈姿妤正低头修图。听到门声，她抬起头，眼神先是惯性地扫过来，然后顿了一拍。
“……你是？”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温清嘉赶紧站直，双手抓着背包带，微微鞠了一下：“您好，我叫温清嘉，中国来的留学生，大二编入写真学科。是和我同名的温清嘉介绍我来的。”
她刻意把语速放慢，像在背面试台词，心里却在数着——专业、身份、来历，一样都不能多说也不能少。
陈姿妤挑了下眉，很快露出友善的笑，还带着点调侃：“没想到他推荐的‘新人’是个女生啊。”
“诶嘿嘿。”清嘉笑了笑。
陈姿妤站起来，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作品集：“你拍的？”
“嗯，主要拍景，偶尔拍人。”
她翻了几页，嘴角微微抿着：“你跟‘那位温同学’拍得很像呢，不光名字一样，风格也很像。”
温清嘉没回应，只回了个礼貌笑，心里却暗自发虚——毕竟她的的取景习惯没变。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人。”陈姿妤放下作品集，招呼她往里走。
休息区的小圆桌旁，一个短发女生正啃饭团，听到脚步抬起头：“啊，新人？ 我们招了个模特？”
“助理。”陈姿妤纠正。
陈姿妤指向对方：“青木日菜，视觉设计和客户统筹，偶尔拍幕后。道具、服装、版面找她最方便。”
青木冲温清嘉挥手，笑得很活络：“欢迎啊，助理小姐。”
旁边，一个抱着 MacBook 的男人抬头看过来：“羽田奏太，主摄影和后期，拍摄区那边基本归我管。重活可能得需要你帮忙搬。”
“我是陈姿妤，广东人，负责客户应对、商务沟通，也拍一部分项目。”陈姿妤指了指自己，“以后工作上的事，大部分跟我对接。”
三人都看向她，等着她的回合。那种目光并不带恶意，却像柔和的灯光，照得她后背发热。
温清嘉微微鞠了一下：“我叫温清嘉，中国来的留学生，今年编入写真学科。是和我同名的温清嘉介绍我来的。”
青木眯着眼打量她：“这可真稀奇。”
“是啊，我也觉得很巧。”她嘴角挤出一点笑。
闲聊中，陈姿妤问了几个例行问题——以前做过兼职吗？
在留卡给我登记一下，还有手机号。温清嘉全都装作丢了还在补，等补好了再交，混了过去。
加Line 和微信工作群也都用的新号，她在操作时故意慢了半拍，假装找不到二维码。
随后，陈姿妤带她走了一圈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方。
“一楼是接待和展示，最里头小间是休息区、储物柜和服务器。墙上挂的是历年展览作品。二楼是拍摄区和设备房，背景布颜色很多，灯架、反光板靠墙排着；三楼是冲扫暗房和后期校色室，空气净化器一直开着，药味儿会淡些。”
温清嘉边点头边用余光扫过那些背景布和灯架。手指在袖口里蜷了一下——装作第一次见的样子。
羽田从后面走过，语气不咸不淡：“助理还是男生方便啊，要搬很多东西的。”
温清嘉冲对方笑了一下：“我会努力的。”
午饭时间，四个人围在小桌边吃着便当，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味噌汤混合的味道。
“对了，你跟温清嘉是怎么认识的？”陈姿妤一边戳着土豆沙拉，一边看她。
“朋友介绍的。”温清嘉夹了口菜，随口回答道。
“名字读音和汉字都一模一样？”
“嗯。”
青木“哇”了一声：“太有缘分了吧。那你俩互相叫名字不会乱吗？”
“会，”她顺势自嘲，“感觉像是在喊自己一样。”
青木打量她的脸：“你是混血吗？五官有点欧美人的感觉。”
“不是。”她摇头，把筷子摆正，“父母都是中国人。”
陈姿妤接话：“那你来日本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为啥不直接考一年级？”青木好奇。
这问题问的……这是入学面试吗？ 她在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着回：“我想早点毕业，毕竟大一的课还是很基础的。”
青木点点头，忽然换了个语调，像是认真打量她：“你长得很上镜耶，没有考虑过做模特吗？”
温清嘉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几天前在表参道路口被星探搭话的画面。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却在短时间内两次问了同一个问题。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怪感——整个世界都在把她当女人看。
“哪有。我会拍照，不会摆姿势。”温清嘉笑着说，“而且我不太喜欢被拍。”
青木还想说什么，陈姿妤合上便当盒：“来，收拾一下，抓紧进入下午的工作吧。”
陈姿妤拿着一只小木盒走过来，里面铺着一圈金色戒指和几条皮革手链和一条项链。
“今天的主拍是这些。”她解释道，“做佩戴场景的内部风格参照，不是广告成片，就是先把光感和色调定一版。”
羽田从拍摄区探出头来：“假手和木手先试。”
很快，假手被套上戒指放到灯下。快门按了几次，柔光箱在 5600K 下把金色打得很亮。羽田盯着取景屏皱眉：“不行，没有真实感。”
“还是要真人的手。”青木看了看另外三人的手，最后目光落到温清嘉身上，“温，你的手挺好看的。”
温清嘉下意识把手收回到膝上，“啊？”
陈姿妤笑了笑：“愿意帮个忙吗？只是内部参照，不会外发，不方便就算了。”
她犹豫了两秒，点头：“可以。”
“那来造型台这边。”陈姿妤示意她坐下，递来一块化妆棉，“底妆很淡，就是让肤色均匀一点。”
化妆刷轻轻扫过手背时，她忍不住缩了一下手指。她看着自己的手，纤细修长，皮肤细嫩，看不到毛孔。和过去粗糙的大手完全不一样，透着一丝美感。
“放松。”陈姿妤低声提醒，“右手戴戒指，左手戴皮革手链。戒指角度对光，不用刻意摆。”
灯位压低了一档，金色在柔光里闪了下。温清嘉按指示摆动作：捧在掌心，停；戴在指尖，停。
“拇指稍微收一下，不要挤出关节纹。”羽田的声音平平的。
快门声轻轻连起来。耳朵有点热。
看完监视器，羽田点头：“这个可以。”又抬眼，“再来几张上半身吧，只靠手给客户不太够。”
温清嘉停了一下：“……我不是来做助理的吗？”
“当然是助理呀。”青木笑，“不过客户要整套佩戴参照，得看项链在锁骨位的高光走向。”
——业务理由摆在那儿，拒绝显得太矫情。温清嘉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被带到试衣间。白色吊带连衣裙。青木在旁边帮忙理了两缕头发，淡妆点在眼尾。镜子里露出来的肩头和锁骨让她有点不知往哪里看——把视线挪开，又不自觉偏回来。
“走吧。”
回到影棚，羽田已经把柔光箱角度又调了两度。温清嘉按指示抬手、侧身、目光看向镜头上方一点点。
“像要说悄悄话的那个角度，停。”
她硬着头皮照做。裙摆在暖光下轻晃。镜头里的人看起来像她，但又不是她。
快门声连起来。
拍到最后一组，羽田放下相机：“不错。”
陈姿妤笑：“手型干净，肤色吃光，挺适合这种风格。”
青木顺势：“有兴趣帮工作室拍几张宣传照吗？工资好说。”
温清嘉把肩带往上抬了抬：“我考虑一下。”
夕阳西下，街边的路灯也亮了起来，从二楼的窗子打进来，落在背景布的边缘。拍摄区收拾得差不多了，灯架折回原位，背景架卷了起来。
“今天帮了大忙。”羽田收起相机，语气还是那样平淡，但带着几分肯定。
“前辈客气了。”温清嘉把手上的饰品一一放回木盒，扣好盖子。
陈姿妤关电脑，把卡收进静电袋：“照片已经备份到服务器。需要原图可以自己下。发给客户参考，不会外传——发内部群前，也会先给你本人确认一下。”
温清嘉抿了下唇，点头：“好。”
背上包下楼时，玻璃橱窗里映出一个人影。毛衣换回来了，可发丝还带着造型时的弧度。温清嘉顿了半秒，有点恍惚——玻璃里的那个女孩，是她没错吧？
出到街上，天已经黑透。风从街口灌进来，围巾一角被吹开，她一手按住，一手加快了步子。
走到家门口，钥匙还没插进锁眼，门从里面被推开。
李潇雨靠在门框边，还系着围裙。视线从温清嘉的发尾滑到手背，停了一下。
“欢迎回来亲爱的，今天辛苦了。你是要先吃我，还是先吃饭呢？”
“你正常点。”
“今天很上镜啊。”
正在脱鞋的温清嘉一愣，下意识反问：“你看见照片了？”
“嗯。”潇雨接过她的包放在一旁，语气很平静，“陈学姐发我看了——说有个和我男朋友同名同姓的漂亮妹子来兼职啦。问我认不认识。”
她脱外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她说了不会外传的。”
“发给我怎么算外传呢。”潇雨把她的羽绒服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搂住她的腰“你说我认不认识呢？”
温清嘉别过脸去，把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吃饭啦！忙了一天饿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