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闹钟响起，意识逐渐回笼。少女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水里的水藻。她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困意依然附着在她的眼皮上，像是粘上了透明的胶水。
林依然打开灯，仍然躺在床上努力恢复意识。昨天睡得有点晚，因为作业有点多。已经高二了，她选的是自己擅长的理科。
文科大段大段的文字光是看着思想就缠成一大团毛线球，另一端线头隐藏在层层包裹的线团里，只有拉着一端的线，才能找到隐藏在其中的样子。光是拉着线就让她格外烦躁了，更别提把这完全梳理好。
她的大脑更适合那种理性的思维。她从小就不喜欢看书，从小就不想。但妈妈总是在写完作业的时候让她看上一段时间，她最喜欢的，是童话故事。
海的女儿里在深海生活的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踏上陆地，但最后还是得不到他的爱。最后化为泡沫。换做过去的她一定会狠狠嘲笑那个人鱼，以前的她看来显然没有必要为不能为自己提供利益的人付出，她还记得她看完故事之后轻嗤了一声，说了一句话。
“她是不是傻？”
现在看来，傻的是她自己。
林依然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刷牙，嘴唇上沾了点泡沫，她无端想到她最后的结局。心里有一丝波动。她漱完口看着镜子前的自己。镜子前的女孩留着长发，刘海的地方别着一个蓝色的月亮发夹。大眼睛，眼珠是那种纯黑。有一缕光从眼中闪过。脸有点小方，长得还算漂亮。
这个发夹她已经用了好几年了，很耐用。这个发夹是她父母离婚后妈妈带她去买的。在饰品店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发夹。它的表面泛着一层碎光，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夜晚无意间看到的那轮明月。月亮是白色的，而它是蓝色的。她喜欢蓝色，从小就喜欢。林依然盯着这个发夹看了几秒，最后对妈妈说：
“妈妈，我要这个发夹。”
短发女人给她买了。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的母亲突然停住脚步。于是她注意到了她停下了，也随之站在原地。
“然然……从今天开始，我和爸爸就要分开住了。”
林依然怔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种在街道旁的树木，大风刮过，枝叶轻轻摇晃。她的耳边好像响起了枝叶晃动的簌簌声响。轻柔，带点沙沙的感觉。
就像晃动一个玻璃罐里的碎片，五颜六色的碎屑随着动作来了一个高跳，最后落在罐底。而她把罐子抬高，从下往上看着玻璃制成的底部。
有什么变了，也有什么没有变。
林依然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留着短发，眼睛是那种轮廓优美的桃花眼，眼里熠熠生辉。她的皮肤白皙，白到有点过分。
她的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嘴唇有点薄。林依然在背后看到了她来了，心脏猛地一跳，心速微微增快。
“早啊。昨天你没有睡好吗？眼睛下面有点黑眼圈。”女孩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就像阳光不再照耀着黑色的宝石。
她深棕色的眼睛里薄薄拢着一层暗色，看起来有点没精神。脸色苍白如纸。林依然莫名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女鬼，忧郁的亮光穿透了玻璃。
她叫徐岁。从两人刚上高中开始就租了这个房子住在里面，成为室友。林依然还记得她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面前，伸出骨感纤长的手指。于是她也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掌心碰到了她的手背，林依然错觉摸到了她的骨骼。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了，之后请多多关照。”礼貌疏离的话语，林依然错觉有一张透明的膜隔在两人之间，只是初次见面而已，她隐隐有预感之后的相处可能会有点不愉快。
意料之外的是，她的性格还不算太坏。恰巧两人在同一个班，见面的机会很多。林依然第一次踏入高一五班的时候班里已经坐了一部分未来的同学，大部分正在聊天。
徐岁坐在最后一排看起来有点显眼，林依然一眼就看见了她。恰好她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徐岁迅速把自己的视线移开，望向窗外。鬼使神差地，她走到她的旁边，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
“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徐岁的手指转着一只黑笔，听到她的话后她的指间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转起来。林依然盯着她转着笔的手，她看起来太瘦了，她暗想。
“当然可以。”徐岁的双眼仿佛亮起，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林依然的脸突然开始滚烫起来，她不易察觉地用手掩了一下面。
班主任走进教室。看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白色的短袖，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大腿。她的嘴唇涂着豆沙色的口红。不施粉黛的脸有点泛黄，但还是勉强算得上白。她调整了一下小蜜蜂，看向教室里喧闹的学生。
“不要吵了。”她的话音微微加重，于是教室里开始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看向黑板前的她。
“从今天开始就要军训了，等下去操场上集合。我姓郑。”她拿起**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上“郑”字，粉笔在黑板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字体，与版面摩擦出声音。她把粉笔扔入装着粉笔的纸盒，随意拍了拍手。
林依然的目光看着班主任，余光注意着旁边的女孩开始像小孩子那样玩起了手指。她忍住笑，仔细听着老师对他们说的注意事项。说完后站在台上的班主任拿着手机走出教室，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门去往操场。
林依然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即将出去的一瞬间她望向徐岁，徐岁仍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真是个怪人。
正午的太阳毒辣，巨大的火球挂在天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林依然站在太阳底下，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汗珠滴到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不自然地闭了闭。
“就这么站着，不许擦汗！”穿着迷彩服的高大教官大声呵斥，于是全班安静地站在红色的跑道上，双脚并在一起，手掌严实地贴在腿侧。蝉鸣聒噪地在耳畔响着，每个人紧抿着唇，看向前方。
林依然的左前方有一个人中暑了，教官把她扶到阴暗的地方。林依然定睛一看，是徐岁。短发少女被男人扶着走，她垂下眼睛，林依然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突然，她有点慌乱，不知道情绪因谁而起。一阵微风拂过林依然的脸，她感受到裹挟在炎热里的丝丝凉意。
她的眼中是高大的教学楼，还有教学楼旁的高大树木。树叶墨绿，在树干上也许爬着一队队黑色的蚂蚁，它们爬上爬下，用头上的两条线交流。最后爬入土洞里。林依然莫名想。
一段时间后教官让全班自由活动。男人的话音刚落，林依然立刻跑到徐岁的身边，和她一起坐在地上。徐岁抱着曲起的双膝，看着前方发呆。
“徐岁？”林依然的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徐岁回过神来，她的脸上表情淡淡，瞥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吗？”
“就是……”林依然说话的时候卡了一下，心里有些紧张和期待。手下意识碰了一下耳垂。“刚才你中暑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没什么了。不用担心，站在太阳底下一定很热吧？你的脸上都是汗。”
“是吗……”她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手上残留着抹下来的汗。林依然把手上的汗随意抹在裤子上。
“话说你怎么长得这么瘦，以后要多吃点饭。你的厨艺……说实话挺一言难尽的。”
两人住在一起的前几天商量好轮流下厨，徐岁煮出来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不是肉不熟就是面条烂成一团。有时候林依然看得出她其实可以认真煮饭的，但她还是包下了一日两餐。
徐岁突然笑了，眼角弯弯，露出一点点白色的细牙。林依然看着她的脸，不由得发愣了。
“现在不是有你吗？”
林依然走开，站操场另一角的树荫里，看到了远处有一位留着黑长直的长发女孩。她的头发比她还要长上一些。她的双手环在胸前和面前的女孩聊着天，她望着那个女孩看了几秒。在林依然旁边聊天的几个女孩中的一个指了指那个背影。
“喏，那个就是七中的校花顾北。该说不说还长得挺好看的。我以前见过她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看起来挺温柔的。”
“如果我也像她长得一样好看就好了……”其中一个女生眼里是向往的神情。她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在一起，眼睛闪亮。
似乎没有徐岁好看。她想。几个人渐行渐远，顾北面前的女生走了，林依然走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你是不是叫顾北？”
“嗯，我是。有什么事情吗？”顾北看着林依然。眼前少女的长相算是清秀的那一挂，一双杏眼温柔妩媚。顾北很少用“妩媚”一词来形容一个女孩，但她身上就是有那种少女和女人糅合看似矛盾但统一的特质，看起来很稳重。
“长得确实漂亮。肯定有很多男生追你吧？”
“确实挺多的，但我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是了。你知道的，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一点难免会引来一些别人的好感。有的人见了几次面就被这张皮囊吸引，单纯因为容貌产生的悸动挺廉价的，因为它只是附着在心之表面的一粒灰尘，从来没有更近一步的机会。这种感觉的单薄性在今天挺泛滥的，其实这些都没有错就是了，人之常情。”
“你是个有趣的人。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会不会有的人看你不顺眼去欺负你？”
“我家里很有钱。我妈妈是企业高管，爸爸是公司老板。如果有人欺负我的话，爸妈会为我出头的。而且就算有人欺负我，我也会正大光明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少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摆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她用手把垂下来的长发别到脑后。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自信啊，是不是天天吃可爱多？”
顾北轻轻打了一下林依然。“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贫嘴的嘛。”
“像你这样的人，朋友一定很多吧？”林依然说。
“怎么说呢……你不要看我长得有点好看，朋友的数量实在一般。主要是我不喜欢无用社交，跟不熟的人聊起私人的事总会或多或少有点不自在的吧。但是我也会和一些人主动成为朋友。你难道不觉得你生命中的某些人就像是炽烫的热水吗？他们用自己的感情和缺点抚慰自己的内心，就算以后天幕将颓，这种情感也会陪伴终身。”
“我也觉得。年轻的富二代总是有一堆人争相而上，一群人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中肯定有人没有心怀好意，总想从富二代的身上敲一笔。有些人是很向往有几个真心朋友陪在身边的。
友情这种东西的话，有时容易得到有时又很稀有，但最重要的是自己付出了多少以及别人为你付出了多少，还有个人的优秀程度。优秀程度里包含钱。有时候我在想那些所谓的大人真是无聊，眼里只有利益。但随着长大手里的玩具就会没有用处。我在想，长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顾北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消沉，林依然正怀疑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种感觉便消散了。“算了，我们换个话题吧，总感觉还没到谈这种事的年纪，有点做作。”
“好吧。你怎么看待电车难题？”
“总感觉做那个选择都是错的，不如直接宰了那个疯子，一了百了。但如果手里没有武器的话，就只能受后人唾骂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诶！”林依然刻意捏细嗓子，用六岁小女孩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别装可爱！”
“好啦好啦，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想认识认识你吗？”
“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不敢不敢，只是在认真地向往那一点点‘施舍’罢了。”
“你是隔壁班的吧？你的名字叫什么？”
“林依然，森林的林，相依的依，自然的然。”
“好的，我记下了。你也很有趣。”顾北向她眨了眨眼，林依然立刻夸张地做出捂住心口的夸张的样子。
“真是……魅力不可挡啊！”
顾北无语地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之前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生回来了，对她说了几句话。顾北跟她走了，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向她招了招手，没有回头。
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