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城市。风卷着细碎的雪,打着旋儿,发出低沉的呜咽。
顾椿绪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墙角,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抑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熟悉的闷痛,让她忍不住弓起背,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咳得瘦削的肩膀簌簌发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掌心摊开,只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意——肺腑深处的不适,此刻更像是被寒冷激起的抗议。十五岁,本该是鲜活的年纪,她却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带着尖刺的脆弱植物。身后那个名为“家”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冰冷的争吵和令人窒息的失望,像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走,离开这里。去哪儿?不知道。她只是麻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身体里的力气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
“咳咳……”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她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意识也开始模糊。真累啊……就这样睡过去,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那些冰冷和疼痛了?
就在黑暗即将温柔地吞噬掉最后一丝知觉时,一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暖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稳稳地笼罩了她。轮胎碾过积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感,在她身前不远处悄然停下。
风雪似乎都被这突兀降临的温暖隔绝在外。
顾椿绪被光刺得微微眯眼,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朦胧的视线,她看到一辆线条流畅优雅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位沉默而强大的守护者。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那片温暖的光晕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一张令人屏息的脸庞。肌肤是上等瓷器般的细腻白皙,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乌黑的长卷发柔顺地垂落,勾勒出优美的下颌线。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宁静的湖泊,眼尾微微上挑,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温柔的关切。她的目光穿过风雪,精准地落在顾椿绪身上,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的暖意。
没有怜悯的施舍,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纯粹的、温暖的、带着一丝讶异的担忧。红唇微启,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声音随之响起,不高,却像温润的玉石落入清泉,清晰地传入顾椿绪耳中:
“天哪……”那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舒适的磁性,尾音微微拖长,充满了怜惜,“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的目光在顾椿绪苍白的脸颊、单薄发抖的身体上柔和地扫过,那份担忧更加真切了。她微微向前倾身,姿态优雅而充满保护欲,语气温和得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冻坏了吧?快上车来暖和暖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却让人生不出半点抵触的温柔力量,“外面太冷了,会生病的。”
没有冰冷的选择,没有残酷的对比。只有温暖的邀请,如同寒夜里突然出现的、散发着热气的壁炉。
顾椿绪冻僵的心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那双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睛,里面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关心。这温暖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冰冷绝望的灵魂。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从天而降的善意背后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朝着那片温暖的光源和那张温柔的脸庞,极其微弱地、信任地,点了一下头。
风雪中,一个穿着得体制服、表情恭敬的司机迅速下车,动作轻柔地拉开车门。同时,后座那位美丽的女士也微微侧身,似乎随时准备伸出手接应。
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和干燥暖气的、令人无比舒适的热风涌了出来。司机小心地将蜷缩在墙角、已经失去知觉的少女抱进了温暖如春的车厢,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车窗无声升起,将凄厉的风雪彻底隔绝。车内温暖、静谧,弥漫着好闻的淡香。
伍昭懿垂眸,看着被安置在宽大柔软座椅上、脆弱得像初雪般易融的少女。她的眼神温柔得能化开坚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呵护感,用指尖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拂开少女额前被雪水濡湿的碎发,又用带着馨香的手帕,极其细致地擦拭掉她脸颊和唇角的污迹与雪水。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可怜的孩子……”她低低地叹息,声音轻得像羽毛,充满了母性的怜爱,目光在少女苍白却难掩清秀的脸上流连,“冻成这样,你家里人会心疼的吧。”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少女冰冷的手背上,轻轻覆住,仿佛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眼神温柔似水,专注地看着昏睡的顾椿绪,唇角那抹柔和的弧度始终未曾消失。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入夜色,载着迷途的少女,驶向一个被温暖和安全感包裹的未来。车窗外风雪依旧,车内却如春日般和煦。伍昭懿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顾椿绪身上,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这一刻,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位从天而降的、强大而温柔的守护天使。
深渊,披上了名为“温柔乡”的华丽锦袍,无声地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