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焰那双从阴影中完全暴露出来的、深渊寒潭般的黑色竖瞳，如同最冰冷的探针，毫无情绪地钉在秦沐剑（楚冠英）惨白惊骇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受伤后的痛苦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漠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
偏殿内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莉娜胸口涌出的、属于人类的温热鲜血，混合着烬焰肩胛处流淌下来的、带着奇异硫磺气息的滚烫龙血。两种截然不同的血液在冰冷光滑的晶石地面上蜿蜒流淌，如同扭曲的藤蔓，最终在秦沐剑眼前不远处，悄然交汇，晕开一小片暗沉粘稠的污迹。
秦沐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到了！
看到了莉娜扑倒在地、微微抽搐的身体下，那不断扩大的、刺目的鲜红！那是他曾经无数次在同伴身上看到过的颜色！是生命的流逝！
他也看到了烬焰胸前狰狞的伤口，那暗红色的、带着点点如同熔岩碎屑般光泽的龙血，正顺着漆黑的鳞甲不断滴落！
龙血！那是他曾经发誓要流尽斩绝的、宿敌的血液！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巨大冲击和生理性反胃的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想要干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起来。
“唔……”一声痛苦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从倒在地上的莉娜口中溢出。她艰难地抬起头，银色面具的下半部分已经被她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
那双寒星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和冰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茫然和……一种被彻底撕碎的绝望。她的目光越过近在咫尺的龙后赛琳娜，越过那冷漠如山的护卫长烬焰，最终，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摔倒在地、脸色惨白如鬼的秦沐剑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巨大的不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极其微弱的、荒谬的……求助？！
秦沐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莉娜……他曾经的战友……他发誓要守护的人……此刻正用这样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而他自己……却披着龙族公主的皮囊！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本就脆弱的理智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彻骨、如同极地风暴般的恐怖气息，猛地从龙后赛琳娜身上爆发开来！
她依旧站在原地，月白华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张雍容绝美的脸上，再无半分温婉，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属于上位掠食者的极致冰冷！那双深不见底的暗金色眼眸，此刻如同两颗燃烧着寂灭之火的星辰，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扫过整个血腥狼藉的偏殿！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空间漩涡消失的地方，眼神冰冷刺骨，仿佛穿透了空间，锁定了那个背叛者逃亡的方向。随即，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濒死的莉娜，没有停留，如同扫过一件垃圾。最后，那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目光，落在了秦沐剑身上！
秦沐剑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丢进西伯利亚的冰原！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恶心和痛苦，他身体僵硬，连颤抖都忘记了。
“母……母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那被冻结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赛琳娜没有回应他。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秦沐剑撕裂的裙摆、狼狈的姿态、惨白的脸色，最终，落在了他因为剧烈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沾着一点自己摔倒时蹭上灰尘的手上。
“冠英，”赛琳娜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冰晶碰撞，清脆、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你受伤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秦沐剑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划痕。大概是刚才摔倒时，被碎裂的晶石地面边缘蹭破了一点油皮。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暗金色光泽的血液，正从那道细小的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来。
秦沐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渗出的、带着奇异暗金光泽的血液时，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
龙血！
这是他自己的血！
是这具“楚冠英”身体里流淌的、属于黑曜石龙族公主的龙血！
“不……不是……”秦沐剑猛地摇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而扭曲变形，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想抹掉那点刺眼的暗金色泽！仿佛那是什么最肮脏、最可怕的诅咒烙印！
然而，赛琳娜的动作更快！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手指。
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吸力瞬间笼罩了秦沐剑！他根本无法抵抗，整个人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只带着细小伤口、渗出暗金血液的手，不受控制地被牵引着抬起，伸向赛琳娜！
“母后！不要！”秦沐剑惊恐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但那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送到了龙后赛琳娜的面前！
赛琳娜伸出那保养得如同少女般细腻白皙的手指，指尖泛起一层柔和温润的白色光晕。她没有去触碰秦沐剑的伤口，而是极其精准地，用指尖轻轻拂过那点刚刚渗出、还带着温热体温的、暗金色的血珠！
指尖沾染上那点暗金色的血液。
赛琳娜低下头，暗金色的眼眸凝视着自己指尖那点微小的血渍。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凝视着宇宙的终极奥秘。那点暗金色的血液，在她白皙的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流转着点点深邃的星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偏殿里只剩下莉娜那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痛苦喘息声，以及烬焰胸前伤口处，龙血滴落在晶石地面上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秦沐剑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死死地盯着赛琳娜那张冰冷无波的绝美脸庞。他能清晰地看到，龙后那深不见底的暗金色眼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泛起一圈圈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复杂的涟漪！
震惊！难以置信！冰冷的审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激动？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如同亘古冰山般的……了然！
赛琳娜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秦沐剑惨白惊惶的脸上。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冰冷和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骨髓都发寒的穿透力！仿佛在这一刻，她终于彻底看穿了眼前这具华丽皮囊下隐藏的、那个惊惶不安、格格不入的灵魂！
秦沐剑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道目光下彻底粉碎！无所遁形！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完了……彻底暴露了……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轻笑，从赛琳娜那形状完美的唇瓣间逸出，打破了死寂。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在秦沐剑的心上。
她缓缓收回了沾染着暗金色龙血的手指，指尖的白光敛去。她没有再看秦沐剑，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探查从未发生过。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如同磐石般矗立、胸前伤口仍在淌血的烬焰，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威严的冰冷：“烬焰。”
“属下在。”烬焰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透体的伤口不存在。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龙后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处理掉。”赛琳娜的目光扫过地上濒死的莉娜，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查清楚是谁放进来的，还有那个逃掉的叛徒，活要见龙，死要见尸。”
“是。”烬焰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如同最精准的机器。
“至于你，”赛琳娜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秦沐剑身上。那目光深邃难测，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有千钧重担瞬间压在了秦沐剑的肩头。“跟我回寝殿。”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命令口吻。不再是商量的“母后带你和茜茜回寝殿”，而是冰冷的“跟我回寝殿”。
秦沐剑浑身冰冷，如同坠入无底冰窟。他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他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在那双洞悉一切、深不见底的暗金色眼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
赛琳娜不再多言，转身，月白华袍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率先朝着偏殿通往寝殿的回廊走去。她的步伐依旧优雅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秦沐剑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下意识地看向烬焰，仿佛这个刚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护卫长，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烬焰依旧低垂着眼帘，如同沉默的雕塑。他胸前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滴着暗红色的龙血，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痕迹。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沐剑那充满绝望和求助的目光，只是如同执行命令的机器般，走向地上气息奄奄的莉娜。
就在秦沐剑彻底绝望，准备认命地跟上龙后那冰冷的背影时——
烬焰那覆盖着漆黑鳞片、刚刚拔出了破龙刃、还带着灼伤痕迹的左手，在俯身去抓莉娜的瞬间，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地动了一下！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光泽、如同最普通石子般的物体，被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精准地弹射而出！目标，正是秦沐剑脚下那撕裂的、曳地的华丽裙摆！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尘埃落地的声响。
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恰好卡在了秦沐剑左脚高跟鞋的细高跟和撕裂裙摆的褶皱之间！
秦沐剑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细微到极致的变化。他失魂落魄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下意识地抬起左脚，想要跟上龙后的步伐。
“咔嚓！”
一声脆响！不是骨裂，而是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在秦沐剑抬脚、高跟鞋即将离地的瞬间，极其“巧合”地垫在了鞋跟与光滑晶石地面的着力点上！
重心瞬间失衡！
“啊——！”
秦沐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再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朝着前方冰冷坚硬的地面狠狠摔去！这一次，他摔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都要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额头也重重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最糟糕的是，那条该死的黑曜石龙尾，在摔倒时本能地想要寻找平衡，尾巴尖狠狠甩起，不偏不倚，重重地抽打在他自己撕裂的裙摆掩盖下的大腿外侧！
“嘶——！”一阵尖锐的、混合着剧痛和巨大屈辱的抽气声从秦沐剑喉咙里挤出！他疼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尾巴抽打的物理疼痛（龙族体质强悍），而是因为这种自己打自己的、极致的荒谬感和羞耻感！
他趴在地上，疼得浑身蜷缩，眼泪混合着冷汗，狼狈不堪地滑落脸颊。那条象征高贵血脉的黑曜石龙尾，此刻正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尾尖还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它的主人。
走在前面的龙后赛琳娜，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摔倒动静惊动。她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冰冷的目光扫过趴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眼泪汪汪、狼狈到极点的“女儿”。
赛琳娜那双深不见底的暗金色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风暴！那洞悉一切的了然，被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冰冷外壳的……烦躁和无奈所覆盖！
她看着秦沐剑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冰冷，更像是一个终于忍无可忍的母亲，看着自己那个屡教不改、笨手笨脚、不断闯祸的蠢孩子！那眼神里充满了“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你到底还要丢脸到什么时候？！”的无声控诉！
赛琳娜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耸的胸脯起伏了一下，仿佛在强行压下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她那张雍容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疲惫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抓狂”的神色！
她不再说话，甚至懒得再维持那优雅的姿态。她猛地转身，几步就跨到趴在地上、疼得直抽气的秦沐剑面前。
在秦沐剑惊恐、茫然、带着泪花的注视下，赛琳娜弯下腰，伸出那双白皙细腻、此刻却带着千钧力量的手——
没有温柔的搀扶，没有关切的询问。
她一把抓住了秦沐剑（楚冠英）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捏得秦沐剑腕骨生疼！
然后，在秦沐剑的惊呼声中，龙后赛琳娜如同拖拽一个沉重的麻袋，又像是拎着一只不听话的幼崽，完全无视了他膝盖的疼痛、额头的红肿、撕裂的裙摆和那条碍事的尾巴，就这么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拖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秦沐剑的脚尖甚至无法完全着地！他整个人被拖得踉踉跄跄，那条黑曜石龙尾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摩擦拖行，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膝盖和手肘的伤口不断摩擦着地面，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剧痛！
华丽的星空紫宫装长裙被拖曳得更加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尘和……他自己刚才摔倒时蹭上的、那点微不足道却刺眼无比的暗金色龙血！
“母……母后！疼！放手！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走！”秦沐剑又惊又痛又羞愤，语无伦次地挣扎着、哀求着，属于少女的清越嗓音因为疼痛和屈辱而带着哭腔。
然而，龙后赛琳娜充耳不闻！她那张绝美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万年寒冰，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抽动的眼角，泄露着她此刻濒临爆发的巨大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蠢到极致的孩子逼疯了的抓狂！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秦沐剑的手腕，拖拽的速度更快了！高跟鞋（赛琳娜的）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秦沐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回廊两侧墙壁上那些巨龙浮雕冰冷的竖瞳，仿佛都带上了无声的嘲笑。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灰尘的味道，还有……自己身上那点暗金色龙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
秦沐剑放弃了挣扎，如同一条被拖向屠宰场的死鱼。巨大的屈辱、身体的疼痛、灵魂的撕裂、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审判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
他只能被动地被拖拽着前行，看着龙后那冰冷决绝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听着自己那条象征高贵血脉的尾巴在冰冷地面上摩擦拖行的、如同丧钟般的沙沙声……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龙血的味道。
不仅仅是腥甜、硫磺和力量。
更是冰冷、屈辱、绝望……
和深入骨髓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