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软糯的童音和全然的依赖，如同温暖的糖浆，将维利蒂雅轻柔地包裹。
记忆是如此自然地融入她的脑海，抚平了所有可能的皱褶和疑虑。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迷茫也消散了，只剩下对眼前这个小妹妹的温柔爱怜。轻轻回握住伊菈瑞雅的小手，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姐姐也最喜欢瑞雅了。”
她微笑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柔软。
但看向瑞雅眼睛的那一刻，她微微愣住了。
那视线太专注了，已超越了寻常妹妹对姐姐的依恋。
维利蒂雅摇了摇头，将莫名的违和感归咎于刚睡醒的迷糊。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姐姐别动！”
伊菈瑞雅立刻紧张地按住她，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姐姐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
几乎是随着她的话语，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维利蒂雅确实感到有些虚弱无力，只好重新躺了回去。
“我……怎么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那段“记忆”里似乎没有关于生病的具体细节。
“姐姐只是太累了。”
伊菈瑞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语气肯定。
“多休息就好了。瑞雅会在这里陪着姐姐，哪里都不去。”
她的笑容依旧甜美。
就在这时——
“维利蒂雅！”
一声模糊而焦急的呼唤，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厚重的帷幕，微弱地敲击着维利蒂雅的耳膜。
维利蒂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姐姐？”伊菈瑞雅歪着头，关切地看着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仿佛生怕她消失。
“……好像听到什么声音？”维利蒂雅不确定地低语，紫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没有声音呀。”伊菈瑞雅立刻摇头。
“一定是姐姐听错了。这里只有我们哦。”
那遥远的呼唤没有再响起。
她也没有再试图起身或追问，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伊菈瑞雅抱着她的手臂，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姐妹间的琐碎趣事。
“瑞雅。”维利蒂雅突然出声，打断了不知疲倦说着过往趣事的伊菈瑞雅。
“怎么了，姐姐？”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无辜，血红色的眼眸里闪着微光。
“还特意装出这幅乖巧的样子来，絮絮叨叨说这么多……”
维利蒂雅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属于姐姐的威严:“你还真是努力的不想让我想起来呢。”
“诶……姐姐在说什么呢？”她眨巴着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声音依旧软糯。
但她的手却不协调的微微抬起了。
“还装傻？”维利蒂雅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没好气的宠溺。
“你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呢！《帝国继承法修正案》的摘要和评述，明天就要交给老师了吧？是不是又想赖掉，所以才在这里缠着我？”
她血红的眼眸再次眨了眨，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情绪。
但很快，那丝情绪被更深的委屈所取代。
伊菈瑞雅的小嘴微微嘟起，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声音变得更小了，带着心虚：“……那个好难嘛……那么多条文，根本记不住……”
她居然顺势承认了！
维利蒂雅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那点因为刚才"幻听"和过度专注眼神而产生的细微违和感，顿时被这"合理"的解释冲散了。
她失笑地摇摇头，记忆里关于妹妹学习上偶尔偷懒耍小聪明的片段自动浮现，佐证了这一点。
“这次就饶过你。”
维利蒂雅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不过，不是让你不做，而是——姐姐陪你一起做。现在就去书房，哪里不会我教你。”
她说着，试图再次坐起身。
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提到"正事"，她觉得自己必须负起姐姐的责任。
然而，伊菈瑞雅却再次按住了她，小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急切的表情：“不要！姐姐不舒服！要休息！作业……作业瑞雅自己会做的！”
她似乎非常抗拒离开这个房间，或者说，抗拒维利蒂雅脱离这个被精心营造的"休养"状态。
维利蒂雅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忽然心一软。
也是，自己还病着呢，而且妹妹这么心疼自己……
她沉吟了一下，做出了让步：“那这样吧，今天先休息。作业明天早点起来，姐姐再教你。”
她顿了顿，看着妹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眼中闪烁的光芒让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补充道：“不过可不能偷懒哦，明天一定要完成。”
“嗯！瑞雅保证！”
伊菈瑞雅用力点头，小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承诺。
她重新趴回床边，心满意足地抱着维利蒂雅的手臂，小声哼起不成调的、旋律有些古老怪异的摇篮曲。
维利蒂雅放松下来，感受着妹妹的依赖和关心。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瑞雅只是格外粘人，格外担心自己罢了。
倦意再次袭来，在那古怪却轻柔的哼唱中，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
伊菈瑞雅的哼唱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血红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维利蒂雅沉睡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维利蒂雅在一种极其舒适温暖的感觉中缓缓醒来。
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张柔软的儿童床上，身上盖着暖和的鹅绒被。
房间里光线柔和，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伊菈瑞雅不在床边。
“姐姐醒啦？”软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维利蒂雅转过头，看到伊菈瑞雅正端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粥，还有一小杯清水。
“瑞雅给姐姐做了吃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小脸上带着期待和一点点小骄傲，“是姐姐最喜欢的蜂蜜燕麦粥！”
维利蒂雅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记忆里，自己确实很喜欢甜食。
她撑着坐起身，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比之前好多了。
“我们瑞雅真能干。”她微笑着，揉了揉妹妹柔软的黑发。
伊菈瑞雅开心地笑了，主动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仔细吹了吹，才递到维利蒂雅嘴边：“姐姐，啊——”
维利蒂雅失笑，顺从地张嘴吃了下去。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香甜软糯，味道…完美地符合她的喜好，但是，有些甜到生腻了。
“好吃吗？”伊菈瑞雅睁大眼睛问。
“嗯，非常好吃。”维利蒂雅勉强地点头。
伊菈瑞雅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继续一勺一勺地喂她，动作细心又专注。
吃完粥，她又递上清水。整个过程温馨得不像话，仿佛她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亲密无间。
然而，在这温馨的氛围中，维利蒂雅那被糖浆包裹的潜意识，再次捕捉到了一股不协调感。
太安静了……从她醒来至今，除了瑞雅的声音和动作发出的细微声响，整个宅邸依旧死寂。
没有女仆前来询问，没有伯爵可能的探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房间和她们两人。
这粥的味道也很奇怪……也不是不好吃，只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明明她已经嫌它有些腻的过分，却还觉得她好吃。
维利蒂雅觉得自己不是脑子坏掉了就大概是味觉出了差错。
这些念头如同幽灵般闪过，但很快被“妹妹如此贴心懂事”的欣慰感所覆盖。维利蒂雅将其归咎于生病带来的多思多虑。
“姐姐要再睡一会儿吗？”
收拾好餐具后，伊菈瑞雅问道。
维利蒂雅摇摇头：“躺久了有点闷，想看看书。”
她记得“记忆”里，这个房间是有一个小书架的。
伊菈瑞雅的血眸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立刻点头：“好呀！瑞雅去给姐姐拿！”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墙边的樱桃木小书架前，手指在一排排精美的书脊上划过，最后精准地抽出了一本封面绘着星空图案的童话故事集——同样是"记忆"中维利蒂雅这个年纪时会喜欢的读物。
“姐姐看这个！”她献宝似的把书递过来。
维利蒂雅接过书，随口道：“瑞雅一起来看吧。”
她记得妹妹这个年纪，应该也开始启蒙识字了。
伊菈瑞雅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瑞雅想看姐姐看！瑞雅喜欢听姐姐讲故事！”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维利蒂雅笑了笑，翻开书页。故事很有趣，插图精美，她很快沉浸其中。
伊菈瑞雅就安静地趴在她身边，看着她阅读的侧脸，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直到维利蒂雅无意中问了一句：
“现在几点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伊菈瑞雅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刹那，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还是被维利蒂雅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
“……嗯，快傍晚了呢。”
伊菈瑞雅很快恢复天真烂漫的表情，指了指窗外。窗外的光线依旧保持着那种恒定的、朦胧的柔和，根本无法判断具体时辰。
“是嘛……”维利蒂雅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感觉有点累了，想再躺一会儿。”
“好！姐姐快休息！”伊菈瑞雅立刻殷勤地帮她掖好被角，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维利蒂雅闭上眼睛。
但这一次，她没有入睡。
那瞬间的凝固和慌乱，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破了温馨的糖衣，让她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的警觉。
她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
于是开始主动地、不动声色地测试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
伊菈瑞雅就在旁边，还是维持着刚才那副一直盯着她看的奇怪模样。
维利蒂雅没点破，而是状似无意地提议：“有点睡不着呢。瑞雅，我们好久没玩洋娃娃了，把‘安妮夫人’和‘骑士先生’拿出来好不好？”
这是"记忆"中她们常玩的游戏，那两个娃娃是她最喜欢的。
伊菈瑞雅没有半点不满：“好呀！”
她立刻跑到玩具柜前，没有翻找，就这么干脆精准地拿出了那两个娃娃——它们崭新得如同刚刚出厂，没有任何玩耍过的痕迹。
维利蒂雅接过娃娃，手指摩挲着娃娃过于光滑的脸颊，心中的违和感加深了。
她记忆里的这两个娃娃，明明陪伴着她们度过了整个童年。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配合着玩了一会儿"过家家"。
她又提议画画。伊菈瑞雅立刻准备好画具。维利蒂雅画了一幅记忆中和妹妹在花园里看过的向日葵。而伊菈瑞雅…她画出的向日葵，构图、色彩、甚至每一片花瓣的走向，都和"记忆"中维利蒂雅看的那朵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就像…完美的复制品。
一次次的测试，一次次的"完美"
维利蒂雅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这一切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剧，所有道具、台词、情节都严格按照剧本上演，不容许任何即兴和偏差。
眼前的“妹妹”，更像是一个竭尽全力维持着这场完美演出的敬业演员。
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回应，都精准地对应着"维利蒂雅的乖巧妹妹"这个角色应该有的反应。
但她似乎…缺乏真正属于“伊菈瑞雅”这个独立个体的、偶尔会超出剧本的、鲜活的小脾气和小任性。
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冰般的理智开始重新凝聚。
她看着再次依偎过来的"妹妹"，那双血红的眼眸依旧写满依赖。
但她此刻看到的，却是那依赖背后，一种近乎偏执的、害怕自己"出戏"的紧张。
这个空间，这个"妹妹"，都在拼命地维持着一个温暖的假象，试图将她永远留在这里。
为什么？
那个模糊的、焦急的呼唤…是谁？
真正的瑞雅…在哪里？
她自己…又到底在哪里？
维利蒂雅没有声张，她甚至配合地露出疲惫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瑞雅真好，一直陪着姐姐。”
“因为瑞雅最喜欢姐姐了。”
伊菈瑞雅立刻回应，将脸颊贴在她的手心里，重复着那句甜蜜的台词。
但这一次，维利蒂雅清晰地感觉到，贴着她掌心的皮肤，温度恒定得有些不自然，缺乏真正活物的细微温差变化。
她心中的警报，终于拉到了最高级别。
这温馨的牢笼，这甜蜜的陷阱，她必须想办法打破它。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个竭尽全力扮演着"完美妹妹"、似乎不能容忍任何"剧本"外事件发生的…存在本身身上。
她需要做一个更冒险的测试。一个真正超出"记忆"范畴的、属于现在这个维利蒂雅会做的、绝对不符合"姐姐"身份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