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张

作者:deeplook 更新时间:2025/7/14 19:56:49 字数:3702

夕阳熔金,将苍狼角余部的石屋群染上一层温暖而悲壮的赤铜色。雪线早已退至山腰,营地边缘顽强钻出的嫩绿草芽在晚风中微微摇曳,宣告着严冬的彻底溃败。然而,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气氛却如同凝固的冰河。

所有留守的族人——战士、妇孺、老人——都沉默地聚集在此,目光聚焦在通向白狼坳方向的谷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与沉重。距离李胤孤身进入那死亡之地,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每流逝一刻,绝望便如同冰冷的藤蔓,在人们心头缠绕得更紧一分。

阿史那云殊站在人群最前方,紧挨着部落首领阿史那赤罕。她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金褐色的竖瞳死死盯着谷口方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赤罕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尊铁塔,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宽厚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老猎人乌恩拄着拐杖,浑浊的老眼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深沉的忧虑,口中喃喃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祷词。

就在这时!

谷口方向,几道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被夕阳拉长的光影尽头。

死寂的营地瞬间被引爆!

“回来了!是公子!还有萨仁和月伦!还有……慕容姑娘!”瞭望塔上眼尖的少年扯着嘶哑的嗓子吼破了音!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带着哭腔的欢呼与难以置信的狂喜交织在一起!“月伦,你这孩子怎么又偷跑....”阿史那赤罕的眼泪突然决堤,刚才的“铁塔”如同换了一个人。

人们蜂拥着向前冲去,随即又在看清来人模样时,如同被无形的墙壁挡住,骤然收住脚步,爆发出更大的、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喧嚣!

归来的身影狼狈不堪。李胤走在最前,浑身沾满干涸的泥浆、草屑和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血块——有他自己的,也有巨狼的。他左边额角的小角根部,一道新鲜的划痕皮肉翻卷,渗出的血迹蜿蜒而下,凝固在脸颊上,如同一条狰狞的纹身。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坚韧兽皮临时缝制的巨大皮囊,皮囊口用藤蔓死死扎紧,里面不断传来细微的、带着恐惧和奶味的哼唧声,还有东西在奋力挣扎蠕动!

他身后紧跟着赫连萨仁。小家伙几乎是被李胤半拖半扶着前行,小小的脸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黑色的瞳孔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他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费力,仿佛肺部被无形的锯齿拉扯,发出细微而痛苦的嘶嘶声。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学徒袍,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阿史那月伦走在萨仁身侧,她火红的劲装上溅满了大片大片暗褐色的狼血,早已干涸发硬。手中的玄铁长矛矛尖处,凝固着厚厚的、黑红色的血痂,散发着浓烈的腥气。她额角那对弯刀般的小角上沾着泥土,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和一丝强行撑起的桀骜。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臂——衣袖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下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三道爪痕!伤口边缘红肿,虽然被粗糙的布条草草包扎过,但渗出的血水依旧将布条染红。她咬着牙,拖着伤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而在他们三人之后半步,慕容明夷悄无声息地走着。她依旧是那身素色的斗篷,只是下摆和袖口沾染了泥点、草屑和几处喷溅状的暗红血渍。她的步伐甚至比平日更稳,仿佛只是踏雪归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李胤的冷硬,也无萨仁的痛苦,更无月伦的疲惫与倔强。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平静地扫过前方喧闹的人群,如同冰封的湖面,映不出半点波澜。她怀中同样抱着一只挣扎扭动的巨狼幼崽——正是那头在洞穴深处被萨仁血脉震慑后、又被月伦一矛贯喉的母狼所生的、个头最大的幼崽。幼崽锋利的乳牙在她小臂上留下了几道细密的血痕,正缓缓渗出血珠,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稳稳地抱着这团“战利品”。

然而,他们的组合本身——李胤的狠厉、萨仁的透支、月伦的惨烈、明夷的冰封般的冷静——却像一幅残酷而壮烈的画卷,刺破了弥漫的绝望!

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李胤却充耳不闻。他抱着那个挣扎的皮囊,目光穿透人群,径直走向空地中央那如同古树般伫立的身影——大祭司。明夷抱着另一只幼崽,无声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都随着李胤和明夷怀中的幼崽移动。当那细微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哼唧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时,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幼崽奋力蹬踹的声音。

李胤走到大祭司面前,一言不发,猛地一扯皮囊口的藤蔓!明夷也同时松开了手。

“嗷…呜…唧唧……”

三只湿漉漉、毛色灰扑扑、像小狗崽般大小的巨狼幼崽滚落在地!两只来自李胤的皮囊,一只来自明夷的怀抱。它们显然被憋坏了,骤然接触到空气和光亮,吓得浑身颤抖,挤在一起,发出惊恐而细弱的呜咽,小小的四肢乱蹬。它们太小,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浑身沾着粘稠的胎液和草屑,散发着浓重的奶膻味和巢穴的腥臊气。这弱小可怜的模样,与白狼坳深处那如同噩梦般的凶名形成了最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反差!

阿史那赤罕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四团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虎目圆睁,古铜色的脸上肌肉抽搐,写满了震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狼坳意味着什么!那是连他这样身经百战的部落首领都不愿轻易踏足的死亡禁地!偷取巨狼幼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眼前这三只小崽子……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它们孱弱的呜咽声,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抽打在所有人的认知上!而完成这一切的四人中,看起来最“干净”、最不狼狈的慕容明夷,却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寒意——这少女的平静,比鲜血和伤痕更令人心悸。

老猎人乌恩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神迹!

阿史那云殊猛地捂住了嘴,金褐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看着儿子额角的伤口和浑身狼藉,又看向地上那四只象征着不可能被征服的幼崽,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目光掠过明夷沾血的衣袖和那平静得可怕的面容时,心头更是微微一紧。

人群在死寂后爆发出更加汹涌的、带着狂热崇拜的呐喊!看向李胤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看向那四只幼崽的目光则如同看到了部落未来的图腾与守护神!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浪潮中心,大祭司却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她那枯槁的身躯裹在灰色毛皮长袍里,银灰色的发辫在晚风中纹丝不动。她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四只象征无上荣耀的幼崽,那双沉淀着无尽岁月智慧的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扫过眼前四个伤痕累累的归人。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赫连萨仁脸上。小家伙正努力挺直身体,试图掩饰自己的虚弱,但惨白的脸色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出卖了他。大祭司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能直接“触摸”到萨仁那如同被撕裂、被过度透支的精神力场。那黯淡的金色瞳孔,是血脉之力强行爆发又濒临枯竭的明证。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阿史那月伦。那染血的矛尖,左臂狰狞的爪痕,还有那强行支撑、眼神倔强却掩不住疲惫的姿态……一切都清晰地映在她眼中。当她的目光扫过月伦紧握矛杆、指节发白的手指时,月伦饱满的胸脯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注视,垂下眼睑。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胤。看着他额角凝固的血痕,看着他冷硬如初、却难掩一丝疲惫的狼眸,看着他怀中空了的皮囊。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皮肉,看到了他紧绷的神经下那一丝成功后的松弛,也看到了那松弛之下更深的、对未知终局的警惕。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在慕容明夷身上。看着她素袍上的血点泥污,看着她小臂上被幼崽咬出的细细血痕,看着她怀中刚刚放下的那只最大、挣扎也最凶猛的幼崽。然而,最让大祭司停留的,是她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如同封冻了千载玄冰的深渊湖面,没有疲惫,没有后怕,甚至没有一丝成功的喜悦或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虚无的沉静。仿佛那白狼坳的腥风血雨、那险死还生的搏杀,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按部就班、早已写好结局的棋局。这份超然的冷静,甚至比月伦的伤痕和萨仁的透支,更让大祭司感到一丝源自古老智慧的凛然。

在这片死寂般的审视中,大祭司终于缓缓抬起枯槁如树枝的手。她没有指向任何人,也没有呵斥。她的指尖越过李胤和明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轻轻抚过地上那只个头最大、也最凶悍(此刻却同样恐惧颤抖)的幼崽的背脊。幼崽细软潮湿的毛发在她指下微微起伏,那冰冷的触感让小家伙猛地一哆嗦,呜咽声都小了下去。

“第一试,醒河之水,你破开了冰封的桎梏,取回了新生之源。”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喧嚣,每一个字都像古老的岩石在碰撞,“第二试,夺嗣之险,你们带回了白狼坳最深处的火种,点燃了苍狼角部未来的獠牙。”她的目光掠过李胤、萨仁、月伦,最后在慕容明夷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短暂停留。

“几个月之后的夏天,苍狼角部会盟仪式上,最后的试炼你会和苍狼角部其他的“准大勇者”一起进行。”

她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雪原风暴的深邃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们。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胜利的表象,直抵心灵深处最幽暗、最柔软、也最需要被淬炼的地方。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勾勒着她佝偻却无比挺拔的身影,如同矗立在通往终极之路上的古老界碑。

人群的狂热在无声的威压下渐渐冷却,化为一种敬畏的沉默。

萨仁艰难地抬起头,淡金色的瞳孔努力聚焦,望向大祭司,又下意识地转向旁边的慕容明夷。当他的目光触及明夷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瞳时,小小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在那双眼睛里,他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温暖,只映照出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般的寒光——那是计划达成后的绝对理性,是“刃”归鞘后的沉寂,是……一种让他本能感到陌生与畏惧的绝对平静。这平静,比白狼坳的暴戾更让他心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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