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渡口的冰层映着夕阳，将李胤的影子拉得细长。他蹲在冰窟旁，看着水中自己额角的凸起——那对拇指大小的角已经比离开洛阳时坚硬许多，摸起来像老山羊的角鞘。
"再盯也盯不出花来。"
熟悉的沙哑声从枯芦苇丛里传来。慕容明夷拨开苇杆走出来，素麻衣上沾着冰碴，左手提着个滴水的皮囊。与昨夜不同，她此刻步履稳健，腰间新挂了串铜制药铃，走动时发出沉郁的声响。
"老赵放你进商队了？"李胤注意到她身上的部分伤痕已经结痂。
慕容明夷没有搭话，随手从皮囊倒出几尾活蹦乱跳的银鱼，"倒是你，偷跑出来不怕你娘担心？"
冰窟突然咕咚冒泡。李胤的魔族血脉让他能看见水下三丈的鱼群轨迹，但慕容明夷刚才分明是从更深的暗流处抓的鱼。少女似乎察觉他的疑惑，掀起衣袖露出手腕——那里系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末端连着枚泛青光的鱼钩。
"尚药局的冰蚕丝，配上龙脑香。"她收钩的动作行云流水，"刘贽送我的十岁生辰礼。"
李胤的指尖触到鱼钩时，突然打了个寒战。钩上残留的气息让他想起洛阳城隍庙的铜鼎——那种沉淀了太多祈愿的冰冷质感。慕容明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将鱼钩按在他额角。
"别动。"
预想中的刺痛没有到来。鱼钩接触角鞘的瞬间，李胤闻到淡淡的当归香。看见鱼钩里盘旋着青色气流，正与自己的角鞘产生微妙共振。
"果然..."慕容明夷收起鱼钩
“什么？”李胤一怔
“我说，今天有好吃的了~”
在明夷说这话的同时，李胤把目光移回明夷的脸上。
明夷话才出口，李胤的目光便锁在她脸上。那本该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上，竟毫无预兆地绽开一丝微笑。那笑意冰冷而锋利，像月光下刀刃的反光，突兀得令人心寒。
“.....”
回营地的路上，慕容明夷说还起几年前的事。那时刘贽刚买通尚药局救下她，曾带着三岁的李胤来见过一面。
"当时的你好可爱啊抱着我的药囊不撒手，口水把冰片都泡化了。"她难得露出笑意，眼角泪痣跟着跳动，"刘公说这是天意，魔族血脉天生亲近慕容家的医术。"
商队炊烟已遥遥在望。李胤发现营地布局变了——原本分散的车马现在围成内圆外方的阵势，中央帐前挂着串青铜风铃，样式与慕容明夷腰间的药铃一模一样。
"地载阵。"慕容明夷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防御大阵"
阿史那云殊正在帐前碾药，见二人归来只是略一点头。李胤注意到母亲手边的漆盒里堆满珍稀药材，最上面是朵完整的雪山灵芝——那分明是慕容明夷昨夜说要偷的虫草伴生药。
"来帮忙。"母亲指了指药碾
“...”
夜深时分，李胤被铜铃声惊醒。慕容明夷的帐子还亮着灯，纸窗上投映出两个对坐的人影。他蹑手蹑脚靠近，听见母亲的声音：
"...刘贽连《青囊书》都给你了？"
"不止。"慕容明夷的回应带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还有慕容家失传的《灵枢》下卷，就藏在给我的药铃里。"
透过窗缝，李胤看见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摊着卷泛黄的帛书。里衣内衬处贴着片青铜薄片，正与帛书上的缺口严丝合缝。阿史那云殊突然抬头望向帐门，金褐色的瞳孔在油灯下变成竖线：
"胤儿，进来。"
帐内药香氤氲。李胤这才发现矮几旁摆着个全身发白半死不活的婴孩，眼见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这婴孩正是商队厨娘半月前诞下的女儿。慕容明夷的银针悬在婴儿囟门上方，针尾系着根冰蚕丝，另一端连着刚调好的药中。
"看好了。"阿史那云殊按住儿子的肩膀，"这才是真正的《灵枢》之术。"
银针刺入的瞬间，婴孩周身浮现出淡青色经络。慕容明夷腹部的疤痕开始发光，那些光线顺着冰蚕丝流动，最终在婴儿心口聚成米粒大的光点。当光点稳定后，李胤惊觉自己竟能听见婴儿的心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感知到的血脉共鸣。
"人魔同源。"母亲的手温暖干燥，"三百年前本就没有分别。"
慕容明夷收针时踉跄了一下。李胤下意识扶住她，触及的手臂冰凉如玉石。少女额间渗出细汗，却露出满意的神色："成了，这孩子短时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后续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老赵隔着帐帘禀报："北面三十里发现狼烟，像是辽东宇文部的信号。"
“知道了，无需担心，他们不是朝我们我来的”云殊在帐篷里朝着帐外说道
黎明前的雪原上，狼嚎声此起彼伏。李胤站在粮车顶端，看见极远处的山脊线上有绿光闪烁——那不是火把，而是成百上千双狼眼的反光。更奇异的是，他竟能分辨出其中三匹头狼的嚎叫声调差异，仿佛那是某种古老的语言。
李胤走出帐篷，慕容明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刘贽的信。"她递来张薄如蝉翼的羊皮纸，"看完烧掉。"
刘贽的字迹凌厉如刀：
「慕容姑娘可助你日后之路。商队中有宇文细作二人，杀了，可保你们平安。」
羊皮纸在掌心自燃。李胤望向正在整装的车队，突然发现老的两个护卫的佩刀上，都刻着小小的鹰隼标记——那是宇文家的徽记。
慕容明夷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额角，当归香气暂时压制了沸腾的魔族血液："不急，等过了浑河再收拾。"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商队正经过处断崖。慕容明夷突然哼起歌谣，调子古怪得像某种咒语。李胤看见两个细作护卫不自觉地走向崖边，眼神呆滞如提线木偶。
"摄心术。"她停下哼唱时，崖下传来两声闷响，"虽比银针干净，但是有点代价，我去睡一下，帮我看车门。"
阿史那云殊在马车里招手。李胤走过去时，母亲正用兽皮擦拭把青铜匕首——正是之前王月贴身携带的那把。
"还得往北走"阿史那云殊收起匕首，"得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商队继续北行。慕容明夷在睡前关车门时突然开口：
"知道辽东有个谶语是什么吗？"
李胤被这句话问了一怔，随后摇头。慕容明夷的素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