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碎裂的脆响,如同春神擂响的第一声战鼓,在苍狼角余部的山谷间久久回荡。那幽暗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河水,终于挣脱了冰壳的束缚,从李胤凿开的豁口中汩汩涌出,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带着碎裂的冰碴,蜿蜒流向山谷深处。这捧被李胤虎口鲜血染上微红的“春水”,被大祭司以古老的仪式郑重接下,倒入祭坛的石碗中,完成了“醒河”的象征。
然而,成功的喜悦并未在部落中弥漫开来。那碎裂的冰面,更像是一道被强行撕开的伤口,预示着更为严酷的考验即将降临。空气中那股冬春角力的气息愈发浓烈。积雪加速消融,裸露出大片大片湿润的、深褐色的冻土,其上点缀着越来越多、如同繁星般倔强的嫩绿草芽。山涧溪流变得喧闹,水量明显丰沛,冲刷着岸边残留的冰凌,发出哗啦啦的欢唱。风依旧带着凉意,却不再如刀割般锋利,它拂过山谷,带来了远方草海苏醒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融雪的清冽,以及一种万物萌动、蓄势待发的蓬勃张力。光秃的树枝上,嫩芽正努力挣破深色的芽苞,透出一点鹅黄或浅绿。天空变得高远而澄澈,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带着久违的暖意,慷慨地洒落在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将残留的积雪照得晶莹剔透,也将人们脸上的凝重映照得更加清晰。
就在这生机勃发却又暗藏凶险的初春午后,大祭司再次召集了部落的核心成员,地点依旧是那片见证过冰层碎裂的空地。篝火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去,只留下焦黑的印记,如同大地上一块无法愈合的疤痕。
大祭司换下了沉重的祭袍,穿着一件略显朴素的灰色毛皮长袍,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她的目光扫过站在前方的李胤、阿史那月伦、赫连萨仁,以及稍远处的慕容明夷,最终定格在李胤身上。他的双手缠着粗糙的布条,血迹已经干涸,但虎口的裂伤显然并未痊愈。
“第一试,‘醒河’,已成。”大祭司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春水已醒,万物复苏。然,寒冬之威并未远去,潜伏的猛兽亦将结束蛰伏。苍狼角余部,需要新的利爪与獠牙,需要能在春日里咆哮、震慑四方的力量。”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山谷西北方向那片被低矮云层笼罩、地势险峻的山坳——那里,正是部落中人谈之色变的“白狼坳”。
“第二试,‘夺嗣’。”大祭司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李胤,你的任务,是进入白狼坳深处,找到巨狼的巢穴,带回至少三只健康的巨狼幼崽。”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什么?!”阿史那月伦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她那英气的脸庞瞬间涨红,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愤怒,“大长老!您……您让他去白狼坳偷狼崽?!这……这和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激动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北地女子特有的直率与担忧:“白狼坳是那些白毛畜生的老巢!成年巨狼的凶悍您不是不知道!一头巨狼就能撕碎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小队!它们的巢穴深藏在最险恶的岩洞深处,母狼的警觉性高得可怕,公狼的巡逻范围覆盖整个山坳!别说偷幼崽,就是靠近它们的领地边缘,都会被撕成碎片!这根本不可能完成!这哪里是试炼,这是谋杀!”
月伦的激烈反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周围武士们压抑的骚动。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看向李胤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白狼坳的凶名,是用无数部落勇士的鲜血写就的。
赫连萨仁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淡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白狼坳深处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他能想象到巨狼那如同实质般的暴虐气息,幼崽那微弱却足以点燃母狼疯狂护犊本能的啼哭,以及洞穴深处那错综复杂、充满死亡陷阱的黑暗通道。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那恐怖之地的感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担忧至极的目光看向李胤。
慕容明夷依旧裹着她的素色斗篷,站在稍远的地方,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但她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炭笔在她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白狼坳巨狼……部落中关于它们的记载极少,因为靠近就意味着死亡。它们的习性、巢穴结构、警戒范围……全是未知数。这试炼的难度系数,在她心中瞬间飙升到一个近乎荒谬的高度。她看向大祭司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深沉的探究。
李胤站在原地,沉默得像一块岩石。月伦的激烈控诉,萨仁的惊恐,周围武士的骚动,仿佛都与他无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狼眸深处,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白狼坳……巨狼幼崽……狼骑兵……
他想起了部落中仅存的那几头巨狼坐骑,想起了它们冲锋时那山崩地裂般的威势。一头训练有素的巨狼骑兵,确实足以碾压十倍于己的普通骑兵。这是部落未来生存的关键力量。大祭司的用意,他瞬间明白了——这不仅是试炼,更是为部落攫取未来的火种。代价,可能是他的命。
寒风卷过,带来一丝暖意,也带来了白狼坳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低沉嗥叫。
大祭司对月伦的质问和众人的反应置若罔闻。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李胤身上,声音冰冷而清晰:“三日之内,带回幼崽。生,或死,皆由天命。此乃‘夺嗣’之试。”
李胤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月伦,越过脸色苍白的萨仁,越过沉默的明夷,最终落在大祭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他没有问“为什么是我”,也没有质疑“如何完成”。他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山谷间,只剩下融雪滴落的声音,和远方白狼坳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狼嗥。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即将踏入深渊的、沉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