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林依然，喂！”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林依然的脸从作业本里抬起来。女孩把她的作业本啪的一下合起来，用手掌压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宣怡又欺负我了，你要替我出气！”
这个女生叫宁宁，她的妈妈姓宁，她的爸爸也姓宁，干脆取个两个姓的名字。据她的青梅陈宣怡所说她和父母闹过好多次想要改名字，“她最擅长耍赖，无所不用其极。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啧啧啧，好肉麻……”陈宣怡说。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女生，用一个黑色的皮筋绑了一个没有刘海的马尾辫。长相挺普通的。但她的眼神跟徐岁没有神采的眼神不同，很有精神。“我和宁宁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下辈子也要。”陈宣怡的话音刚落，一个栗暴打在她的额头上，让她痛呼一声。
“去你的，谁要和你做两辈子的好朋友。”陈宣怡不但不伤心，还贱头巴脑地凑上去。
“那下下辈子还做呗。”
“滚！”她笑骂一声，陈宣怡露出八颗牙齿仰面看她，身后不存在的狗尾巴摇来摇去，林依然在旁边忍俊不禁。
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林依然起身。“陈宣怡在哪？”
“隔壁班。”
两人一起去了隔壁班。下课时间还是很吵闹的，几个男生在走廊互相追逐着奔跑而过。林依然和几个人擦肩而过，走到了三年六班。她一进门就看到陈宣怡坐在一个女孩的大腿上和别人聊天，女孩的手环在她的胸前。应该是讲到好笑的事情，几个人爆出一阵大笑。
“陈宣怡，如果我把你网恋遇到女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话，你会怎么样？”
她故意放大声音，陈宣怡噌地一下从女孩的怀里跳出来，气愤地瞪大双眼，横眉倒竖。露出和她清秀外表截然不同的表情。树叶上附着几棵露珠，下起了小雨，于是露珠从叶片上滑落，随着雨水滴入泥土里。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随着水滴融入其中，荡开几道涟漪。
“肯定是宁宁告诉你的吧！”
“陈宣怡，这年头你还玩网恋啊。你难道不知道有一个说法。网线的另一端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没遇到危险就偷着笑吧。”
“就是。奔现的时候蹦出一个大胖子的话，以前暧昧的感觉就消失无踪了吧。”
旁边的女生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她挣脱她的怀抱，气冲冲地往高一五班去。她推门的力道很大，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班里聊天的同学安静下来，每双眼睛都盯着她。其中不乏好奇和疑惑。陈宣怡低了一下头，气势汹汹地朝宁宁和林依然的方向走去。
“宁宁……你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你难道不知道我因为这件事情很难过吗？”她气势汹汹地对她说，看到她有点尴尬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点。但话中的委屈还是向林依然和宁宁透露出她也许真的动了真心。
陈宣怡和网友是在游戏里认识的。网友有很多钱，送了很多礼物给她的游戏账号，又态度温柔。二人的关系在日复一日里逐渐升温，她对她说自己是男的。但见面的时候却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坐在座位上，陈宣怡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她的手腕上有她给她送的手链。款式一模一样。陈宣怡落荒而逃，在聊天软件里说之后都不要见面了，钱她会还她的。那天晚上她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x：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生，所以你才不能接受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们不要断了关系好不好？
怡怡：不行，我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玩暧昧的。我知道你可能是习惯这样子做，但我还是接受不了。
好几个小时之后，对方才发过来一则信息。
x：对不起。
在这之后，x就删除了陈宣怡的一切联系方式，游戏中的情侣关系也解绑了。陈宣怡有点难过。她分不清她难过的是不能和她一起玩了还是真心喜欢她。现在是晚上，路灯透过窗户撒入昏黄的光线。房间内漆黑一片。女孩坐在柔软的床沿边，躺倒在床上。她的手往两边张开，眼睛看着昏暗光线下的天花板。右手摸到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怡怡：在吗。
过了几分钟。
n：我在，有什么事吗？
陈宣怡把网恋网友其实是女生的事告诉了她，手机上方出现输入中的字样，过了几分钟都没发出去。但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宁：没有什么的。你们两个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式接触，你喜欢的只是她给你的东西和聊天方式，你喜欢的不是现实中的那个人，而是一个你想象的通过电子脉络传递的幻象。七八年的情侣都要磨合，你们两个也逃不过。也许在相处的过程中，你会发现你和她的性子其实不怎么合拍，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的。如果你不接受她的性别也没关系，是她隐瞒在先。我知道你是异性恋，你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的。
陈宣怡松了一口气。宁宁又发过来了一条信息。
n：放轻松点，不用有什么负罪感。明天我给你买个冰淇淋，要吃什么口味的？
怡怡：巧克力味的。
陈宣怡忍不住笑了起来，外面发情的野猫一声一声地叫着，像婴儿的怮哭。但她没有感到害怕，心河注入暖流。过了一会儿，猫没有再叫。而她在夜晚的寂静中安然入睡。
“对不起嘛。”宁宁拉住陈宣怡的手摇了摇，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她把她的手轻轻甩开，哼了一声。
“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别嘛。”宁宁有点急了，靠近几步。“我请你去外面吃两顿饭行不行？”
“三顿！不许耍赖！”陈宣怡露出狡黠的笑容，像一直偷到东西的小狐狸。宁宁知道她没有生气，好笑地锤了一下她的肩膀。
林依然在旁边笑着看，不经意间扭头看到了窗边的角落，徐岁的两只手捏着书的上面，认真地阅读。她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她，
“看什么书呢？”
徐岁把书立起来，林依然看见了书的背部。她看的是姐姐的守护者。林依然心口悬着的大石头在那一刻轰然坠落，压住了土壤。雨水落下，但泥土未被润湿。
“我也看过这本诶！这对姐妹情很感人。妈妈太偏心了，她也是间接害死安娜的凶手。”
徐岁淡然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林依然的余光触及她的泪痣，她的手有点痒痒的。
“母亲有多个孩子的话就不可能把刚刚好的几份爱分给自己的孩子，总会去偏爱某一个的。”
林依然看着她。她的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变为阒黑的一片。像夜晚下的大海，林依然隐约感觉到海水的波动，但再多的，她就不清楚了。上课铃响了，她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头顶秃成地中海的语文老师拿着大喇叭进来。他是用喇叭代替小蜜蜂讲课的。把u盘插进下方的接入口，打开课件开始上课。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被命运偏爱的人，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在上课的过程中，林依然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徐岁一改以前听课的样子，放在桌上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她一动不动，像一个不会动的白色雕像。她忍不住开始担心。于是她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对她说：
“你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没事吧？”
“没事的。”徐岁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林依然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把目光移到黑板上。忽略了她有点红的眼睛。
放学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教室，有电动车的人把车从地下车库骑出来，车流和人流交汇在一起，林依然骑着自行车回家、在路上她买了一杯奶茶，想着回去给徐岁喝。之前她看到她房间的柜子上放着几瓶药瓶，她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
在相处的时间里她尽量照顾她一点，午餐和晚餐都是她做，上课她没听的话就把笔记给她抄。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她的时候总会心跳加速，可能是因为人际关系有点紧张了吧，她想。
回到家里，林依然看着紧闭的房门，草草梳理了一下心绪。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门没开，里面也没人应。大声，叫了几声另一端还是很安静。她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房间的门有点坏了，她这一跤把门扑开了。
林依然在倒下的一瞬间手挡了一下，撞击让她痛呼一声。但当她抬头的时候，她却快步走到徐岁的身边。
短发女孩坐在凳子上，左手拿着一把小刀，刀贴在她的手腕上，压出了点血。她的双肩轻轻地抖动着，校服撑出纤瘦的肩胛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双眼通红，眼眶里的泪水不堪重负地滑落下她的脸颊，滴在她的胸口处。
浓郁的黑弥漫在她的瞳孔里，像不可断绝的黑夜。林依然上前几步，夺去她手中的小刀。
“你怎么在自残？”她接近失控地说出口，徐岁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眼里流动过一丝不可言说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无意间，像是导火索被触发。徐岁蓦然站起身，微微扭曲着自己的脸。林依然有点被吓到，拿着小刀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情你也要管吗？”冷冷的语气像尖刺捅破了气球，两人僵持着。林依然张口结舌，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出她的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间的门。徐岁靠在门上，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外面皎洁的圆月洒下柔和的光芒，不及城市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