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如倾,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都敲得粉碎。莫明行走在雨夜中,不快不慢。
王浩家就在巷子尽头,那扇熟悉的朱漆木门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莫明收起伞,甩了甩发梢的水珠,抬手轻轻叩在门板上,敲门声在哗哗雨声里格外清晰。
“谁啊?” 清脆的女声隔着门板传来,王浩的母亲出现在门口。
莫明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阿姨,我找王浩聊点事,没打扰您休息吧?”
“哪儿的话,快进来。” 阿姨连忙侧身让道,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灶间的烟火气,“这孩子刚还念叨你呢,就在房里打游戏。”
莫明熟稔地在鞋柜里翻出自己的拖鞋。他趿着鞋穿过客厅,径直推开虚掩的房门。
“谁啊?” 王浩正对着电脑屏幕怒吼,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见门被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嚷嚷,“没看见老子正堵桥吗?等我灭了这队……”
但很快就被在总裁的善意组队的三队人冲烂了。
“草,我只不过一不小心选了乌鲁鲁,一不小心拿了狙,一不小心在25分钟上了桥,至于吗?”王浩在屏幕前无能狂怒。
话没说完,就被莫明一把扯离座椅。“菜就多练,给我试试。” 莫明坐在电脑前,熟练的将五套起好。
然后他就被夺舍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两人同时爆发出大笑。王浩笑得拍着大腿,而莫明的笑声却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只响起了一声便戛然而止。
笑意从他脸上寸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小丑独角戏的漠然。“你不是王浩。” 他开口时,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
“被夺舍傻了?” 王浩仍在笑,眼角的纹路却僵住了。
莫明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手术刀,一层层剖开伪装的皮囊。
王浩的笑声渐渐歇了。良久,他先开了口,声音里的粗犷突然褪去,染上一丝空灵的回响:“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他并不意外被识破,他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快就锁定是他。
“先别顶着我那好大儿的脸说话。” 莫明指尖在桌面轻叩。
话音刚落,王浩的面容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瞬间晕散重组。片刻后,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出现在眼前 —— 高挺的眉骨勾勒出锐利的轮廓,眼窝深陷,瞳孔里仿佛藏着两簇跳动的幽火。
“在下梅菲斯特。” 中年人起身,向莫明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中世纪的贵族,“幸会。”
“收起这套吧。” 莫明冷笑“我可不是浮士德,没兴趣跟魔鬼做交易。”
“你不想当浮士德,但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梅菲斯特打了个响指,周遭场景骤然扭曲。
电竞房的键盘鼠标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铺着雪白桌布的西餐厅。水晶吊灯折射出暖黄的光晕,空气中飘着波尔多红酒的醇香。
他将高脚杯拿起,猩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漾:“那间屋子实在不适合谈话。” 猩红的酒液在杯中荡出妖冶的弧度,“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在我眼里,这虚假的世界里只有两个‘活人’。” 莫明双臂环抱,目光如淬冰的刀,直直刺向对方,“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林溪。”
“如果不是你,我就会找林溪。”
梅菲斯特的指尖在红酒杯口划了个圈,杯壁上的水珠顺着弧线滚落,在雪白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抬眼时,瞳孔里的幽火忽然变得柔和,像掺了温水的蜜:“莫先生觉得哪里虚假了?是林溪辫梢的红绸不够鲜亮,还是你母亲做的糖醋排骨少了半勺糖?”
他打了个响指,西餐厅的落地窗外,雨幕里突然飘来玉兰花瓣。莫明转头望去,巷口那棵熟悉的玉兰树正簌簌落着花,林溪穿着蓝白校服站在树下,手里捏着那只折成纸鹤的纸条,见他看来便笑着挥手,耳尖泛起的红晕和记忆里十六岁的模样分毫不差。
“你看,” 梅菲斯特的声音漫不经心,像在谈论天气,“她会在明早七点准时等在巷口,书包上的小熊挂件会随着自行车颠簸晃悠;
你父亲会在晚饭后给你讲公司趣事,讲到主任摔咖啡杯时,眼角的皱纹会堆成三道;
你母亲擦碗时,总会先把洗洁精泡泡冲得干干净净,再用棉布按顺时针方向擦三遍 。这些细节,连你自己或许都没刻意记过,可它们就在这里,和你的血缠在一起。”
莫明喉结动了动,掌心不知何时沁出细汗。方才还清晰的违和感正在模糊:母亲围裙上的酱油渍,明明是他十岁时打翻酱油瓶那天留下的印记;王浩打游戏时骂的脏话,和高中时某次输了比赛说的话一字不差;甚至林溪递纸条时,指尖在他手背上划过的弧度,都带着当年那阵让他心跳加速的痒。
“这就是你说的虚假?” 梅菲斯特将红酒推到他面前,酒液里映出他自己茫然的脸,“如果我将所有细节都严丝合缝,当你的记忆与眼前的一切完美咬合,‘真实’和‘虚假’还有区别吗?”
莫明想说 “有”,可舌尖像被什么堵住。他想起修仙世界里雪夜的炭火,白令冻裂的指尖在药膏里蜷起的弧度,火云儿红发上沾着的血珠。
但这些画面突然变得遥远,像褪色的旧照片,而眼前的酸梅汤冰碴、玉兰花瓣、林溪的笑眼,却鲜活得能掐出水来。
“你开始信了。” 梅菲斯特轻笑,指尖在桌面敲出轻快的节奏,“这不是强迫,是让你从骨子里觉得‘本该如此’。就像鱼儿不会怀疑水的存在,你也不会再追问这个世界的真假。”
他又打了个响指。餐厅的墙壁突然融化,化作莫明家的客厅。
母亲正端着刚出锅的炸藕盒走来,围裙干净得没有半点污渍,笑容里带着他最熟悉的嗔怪:“发什么呆?再不吃就凉了。” 父亲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头版赫然是台风过境的新闻,和记忆里某个夏日的傍晚一模一样。
林溪在门口站着,带着轻快的笑意说着:“莫明,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莫明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藕盒,鼻尖萦绕着栀子花香与饭菜香交织的气息,那些关于异世界的记忆,像被雨水打湿的纸页,正一点点变得模糊。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应声 “好啊”,仿佛这样的日常,才是他活了十几多年的全部真相。
梅菲斯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柔得仿佛不是恶魔低语,而是晚风拂过玉兰叶:“看,你已经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