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风在夜里变得凛冽。
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只眼睛在窥视。月亮被云层吞没，只剩下斑驳不清的灰白光。空气冷得刺骨，却无法冷却我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她出去了。
这一次，她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远。
我守在屋门口，从月升等到月落。木屋里的灯光早已熄灭，发电电池耗尽，我却不舍得点亮备用的蜡烛——她怕黑，我想留一点光给她照回来。
可风吹了整夜，她还是没回来。
我开始怀疑，她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
不，不会的。
她舍不得我。
我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咬着手背试图平复心跳。嘴里尝到血腥味，才意识到我已经咬破了皮。
苏阮，她总是这样。明明知道我会等她、担心她，却还是要一个人跑出去。她总是说她不是“属于我的人”，可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一旦离开，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不该让她走。
我早该用绳子，把她锁在床上。用药物，用声音，用爱，让她彻底变成“我的东西”。
可她总是有破绽，总是温柔地撕开我的防线，然后再一次次逃离。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抓起备用的手电筒和防寒衣，冲进林中。
夜色像潮水扑面而来，雾气浓得几乎看不清前方。我一路奔跑，心跳在胸腔内砰砰作响。树枝划破我的手臂，石子磕破我的膝盖，我都不在乎。
“苏阮！”
我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没人回应。
我沿着她昨夜走过的小路一路追去。那里还有残留的脚印与衣物划过树皮的痕迹。我太了解她了，她不会走崎岖路线，她怕蛇怕虫怕摔跤，她只会选最稳妥的路径。
我沿着痕迹走了两公里，终于在一处山涧边看到了她。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蜷缩着身体，裹着外套，看起来像一只快冻僵的小兽。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我没有立刻冲过去。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发呆，看她望着水面，一动不动。
她在哭。
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沉默地哭泣，像是崩溃的不是她，而是世界。
我的心像被拧紧了一样疼。
我想冲上去抱住她、吻她、告诉她我会永远在她身边。
可我站着不动。像一块雕塑，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我突然害怕——她在哭的原因，是因为我。
我躲在树后等了十几分钟，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
只是平静。
那种冷静，比任何责备都更可怕。
“你来了。”她轻轻说。
我点头，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冷。”
她没动，只是继续看着水面。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跳下去，会不会就真的自由了。”
我浑身一震。
“别说这种话。”我低吼。
“你不是总说我不属于你吗？”她轻声说，“那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彻底不属于你了？”
“够了！”我抓住她肩膀，脸色苍白，“别开玩笑，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她没有挣脱。
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怕我死？”
“当然怕。”
“那你有没有怕过，你爱得方式，正在逼死我？”
我呆住了。
她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你爱我……可你的爱，让我连呼吸都困难。你要把我锁起来，要让我不许有过去，不许有自由，不许有未来——除了你。”
“因为你是我的。”我艰难开口，“我只有你了。”
她却轻声说：“可我不是你的药，不是你用来止痛的道具。”
我低头，没再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可能是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精神康复中心醒来发现她不在我身边的那个清晨，可能是更早更早——早到我小时候，在父母争吵和摔碎碗碟声中躲在角落，只有她来给我糖、给我光。
她是我唯一的救命绳索。
可我却开始用那根绳子，把她勒住。
……
“对不起。”我低声说。
她转过头，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冷漠，而是有一点，怜悯。
“你知道吗，沈苓。”她慢慢说，“我原本，是打算逃走的。”
我一惊。
“我昨晚找到一条小路，可以绕出这片林子。”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可我没走。我不敢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怕你真的疯了，会杀掉任何一个试图帮我的人。”
“我不会再杀人了。”
她没有说话。
风吹过，她靠近我一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你说，如果我们当初都没有病，那会不会一切不一样？”
我闭上眼，轻声回答：“如果没有病，那我可能再也不会勇敢到告诉你我爱你。”
她轻笑。
那笑像细雪，轻盈而哀伤。
“沈苓，我真的累了。”
我抱紧她。
“我知道。我们都累了。但再坚持一下，好吗？就一下下。”
……
我们一起回到小屋。
我没有再锁门，也没有再隐瞒她什么。
我把那些藏在床底的资料、我自己写下的“计划”、所有她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纸页，一张一张交给她。
她默默翻看，偶尔皱眉，偶尔落泪。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抬起头。
“沈苓。”
“嗯？”
“你记得你写过的这句话吗？”
她念：“‘如果她还不回来，我就让整个世界都为她陪葬。’”
我点点头。
她轻轻合上纸：“你太极端了。你太可怕了。”
我没有辩解。
“但你也太……真了。”
她看着我，眼神终于不再闪躲。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爱你。可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疯了，那一定是因为你。”
“那你恨我吗？”
“我不知道。”
她站起身，走向我，轻轻抬起我的下巴，靠得很近很近。
“但我现在，只想留下来。”
那一刻，我终于流下泪来。
不是因为我得到了她的爱，而是因为她还愿意站在我面前，说“留下来”。
她还在。
她会回来。
她还属于我。
哪怕只是一时，我也要将她，永远铭刻在我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