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冠英(秦沐剑)觉得自己像个被精心打扮过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跟在龙后赛琳娜身后。那条该死的黑曜石龙尾在层层叠叠的华丽裙摆下不安分地扭动,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布料,带来一阵阵滑腻别扭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非人属性。
束腰勒得他呼吸不畅,脚下那双镶嵌紫晶的高跟鞋更是如同刑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晃晃,全靠一股不服输的蛮力硬撑着才没再次摔倒。
穿过一条又一条镶嵌着发光宝石、两侧墙壁雕刻着巨龙腾飞图案的恢弘长廊,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复杂,食物的芬芳、熏香的馥郁、还有各种强大龙族自然散发出的、或灼热或冰冷或锋锐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穹顶高远,仿佛真正的星空投影其上,无数星辰缓缓流转,洒下清冷而璀璨的辉光。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倒映着穹顶的星图和殿内辉煌的灯火。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拔地而起,柱身缠绕着栩栩如生的巨龙浮雕,龙睛镶嵌着硕大的宝石,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宫殿中央,是一张长得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晶石长桌!桌面光滑剔透,下方似乎有熔岩般的金色液体缓缓流淌。此刻,长桌两侧已经坐满了身影。
仅仅一眼扫过去,秦沐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
强!太强了!
那些随意坐在桌旁的身影,每一个散发出的气息都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有的如同沉寂的火山,内里蕴含着焚尽万物的恐怖热力;有的如同万载玄冰,仅仅是目光扫过都让人灵魂冻结;有的则锐利如出鞘的神剑,锋芒毕露,割裂空气!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近乎完美的人形,只是发间或额角探出象征性的龙角;有的则保留着部分龙族特征,比如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手掌,或是身后拖曳着不同形态的龙尾。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众生的傲慢与威严。
这就是龙族的高层!这就是他曾经立志要屠灭的、最顶级的恶龙!
一股源自屠龙者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和本能的敌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让秦沐剑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摸向并不存在的屠龙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警告!检测到强烈敌意波动!目标:全体龙族长老!警告!该情绪极易引发群体性敌意反弹!生存概率暴跌!请宿主立刻收敛!立刻!】灵魂深处,【龙族公主生存指南】的警报如同丧钟般疯狂敲响,冰冷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秦沐剑猛地一颤,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空洞麻木的表情,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陛下,龙后陛下到!冠英殿下到!”侍立在殿门旁、穿着银色鳞甲的高大龙卫高声唱喏。
唰!
一瞬间,长桌两侧所有强大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实质性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过来!绝大部分都落在了赛琳娜身后、那个穿着华丽紫裙、身影僵硬、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琉璃的“楚冠英”身上!
好奇、审视、探究、惊艳、疑惑……种种复杂而锐利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秦沐剑死死罩住。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解剖台上的虫子,无所遁形。额角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
“哈哈哈!吾的宝贝女儿终于来了!”龙王奥伯隆那如同滚雷般的大笑在长桌尽头的主位上响起,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他站起身,熔金般的竖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宠爱和喜悦,仿佛之前浴室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那恐怖的龙威也收敛了大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存在感。“快!到父王身边来!让父王好好看看!”
奥伯隆的声音如同赦令,那些聚焦在秦沐剑身上的、带着探究和压力的目光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几道依旧若有若无、如同跗骨之蛆般粘在他背后,冰冷而阴鸷。
秦沐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命般,拖着沉重的裙摆和尾巴,在无数道目光的余光注视下,踉跄着朝着长桌尽头那最耀眼、也最危险的位置挪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滑的黑晶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慌乱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异常刺耳。
好不容易挪到主位旁,奥伯隆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揽住了秦沐剑(楚冠英)纤细的肩膀,将他半强迫地按在了紧挨着自己右手边的华丽座椅上。那座椅宽大得离谱,铺着厚厚柔软的雪白皮毛,但对秦沐剑来说,却如同针毡。
“冠英,感觉如何?这身裙子可是你母后特意为你苏醒准备的,用的是深渊魔蛛的星辉丝,配上你黑曜石龙族的血脉,真是相得益彰!美!太美了!”奥伯隆上下打量着女儿,熔金竖瞳里满是满意和炫耀,洪亮的声音震得秦沐剑耳朵嗡嗡作响。
“谢…谢父王,谢母后。”秦沐剑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奥伯隆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坐在奥伯隆左手边、脸上挂着温婉笑容、眼神却深不见底的龙后赛琳娜。
“嗯,气色还是差了些,神魂尚未稳固。”奥伯隆伸出粗糙的手指,似乎想捏捏女儿苍白的脸蛋,秦沐剑吓得身体猛地一缩,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奥伯隆的手顿在半空,熔金竖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又化作宠溺的笑意,“哈哈,还是这么怕羞!好了好了,父王不逗你了。来,尝尝这个,冰海深渊的千年雪蛤膏,最是滋养神魂!”
说着,他大手一挥,旁边侍立的龙仆立刻恭敬地将一个精致的、散发着彻骨寒气的冰玉小盅放在了秦沐剑面前。小盅里是晶莹剔透、如同果冻般的膏体,散发着诱人的清甜香气和浓郁的生命能量波动。
秦沐剑看着眼前这价值连城的“补品”,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吃?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冠英殿下,”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平稳温和的声音从长桌稍远的位置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父慈女孝”假象。
秦沐剑心头一紧,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一位坐在长桌中段的老者。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袍,面容清癯,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额前探出两支小巧而精致的银白色龙角。他的眼睛是温和的银灰色,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平和,如同一位饱学的智者。
但秦沐剑的灵魂却在疯狂尖叫!危险!极度危险!就是这个声音!那个躲在廊柱阴影后、如同毒蛇般阴冷的低语!索尔长老!银龙!
“殿下沉睡经年,此番苏醒,实乃我龙族之大幸。”索尔长老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微微欠身,姿态恭敬无比,“只是观殿下气色,神魂似乎仍有不稳之象?不知殿下苏醒时,可曾感觉到有何异样?比如……神魂震荡?或是记忆有所缺失?”他的话语关切备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着秦沐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眼神波动。
来了!试探!
秦沐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脑门!他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连那条不安分的尾巴都僵直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索尔长老那看似温和、实则洞悉一切的目光,试图模仿记忆中那些贵族小姐的娇弱姿态。
“多…多谢索尔长老关心。”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努力想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结果比哭还难看,“是…是有些迷糊……头……头疼……记不清很多事了……”他抬手,状似无意地扶了扶额角,动作笨拙而僵硬,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这不是演技,而是真实的恐惧带来的生理反应。
“哦?”索尔长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锐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脸上的关切之色更浓了,“头疼?记忆缺失?这可不是小事。神魂乃根本,若有损伤,后患无穷啊。陛下,龙后陛下,”他转向奥伯隆和赛琳娜,语气恳切,“为殿下安危计,老朽建议,是否请大祭司……”
“不必!”奥伯隆大手一挥,声若洪钟,直接打断了索尔的话,“冠英刚醒,神魂不稳是正常的!静养些时日就好了!大祭司那边正在准备龙神祭典,哪有空管这些小事!索尔长老,你多虑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熔金竖瞳扫过索尔,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赛琳娜也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婉依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索尔长老有心了。冠英的状况,我与陛下自有分寸。当务之急,是让她好好休养,熟悉身体,恢复元气。其他的,不急。”她说着,目光淡淡地瞥了秦沐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秦沐剑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瞬间看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索尔长老被龙王龙后联手堵了回来,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谦恭地低下头:“陛下与龙后陛下思虑周全,是老朽僭越了。殿下吉龙天相,定能早日康复。”他不再追问,但那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视线,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秦沐剑身上。
秦沐剑刚松了口气,以为暂时过关。
“姐姐!姐姐!茜茜也要坐姐姐旁边!”
一个清脆娇嫩、带着无限依恋的嗓音,如同天籁,又如同魔音,猛地从大殿入口处响起!
只见一个小小的、闪耀着七彩光芒的身影,像一颗失控的流星,撞开侍立的龙仆,无视了长桌两侧那些气息恐怖的长老们投来的或惊讶、或皱眉、或玩味的目光,炮弹般朝着主位方向直冲而来!
是茜茜莉娅!
这小魔星睡醒了!
秦沐剑瞬间魂飞魄散!他眼睁睁看着那颗七彩小炮弹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势,目标明确地朝着他的怀里撞来!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自己再次被扑倒在地、在满殿龙族大佬面前上演“姐妹情深(物理)”的灾难性画面!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刚才浴室里那一幕要在所有龙族长老面前重演了!索尔那个老银币绝对会借机发难!
秦沐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熟悉的、带着糖果甜香的“致命拥抱”。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
就在茜茜莉娅即将撞进秦沐剑怀里的瞬间,一只覆盖着细密漆黑鳞片、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小水晶龙的前方,恰好挡在了她的额头前。
那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得毫厘不差,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简洁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茜茜莉娅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她疑惑地抬起头,紫水晶般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个如同沉默阴影般矗立在龙王奥伯隆巨大王座侧后方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暗沉鳞甲,身形高大挺拔,如同矗立在悬崖边的孤峰。他大半张脸隐在头盔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如同深渊寒潭般的黑色竖瞳!
护卫长,烬焰!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移动到了这个位置,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茜茜莉娅殿下,”烬焰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请回到您的座位。您的座位在那边。”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长桌中段、靠近龙后赛琳娜方向的一个稍小的、同样华丽的座椅。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逾矩,语气也听不出丝毫命令,但那只拦在茜茜莉娅面前、覆盖着冰冷鳞片的手,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茜茜莉娅看看那只拦住她去路的手,又看看近在咫尺、脸色惨白如纸的姐姐楚冠英(秦沐剑),紫水晶般的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眼看第二波惊天动地的哭嚎就要爆发。
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凝滞。所有长老的目光都饶有兴致地聚焦过来,连龙王奥伯隆都微微皱起了眉头,龙后赛琳娜的眼神则变得更加深邃难测。索尔长老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秦沐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小祖宗要是再哭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烬焰那只拦在茜茜莉娅额头前的手,覆盖着漆黑鳞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的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难辨的黑色火星,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
下一秒,正要张嘴嚎哭的茜茜莉娅,小身子猛地一僵!
她紫水晶般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烬焰那只手,又猛地扭头看向坐在王座上、眼神深邃的母后赛琳娜,小脸上委屈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垮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混合着忌惮和不甘心的、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
她瘪着嘴,紫水晶般的大眼睛里泪花还在打转,但惊天动地的哭嚎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发出一声极其不甘心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抽泣。
她狠狠地瞪了烬焰一眼,又依依不舍、万分委屈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不得亲近的姐姐楚冠英(秦沐剑),最终,在烬焰那如同深渊般毫无波澜的黑色竖瞳注视下,以及母后那无声的威压下,她像只斗败的小孔雀,耷拉着七彩的小脑袋,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朝着自己的座位挪去。那小模样,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灾难,就这样被护卫长烬焰无声无息、却又强势无比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大殿里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不少长老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审视,重新打量起那个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的黑龙护卫长。
秦沐剑僵在座位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华贵的衣裙内衬。他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偷偷抬眼,看向依旧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龙王身侧的烬焰。
阴影笼罩着烬焰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依旧垂着眼帘,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但秦沐剑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如同深渊寒潭般的黑色竖瞳,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一眼。
那目光冰冷、漠然,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秦沐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个护卫长……绝不是简单的角色!
就在这时,索尔长老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笑意,如同淬了毒的蜜糖,轻飘飘地落在大殿中央:
“烬焰护卫长,真是尽职尽责。不过,冠英殿下与茜茜莉娅殿下姐妹情深,一时情难自禁也是常理。倒是……”他话锋一转,银灰色的眼眸带着探究的笑意,再次精准地落回秦沐剑惨白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老夫观冠英殿下,似乎对烬焰护卫长……格外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