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deeplook 更新时间:2025/7/14 19:52:57 字数:3185

圣山脚下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融雪的水滴从石屋檐角坠落,敲打着静室窗外的石阶,发出规律而清冷的滴答声。这声响,成了大祭司静室里唯一的背景音,衬托着更深的寂静。

静室依旧昏暗,酥油灯的火苗稳定得近乎凝固。奇异的草药香——雪莲芯的冷冽、苦艾草的清苦与圣山苔藓的土腥——混合成一种能沉淀心神的独特气息,萦绕不散。赫连萨仁盘膝坐在厚实的雪狼皮蒲团上,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面前,依旧摆放着那截温润如玉的兽骨(骨哨)、盛着“母泉”泉水的粗糙黑陶碗,以及几片边缘卷曲的静心草干叶。

大祭司端坐石台,银灰色的发辫纹丝不动,额角那对古老苍狼角在昏暗中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她的目光落在萨仁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萨满之道,是桥梁,而非源头。”大祭司的声音低沉悠远,如同圣山深处永不停止的低语,“我们沟通祖灵的意志,引导大地的韵律,激发血脉中沉睡的‘弦’。这力量,不在我们手中诞生,而在受术者自身深处沉睡,等待着被‘看见’,被‘拨动’。”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截兽骨:“这‘骨哨’,是祖灵低语的共鸣器。”指尖又点向陶碗,“‘母泉’水,流淌着部族生命的韵律。”最后,指向静心草叶,“静心草,助你摒除杂念,成为纯粹的通道。记住,萨仁,你自身,才是最关键的那个‘支点’。”

萨仁用力点头,全神贯注。他伸出小手,掌心向上,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兽骨和静心草叶上。冰凉的触感传来,他闭上眼,努力感受着那份沉淀的岁月与安抚的力量,试图摒弃所有杂念——演武场的呼喝、营地的人声、对李胤哥哥那复杂感知的困惑……他要让自己成为一块澄澈的冰,只为传导那无形的力量。

“今日,我们尝试引导‘力量之弦’。”大祭司的声音如同引路的咒文,“想象……一股坚韧、汹涌、如同奔马般的力量,在受术者的血脉中奔腾。你的意念,是缰绳,是路标,而非鞭子。你要做的,是让它感知到更开阔的道路,激发它更顺畅地流淌,而非强行驱使它。”

萨仁的小眉头紧紧蹙起,努力在心中描绘着“力量”的意象——坚韧的筋骨,奔腾的热血,肌肉贲张的爆发感……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起静室厚重的门帘一角,短暂地涌入一丝外界清冽的空气,也带来了演武场上隐隐约约的呼喝与金属交击的脆响!

萨仁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一动。那声音……是李胤哥哥和阿史那月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心神被那声音牵引。覆盖着兽骨和草叶的掌心,无意识地调整了方向,仿佛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需要力量的地方。他心中的意象,不再是抽象的“力量”,瞬间具象成了李胤在风雪中腾挪闪转、长矛破空的矫健身姿!一股想要帮助、想要参与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纯净的心念中燃起。

“引导它……”大祭司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地方响起。

萨仁的心念骤然集中!他将自己刚刚捕捉到的那一丝“力量引导”的微弱感觉,混合着对李胤哥哥的关切与刚才被战斗声音激发的冲动,全部灌注到双手覆盖的媒介之中!

​​嗡——!​​

这一次,骨哨发出的嗡鸣比上次清晰得多!陶碗中的水面猛地一颤,荡开一圈明显的涟漪!静心草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演武场上。​​

李胤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月伦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额间那对黑色小角在激烈的对抗中微微发烫,感知着月伦每一次矛尖破空的气流轨迹。他刚架开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手腕被震得发麻,脚步踉跄后退。

突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四肢百骸深处猛地炸开!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原本因格挡而酸麻的手臂肌肉,瞬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沉重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掌控感!视野似乎也在刹那间清晰了一瞬,月伦刺来的矛尖轨迹在他眼中仿佛变慢了半分!

“嗯?!”李胤心头剧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股力量来得如此真实、如此澎湃!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细想,完全是本能地,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沛然巨力,暴喝一声!

“哈!”

他脚下猛地一蹬!冻土仿佛在他脚下碎裂!原本踉跄后退的身体如同装了机簧般骤然前冲!手中练习用的木矛不再是格挡,而是带着一股远超他平时极限的恐怖速度和力量,如同黑色的闪电,以攻代守,悍然反刺向月伦因攻击而露出的中路空门!

这一下,快!狠!准!气势如虹!

“什么?!”阿史那月伦瞳孔骤缩,丰满的胸脯因惊骇而剧烈起伏!她从未在李胤身上感受过如此狂暴、如此纯粹的力量爆发!那感觉……就像一头蛰伏的凶兽突然睁开了猩红的眼睛!仓促间,她根本来不及变招格挡,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将长矛在身前一横,硬架!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木矛的矛杆狠狠砸在月伦横架的矛杆上!巨大的力量如同怒潮般汹涌而来!月伦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矛杆!那股力量霸道得超乎想象,她闷哼一声,脚下再也无法稳住,噔噔噔连退三大步!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最后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

她单膝跪地,用矛尾死死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她抬起头,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惊疑不定地望向李胤,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小子吃错药了?!哪来这么大力气?!”

李胤也愣住了。他保持着刺出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肌肉的酸痛和微微的颤抖,还有……一丝诡异的空虚感。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抽空了他部分精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那力量的来源——完全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

​​静室内。​​

就在李胤力量爆发、月伦被震退的同一刹那!

“噗——!”

覆盖着兽骨和草叶的萨仁,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落在雪白的狼皮蒲团和他自己的衣襟上,触目惊心!他小小的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一晃,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闪烁的金星淹没!覆盖媒介的双手掌心,传来比上次强烈十倍不止的灼痛,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狠狠灼烧!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针刺般的头痛猛地袭来,几乎要将他脆弱的意识撕碎!

“呃啊……”萨仁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源自李胤心底深处的、如同金铁交鸣般的怒吼,以及……那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战争、血腥与巨大压力的冰冷预感!

“萨仁!”大祭司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却依旧保持着稳定。她枯瘦的手掌快如闪电,瞬间按在萨仁的额心和后心。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从她掌心涌入萨仁体内,强行梳理着他体内因过度引导而狂暴紊乱的微弱气息。

大祭司的目光扫过萨仁嘴角的血迹和痛苦的小脸,又仿佛穿透石壁,看到了演武场上那个骤然爆发又陷入迷茫的混血少年。

“界限……”大祭司的声音在寂静的静室中回荡,带着深深的告诫与一丝了然,“你自身的‘弦’尚稚嫩,强行引导远超你承载极限的力量,又隔着如此距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愚不可及!”

她将暖玉塞回萨仁紧握的手中,引导着那股温润之力帮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精神创伤。

“不过……”大祭司的目光落在萨仁苍白的小脸上,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混合着震惊、忧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纯净的人类之魂,竟能跨越血脉的隔阂,如此清晰地共鸣那混血之子的力量核心……甚至能短暂引导其爆发……”她低声自语,如同在解读一个古老的谜题,“赫连萨仁……你被风雪送来我苍狼角部,或许……并非偶然。”

她看着萨仁在暖玉和自身引导下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音低沉而坚定:

“好好记住这痛楚,孩子。这是力量界限的烙印。你渴望帮助他,这很好。但未来的路,你更需要成为他‘血脉的共鸣者’,而非不自量力的‘催发者’。当你足够强大,能与他并肩而立,心意相通时,你的‘弦’,才能真正成为他力量的增幅器,而非伤及自身的双刃剑。”

静室重归寂静,只有萨仁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融雪的滴答声。那口喷出的鲜血,如同在通往大萨满道路上刻下的第一个、带着疼痛与警示的印记。而演武场上,李胤摸着额角微微发烫的小角,望向静室的方向,心头萦绕着浓重的疑云——刚才那股力量,还有那瞬间闪过的奇异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月伦擦去虎口的血,盯着李胤的眼神,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探究。世界的法则,在萨仁的莽撞尝试与痛苦中,再次彰显了它冰冷而不可逾越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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