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艾莉亚耳中所有的喧嚣——火焰的噼啪、骑士的怒吼、废墟崩塌的轰鸣,乃至她自己心脏狂跳的擂鼓声。时间仿佛被那只覆盖着蠕动黑纹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他”。
艾莉亚的瞳孔紧缩如针尖,金色的火焰在眼底疯狂摇曳,几乎要冲破血丝的束缚。她看着莱恩——那张被诡异黑纹覆盖、眼中缠绕着冰冷黑暗的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地上气若游丝、被圣光侵蚀得血肉模糊的蕾拉,再看向那高高举起、汇聚着毁灭性圣光的主教法杖,以及周围如潮水般重新涌上、带着狂热杀意的银甲骑士。
“生路”……通向那个“他”的路?
那扇门后,是比眼前这片被圣光点燃的炼狱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窒息的未知深渊!是那个被整个大陆恐惧、被圣光教会斥为灭世源头的“终焉之主”!而开启那扇门的钥匙,竟然是……莱恩?她从小一起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在刀尖上舔血、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笑容的兄弟?!
荒谬!恐惧!还有一丝被逼至绝境的、如同困兽般的暴怒在艾莉亚胸腔里炸开!她想怒吼,想质问莱恩到底经历了什么,想用巨剑劈开这该死的命运!
但——
嗡!!!
主教的法杖顶端,那团凝聚到极致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炽白圣光,发出了令人灵魂颤栗的尖啸!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压来!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脚下的碎石都在高频震动中化为齑粉!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了废墟中心的三人!
没有时间了!
艾莉亚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那毁灭之光彻底碾碎。求生的本能,以及对蕾拉最后一线生机的疯狂渴望,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她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负伤般的、短促而嘶哑的咆哮,猛地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沉重的巨剑当成撬棍,狠狠插入蕾拉身下燃烧的碎石!
“走!!!” 她的吼声撕裂了喉咙,带着血腥味。
就在她弯腰发力、试图将蕾拉连同身下的碎石板一同撬起的瞬间!莱恩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即将降临的毁灭圣光,也没有去扶艾莉亚。他那双缠绕着黑暗的暗金瞳孔,死死锁定在蕾拉身下那片被火光和烟尘渲染得最为浓重的阴影之上!覆盖着黑纹的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张开,狠狠插入那片阴影之中!
暗蚀·洞虚!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开启的洞口。狂暴的、冰冷的黑暗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他掌心疯狂注入那片阴影!阴影瞬间沸腾、塌陷,化作一个比之前大上数倍、边缘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般剧烈扭曲的、不稳定的巨大“门洞”!门洞内,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幽蓝与深黑交织的、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一股比圣光毁灭气息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吸力,从中狂涌而出!
“抓住她!” 莱恩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力量透支的颤抖。他维持着这个狂暴的通道,皮肤下的黑纹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剧烈蠕动、蔓延,甚至爬上了他的下颌,带来噬骨的灼痛!额角的冷汗瞬间被蒸腾的黑气取代。
艾莉亚没有任何犹豫!在莱恩开口的同时,她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将撬起的、连同蕾拉躺在上面的那块沉重石板,狠狠推向了那个翻滚着幽蓝黑暗的“门洞”!同时,她自己也如同扑火的飞蛾,紧随其后,猛地扑了进去!
就在艾莉亚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内的刹那——
那道凝聚了主教全部力量、带着净化一切异端意志的毁灭圣光,如同审判之矛,轰然落下!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莱恩所在的位置,连同那片废墟,在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沙堡般瞬间汽化、湮灭!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岩般金色能量的深坑出现在原地!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将周围来不及闪避的骑士狠狠掀飞,银甲扭曲变形!
烟尘混合着圣光粒子,形成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
……
爪痕门后的幽蓝死寂空间。
嗡——!
空间中央那片巨大的、映照着塞拉菲恩燃烧街区的幽蓝光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剧烈震荡、扭曲!莱恩和艾莉亚进入“洞虚”门洞的影像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就被那道毁灭圣光爆发的、如同超新星爆炸般的恐怖白光彻底淹没!
整个幽蓝空间都在这剧烈的能量冲击投影下微微震颤起来,永恒的嗡鸣声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杂音。
凯恩静静地站在光幕前,宽大的黑袍如同凝固的暗影。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只按在门扉上的苍白手掌,指关节似乎因为用力而更加突出。他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光幕中那片毁灭的白光,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几息之后。
噗通!噗通!
两道身影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地吐出,重重地摔在冰冷、带着奇异弹性的暗蓝色“地面”上!
是艾莉亚,和她死死护在身下的、那块躺着蕾拉的沉重石板!
“咳!咳咳——!” 艾莉亚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她在落地的瞬间本能地翻滚,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但巨大的震荡还是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她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扑向石板上的蕾拉。紫发少女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似乎没有被空间乱流进一步伤害。
紧接着——
噗!
莱恩的身影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摔落在她们不远处。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他身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纹路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扭曲、蔓延,甚至爬上了他的半边脸颊!纹路散发出灼热的高温,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地鼓胀、搏动,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里面奔流!狂暴的黑暗能量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溢出,形成一道道扭曲的黑色电弧,噼啪作响地抽打着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他那只强行开启通道的右手,更是如同被烧焦般一片漆黑,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莱恩!” 艾莉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莱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乱、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逼得硬生生止步!她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这就是……那个“他”给的力量?如此强大,却也如此……危险?!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平稳的脚步声,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由远及近。
凯恩无声地走到了莱恩身边。他低头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兄弟,兜帽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缓缓抬起那只苍白的手,没有触碰莱恩,只是虚虚悬停在莱恩那被黑色纹路疯狂侵蚀、痛苦痉挛的额头上方。
“锚点……” 一个低沉、冰冷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随着这个声音,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磅礴的意志,如同浩瀚的冰海,瞬间降临,笼罩住莱恩!那些狂暴外溢的黑色电弧如同被冻结般骤然停滞!莱恩皮肤下疯狂蔓延、如同活物般扭动的黑色纹路,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哀鸣,蠕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凝固,最终如同被冰封的墨汁,暂时停止了扩张,但依旧狰狞地盘踞着。
莱恩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去,只剩下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他眼中的漆黑疯狂褪去,重新显露出暗金色的底色,但瞳孔深处那抹纯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深邃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空洞。他艰难地侧过头,布满黑纹的半边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视线模糊地看向艾莉亚和她身下的蕾拉。
艾莉亚被凯恩那无声无息降临的恐怖威压和瞬间压制莱恩暴走的手段震慑得动弹不得。她紧紧抱着昏迷的蕾拉,如同护崽的母兽,警惕而恐惧地盯着那个站在莱恩身边、仿佛与这片幽蓝死寂空间融为一体的黑袍身影。这就是……“终焉之主”?莱恩的兄弟……凯恩?
凯恩的目光,终于从莱恩身上移开,落在了艾莉亚和她怀中的蕾拉身上。他的视线在蕾拉那被圣光侵蚀得一片狼藉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蕾拉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那深紫色长发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圣光的‘净炎之矛’……” 凯恩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只有冰冷的陈述。“能撑到现在,意志力尚可。”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蕾拉,而是指向不远处一簇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诡异结晶簇。那结晶簇的根部,生长着几株如同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形态扭曲的植物,顶端结着几颗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葡萄大小的浆果。
“把‘夜泣果’摘下来,碾碎。” 凯恩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发布一道冰冷的指令。“敷在伤口上。能暂时压制‘净炎’的活性,延缓侵蚀。”
艾莉亚愣了一下,顺着凯恩指的方向看去。那几颗乳白色的浆果,在这片冰冷死寂的幽蓝空间里,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生命气息。她心中充满了疑虑和警惕——这个恐怖的存在,会好心提供救治?那果子会不会是陷阱?
但当她低头看到蕾拉肩头那被圣光能量灼烧得不断渗出黑血、甚至隐隐有金色火苗复燃迹象的恐怖伤口时,所有的犹豫都化作了泡影。死马当活马医!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将蕾拉放平,站起身,快步走向那簇结晶。
就在艾莉亚靠近结晶簇,伸手去摘取那“夜泣果”时,凯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直接对着地上艰难喘息的莱恩:
“你的‘容器’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下一次强行抽取‘暗蚀’,失控的反噬会直接撕碎你。”
“记住这痛。这是你唯一能控制它的……锚。”
莱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噬骨的灼痛和灵魂被撕裂般的虚弱感,如同烙印般刻在骨髓里。他闭上眼,沉重的喘息中夹杂着痛苦的闷哼。
艾莉亚小心地摘下了三颗“夜泣果”。果子入手冰凉,触感如同凝脂。她快步回到蕾拉身边,顾不上许多,用掌心狠狠将果子碾碎。乳白色的汁液混合着果肉,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苦涩的清香。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散发着微光的糊状物,厚厚地敷在蕾拉肩头和胸口最严重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在伤口边缘隐隐跳跃的金色圣光火苗,在接触到乳白色浆糊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黯淡、熄灭!伤口边缘那不断蔓延的焦黑坏死组织,也仿佛被一股清凉的生命力滋养,停止了恶化!蕾拉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稳了一丝。
艾莉亚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点点,她看着蕾拉伤口的变化,又抬头看向凯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警惕、一丝难以置信,还有……一点点被强迫接受的、微弱的希望?
凯恩没有再看她们。他缓缓转过身,宽大的黑袍如同收拢的夜幕。他走向这片幽蓝空间深处,那里矗立着更多巨大而扭曲的暗蓝结晶簇,如同沉默的森林。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你们有三天时间。”
“三天后,带她到‘沉渊之心’。”
“要么,她能活下来。”
“要么……” 凯恩的脚步微微一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惫,“……你们准备好,为她点燃送葬的魂火。”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深水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幽蓝结晶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三个劫后余生(或劫难未卜)的人,以及这片永恒嗡鸣、冰冷死寂的异度空间。
艾莉亚抱着蕾拉,感受着怀中躯体微弱的温度,看着身边瘫软在地、被黑暗纹路侵蚀得面目半非的莱恩,再望向凯恩消失的那片深邃幽蓝……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迷茫和沉重的压力,如同这片空间本身,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三天。
沉渊之心。
活下来……或者,点燃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