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乌云如同沉重的盖子被缓缓揭开,灰蓝色的天幕下,静水湾的森林静默无声,潮湿的气息在树根之间蔓延。
我和她终于不再逃了。
我们回到了最初藏身的那间小屋,破旧但稳固,被厚重的藤蔓与苔藓包裹着,像子宫一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没有再试图逃离。
她没有说爱我,也没有说恨我。
她只是每晚靠着我睡觉,每天和我一起烧水、生火、吃饭,像极了一对隐居山林的恋人。
有时候她会坐在屋外晒太阳,阳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我会看得出神。她的皮肤比从前更白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还在等什么?”她曾这么问我。
我说:“等你说一句,你是我的。”
她沉默了好久,然后轻声说:“我现在在你身边,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
那还不够。
我要的不只是她的身体,我要她的心,要她的梦、她的记忆、她全部的存在。
……
山下传来隐约的警笛声。
他们终于发现我们逃离了。
我看着她,她却没有慌张,只是低声说:“他们来了。”
我点点头。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我反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靠近我,忽然伸手轻轻捧住我的脸。
“你知道吗,沈苓,你已经控制不了我了。”她说,“我现在留下,是因为我想留下。”
我怔住。
她低下头,吻了我一下。
那是第一个,她主动给我的吻。
短暂,却比任何缠绵都来得沉重。
我喃喃:“你终于……愿意亲我了。”
她笑了,眼中却有泪光。
“别太高兴。”她说,“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
“那就一辈子。”我一字一句地说。
“疯子。”她摇头。
我抱住她:“你愿意为我疯一次吗?”
她没有回答。
但她没有挣脱。
那就够了。
……
夜里我们悄然出发。
我牵着她的手,翻越山林。雾很浓,林间泥泞湿滑。她摔倒了好几次,我总是第一时间将她扶起。她骂我、打我、说我害了她,却依旧紧紧跟着我。
直到我们站在那条曾经梦中出现过的国道前。
那是一条现实的路,连通着城市与混乱、记忆与罪行。
我站在她身边,说:“只要你迈出这一步,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她回头看我一眼,嘴角带着一点点复杂的笑。
“你真的相信我们能有‘重新开始’?”
我点头:“我一直相信。”
她闭上眼。
然后,牵起我的手,迈出了那一步。
……
三个月后。
新闻报道仍在追踪“静水湾精神康复中心多名人员失踪事件”,其中包括一名高级护理师苏阮与一位编号已被抹除的女性病患。
监控被篡改,记录被销毁,最后的线索停留在“西区废墟”。
他们再也没有找到我们。
我们藏在城市边缘的一栋老楼里,过着毫无名分、却像梦一样真实的生活。
白天我会去采购,她则在家中收拾打扫。有时她会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人群,目光穿透了时间。
我不敢靠得太近,怕她的意识又飘走。
她还是会做饭,会偶尔抱怨调料不够,会在我梦魇时把我抱进怀里轻轻哼歌。
她还是会拒绝我亲吻太久,但不会再推开我。
她有时候会看向窗外发呆,眼神遥远。但只要我喊她名字,她就会回头,对我笑。
这就够了。
……
有时候,她也会梦游。
我半夜醒来时,看见她站在窗边,盯着窗外漆黑的街道。她嘴里念着什么,我听不清。像是在重复一个名字,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祈祷。
我不敢吵醒她,只轻轻将她抱回床上。她在我怀里发抖,却始终闭着眼。
第二天我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她在说谎。
我从不戳破。
她属于我,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必须的共识。
疯子才需要全世界。
我只要她。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们不出门,也不接触外界。手机没有信号,窗帘永远拉着,冰箱偶尔坏掉,我们就烧柴生火。生活像一部反复播放的老电影,有无数破绽,但我愿意沉沦其中。
她说:“你这样不累吗?”
我摇头:“不累。”
“你知道你在囚禁我。”
“那你愿意吗?”
她沉默了。
我蹲下来,像小时候那样抬头望着她,说:“你小时候也这样照顾我,记得吗?”
她望着我,好久才点头。
“我记得。你生病的时候,我喂你吃饭,陪你上学,帮你写作业。你只要一哭,我就心慌。”
“现在也一样。”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只要你一离开,我就疯。”
“你已经疯了。”她说。
我笑:“对,但我疯得很幸福。”
……
晚上,她在浴室洗澡。
水声很轻,我坐在门外,听着她的咳嗽声夹杂在水雾中。
忽然,她说了一句:“沈苓,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吗?”
我说:“当然。”
她又问:“不是你囚禁了我?”
我说:“是你留在了我身边。”
她没再说话。
……
冬天到了。
她开始咳嗽得更严重。我想带她去医院,她拒绝,说不想被人发现。
我说我会找地下医生。她没有回应。
那天晚上,她靠在我肩膀上,忽然说:“沈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抓紧她:“你不会死。”
“可我怕我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
“不会的,我会保护你。”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跟着我走吗?”
我没有回答。
她笑了笑,说:“你不会的。你太爱我了,你舍不得死。”
我抱着她,什么也不说。
……
几天后,我在昏暗的厨房里,听见她在屋外轻轻唱歌。
她唱的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一首歌,歌词早已残破不堪,旋律支离破碎。
我走出去,看见她站在屋檐下,雪正轻轻落下,洒在她头发上,像梦一样。
她冲我笑。
“沈苓,谢谢你。”
我愣住。
她走过来,抱住我,轻轻吻上我的额头。
“你终于抓住我了。”
我眼眶泛酸:“你不走了?”
她点头:“不走了。”
我再也忍不住,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她终于属于我了。
哪怕只有一部分,哪怕她心底还有别的声音。
她现在,愿意靠近我。
这就够了。
疯子才需要全世界。
我只要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