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在前面走，宁宁在背后叫住了她，追了上去。“许樱，许樱！”
许樱回头，束在头顶的头发随着她的扭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宁宁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很亮很黑，就像自己以前看到她妈妈的头发一样。
“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宁宁深吸一口气，抬高话音。她左手的拇指贴在弯曲的食指内侧，显得有些拘谨。
“什么话？”许樱尚未察觉到什么，睨了她一眼。宁宁更紧张了，她咬住牙关，想说的话如鲠在喉，突然说不出去。
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平常那样对待她？到底是什么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己？还是自己原本就是这样？她的耳边响起了妈妈说的话，小孩子能有什么苦恼？但脑海中的声音悄悄地对自己说，妈妈说的话是错误的。
“那天我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紧张之余，她学日本人那样对许樱九十度鞠躬。许樱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向你道歉。”
“可你做错了什么事？”许樱说话时尾调微妙地扬起，像一个未被任何人察觉的善意的嘲笑。宁宁又开始不好意思了，耳廓开始发红，但自己没有去挠。一只麻雀在一个漂亮的滑行后落到地面，在地上走了几步。重又振翅飞往天际，留下一串清脆的叽喳。
夏末秋初之际，凉意冒上枝头，但学校里的同学还是穿着蓝色的短袖，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穿上更多的衣服了。宁宁从未发现时间过得这么慢，慢得叫人咋舌。
“我……我对你生气了，我不能对你生气。”
“哦——”许樱拍了一下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我就奇怪你这几天怎么很少跟我说话。这有什么关系？你太敏感啦。”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件事有点过分……”宁宁把手背在身后搓着手指，似乎手指上有什么难以弄掉的脏东西。许樱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盯了几秒，突然开始大笑。
“宁宁……你的表情好好笑啊！”
“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有点急了，握着拳头跟她据理力争。“我的表情怎么好笑了？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好好好，我错啦。我只是觉得这幅表情不太适合你，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是吗？”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狠狠抓了抓耳垂，把柔软的嫩肉抓得通红。
“当然是这样啊。”
两个小女孩的背影离得很近，说笑声伴随着二人的步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候鸟即将开始迁移，草木缓慢拔节，有一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没有人知道，但很快就会有人知道。
“喂，晚上的时候你来我家玩怎么样？正好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课，宁宁用自动铅笔戳了戳许樱的胳膊肘。她在课本上写东西的手一顿。“可以啊。”
“那就那么说定了！”宁宁的声音里带着暗暗的雀跃，语文老师眼睛一瞟。“有的同学不要说话，认真听课！”
宁宁撇撇嘴，把视线移向黑板。
放学后，宁宁和许樱一起去了宁宁的家。她的家不大也不小，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涂了白色油漆的墙壁不是很干净，上面有一些宁宁小时候胡乱涂画的痕迹。门旁边贴着量身高的贴纸，贴纸有些褪色，刻度上有几根用黑色马克笔涂的线。
中午的饭菜被一个大铁罩盖着，电视上贴着贴纸。许樱一进门就直奔饭桌，“宁宁，能不能先吃饭？我肚子好饿！”她眼巴巴地盯着铁罩里的饭菜，口水都快要滴下来。
“你中午为什么不吃得多一点？”
“唉……我最近吃得有点太胖了，妈妈叫我减肥。所以我中午就吃得少啦。”许樱摊摊手，却不受控制地掀起大铁罩，于是宁宁妈妈中午做的糖醋排骨，西红柿炒鸡蛋和蒜薹炒肉被彻底暴露在空气中。许樱凑近嗅了嗅。“哇……好香！你妈做的菜还是一如既往地的好吃！”
“吃吧吃吧，馋死你！”
宁宁给许樱盛了饭，两人在饭桌面前大快朵颐。许樱狼吞虎咽的劲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食肉动物，好像要把一切吃食囫囵吞枣地咽入肚里。她的嘴角粘了几粒饭粒，却浑然不觉。经过宁宁提醒后才用三根手指去把饭粒捻起来放入口中。
“米饭也好好吃，干干的，我最喜欢吃这种干干的饭了！”
宁宁也在一旁低头猛猛干饭，头都快要埋进饭碗里。“唔……窝（我）也失（是）！”饭菜的混合物糊在口腔里，说出口的话被模糊了话音，但许樱还是听懂了。“不说话了，好好吃饭，我妈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
宁宁的喉咙一滚。“你说的话没有人不知道啦。”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坐在电脑桌面前，距离开机还要花一段时间，电脑屏幕上滚动着蓝色的加载页面，那时的电脑屏幕还不像现在那么大，那么薄。
许樱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脑桌面前，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电脑终于加载好了，草地蓝天的桌面显现出来。宁宁的右手心贴着鼠标，点开4399。
“许樱，你要玩什么？”
“炸弹人，炸弹人，炸弹人！”
她打开页面。在选人界面宁宁选了绿色的小人，许樱选了粉色的小人。到了选择关卡的界面，宁宁剥开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糖果，把糖果放入口中。
“要玩什么模式？”
“炸弹模式吧，其他模式有点玩腻了。”
二人开始游戏。这个模式不如道具模式这么好杀人，可能是有点不熟悉，许樱很快被人机的炸弹堵在死角里，她有点不开心。“宁宁，我被炸死了！”
“放心，我给你报仇！”宁宁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过了一会儿，这个人机被她用炸弹炸死。
“哇，宁宁你什么时候练的？看起来好厉害！”
宁宁笑了起来，用牙齿咬住嘴唇。其实最近她父母经常不在家，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出门，出门前叫她乖一点。她表面应和，实际心里偷笑：终于可以偷玩游戏了！她每次只能在周末玩，还要限制时间。
所以这段时间写完作业后她就一直在玩4399里的游戏，主要是玩奥拉星和炸弹人。她玩奥拉星的时候没充多少钱，经常被boss暴揍。于是她就不打boss了，虽然她有时有点不想玩了，但还是没有放弃。
“因为我很厉害啊！”
“我不信！”许樱伸出食指摇了摇。“你一定在家里偷玩了！”
“你怎么知道？”宁宁下意识脱口而出，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捂住嘴巴。许樱觉得抓住了她的小尾巴，心里的小恶魔立刻给她支了招。
“要是不想我告诉你爸爸妈妈的话，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是，你有证据吗?”宁宁的语调微妙地下滑了一下，坏笑的人换成了她。“哦……我是没有证据。”许樱不甘不愿地承认了，宁宁突然伸出手去挠许樱的胳肢窝，于是她边笑边往旁边躲。
“哈哈哈哈……我好痒啊……”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你还敢不敢威胁我？”
“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
两人继续玩了一会儿，宁宁就把电脑关了机。“为什么不玩了啊……”许樱有些意犹未尽。
“不玩了不玩了，被我妈发现了就不好了，以后她不让我玩了怎么办？”
“那现在有什么东西玩？”
“去我房间吧。”
许樱跟在宁宁身后走进门内，宁宁的房间被粉色充斥着，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书桌是粉色的，床套是粉色的，就连她最喜欢的独角兽玩偶也是粉色的。两个人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宁宁从柜子里拿出几本书。
“许樱，要不要看书？”
“我才不要看书！”许樱由于刚才的奔跑有些气喘，额头分布了一层薄薄的汗。
“可是我现在有点不想玩了……”
“好吧好吧，我看！”许樱妥协了，拿起一本书翻开。于是宁宁趴在她的身边也翻开了书，二人一起看起来。宁宁很快陷入了书中的世界，一个小女孩意外进入了一个奇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各种会说话的动物。忧郁的酒鬼大象，活泼的小兔子，喜怒无常的孔雀。宁宁正在专心看着，许樱却啪地一声合上书，她的小脸上是一改往常的认真。
“宁宁，你说，成为大人会很不开心吗？”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成为大人应该会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我现在都不能好好玩电脑。所以我不想变成小孩。”
“那我不想成为大人。”
“为什么？”
“我觉得我每时每刻都要很开心，毕竟谁不喜欢自己开心的时候呢？”
“嗯……”宁宁低头沉思，她感受到一些异样的地方，却又没有发现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就在这时，家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宁宁一下子蹦起来。
“他们回来了！”
她跑到门口，许樱也跟着她一起。宁宁的父母站在门口没有换鞋，妈妈凝重的目光移到宁宁的脸上。
“爸爸先送许樱回家，宁宁跟我一起出去一趟，等下爸爸就会一起去。”
宁宁停下摆弄着玩具的手，心里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