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很期待。”
我发现自己舔了舔嘴唇。我适时地回应了杰克的话，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他现在完全醉了。他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所以配合他并不难。
“我们到了！这里是仙女沉睡的地方。叫她奴隶感觉不太合适。嘿！你们一直守护着宝石，对吧？”
杰克带我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停着一辆相当巨大的马车。两个雇佣兵正在车前打牌。他们只是朝杰克点了点头。他们似乎对杰克的出现感到不快，毕竟他们已经彻夜值守，甚至连目光都没离开牌局。
“是的，我们有。该死的。一双。”
“两双。你输了，白痴。付钱。”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该死，还不快付钱，这可是他们间接对杰克说的话。不愧是醉鬼，杰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骂了。
“她可能睡着了。哈哈。我慢慢打开。”
他打开了马车的门。
车厢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脸。“真糟糕，”杰克嘟囔着，赶紧拿出手电筒。手电筒照亮了车厢，发出琥珀色的光芒。女孩一定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直直地盯着我们。
她下巴纤细。她现在大概十七岁吧？她打量了杰克一会儿，然后目光越过他，盯着我。“盯着”这个词用得非常准确。
一个人的目光背后通常都带着某种意图。今天早些时候，那个商人看我的时候，是为了嘲笑我。杰克看我的时候，也是为了博取好感。总而言之，我为了了解发生了什么，或者看看有什么进入了我的视线而看东西的次数出乎意料地少。我不禁好奇，野猫的目光是不是也如此呢？
人们的目光里自然会带着嘲笑、博取好感之类的欲望。纯粹盯着人看的场合只有两种。要么像野兽一样，既不想嘲笑也不想博取好感；要么完美到不需要向别人表露自己的欲望。光是这个女孩的目光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是贵族出身。劳拉·德·法尔内塞！公爵的尊贵千金。确切地说，她曾经是尊贵千金。你知道‘花之国度’战争的事吗？她是统领绣球花派的法尔内塞公国的第二代继承人。哈哈。真是位高权重的人。不，曾经是位高权重的人……”
杰克在我旁边继续喋喋不休。我和女孩面面相觑，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话语。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我把目光移开，就输了。没错。虽然我不知道这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是在考验我。
“太无礼了。”
我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测试。我不知道你的标准有多高，但你尽管评估我吧。我也会用我的标准来判断你是不是英雄。
'地位。'
叮，一个简单的全息图出现了。由于她的好感度低，所以只显示了最基本的一些信息。
姓名耐力攻击防御劳拉6157
毫米……。
说实话，真是令人失望。她比F级冒险者强多了，但也仅此而已了。如果要我给她排名的话，她大概在E级和D级冒险者之间。虽然十几岁的少女就能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她毕竟是位天赋异禀的人物，将来肯定会成为反英雄。指望她所有战斗属性至少都达到两位数，会不会有点贪心？
“她是不是一个在经历了困难和考验后不断成长的人，而不是一开始就很优秀的人……”
劳拉是个以不幸背景出名的NPC。明明是贵族千金出身，却最终堕落沦为奴隶。十年被奴役的阴影笼罩后，她凭借着恶魔般的计谋和暗算扭转了命运。如果她不是那种天才，而是那种能从经验中成长起来的人，那么探查她的必要性就会大大降低。我感觉之前一直涌上心头的希望，此刻正迅速消散。
就在这时，女孩开口了。
“你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我当时还在沉思，没能立刻回答她。直到她问了这个问题几秒钟后，我才发现她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赦免？”
“我问的是你的目光。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目光。”
女孩用右手捻着刘海。啊，这是劳拉每次沉思时都会做的习惯。她在游戏中也会这么做。我惊叹于这个世界对细节的关注程度，于是便回应了她。或许是因为她自然而然地使用了非正式的语言，而我最终也用正式的语言回应了她。
“我的眼神有问题吗？”
“你一开始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这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对我寄予厚望的人还有很多。然而，你的表情很快就变了。仿佛你的期望被背叛了，仿佛我没有达到你的期望。”
“哦？”
我的声音里绽放出一丝希望。仿佛我以为已经熄灭的余烬，不知何故又活了过来。我请求杰克允许我单独和她谈谈。
“不愧是杰克大人，真是个值得炫耀的奖品。”
“对吧？哈哈。她真的很漂亮，不是吗？就连我都没见过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
“我同意。我可以和你的奴隶单独谈谈吗？就一会儿。我真心想评估一下杰克爵士最珍贵的财产到底值多少钱。可以吗？”
杰克欣然接受了我的请求。我上了车，关上了车门。在整个过程中，女孩一直直直地盯着我。
我坐在她对面。
“法尔内塞夫人，看来您的主人只是根据您的外表来评价您。”
“叫我的名字就行。我的房子已经倒塌了。”
哦，她对自家姓氏也没什么执念。明明她应该一辈子都以高贵贵族的身份过日子才对。她不沉湎于过去的荣光，而是着眼于现在，嗯？我的希望渐渐升温了。
“没错。虽然她是那种长不大的孩子，但据说天才在孩童时期就显露出来。”
首先，如果她的精神状态不够出色，她就不可能获得铁血宰相的称号。
女孩继续说道。
“而且，‘主人’这个称呼对那位男士来说并不合适。”
“为什么？你是奴隶，他是奴隶商人。”
“他的职责就是把我送到某个地方。我很可能会被卖给别人。”
“这逻辑很奇怪，不管以后怎么样，你现在都是杰克的奴隶，就算卖给别人，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被卖掉。”
“你说得对。到最后，附身我多久，并不能决定他是否是我的主人。”
我心情愉快的问道。
“那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你的主人呢？”
“你不能。”
女孩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有多冷一样。
我曾是法尔内塞家十五年的尊贵千金，难道我的人生就被“法尔内塞”这个词所定义吗？不。过去六个月，我一直是杰克的奴隶，难道我的人生就被“杰克的奴隶”这个词所定义吗？不。未来很多年，我都会成为别人的奴隶。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个人会成为我人生的主人。归根结底，无论我隶属于何方，成为何人的奴隶，这些都只是巧合罢了。
我的嘴角上扬。
“……那什么不是巧合呢？”
“死亡！”
女孩也笑了。
对我来说，终有一天我会死，这是唯一必然且绝对的命题。即便我的生死由他人决定，但死亡，唯有死亡属于我。会有人替我去死吗？我能为了别人而死吗？不会的。每个人都会死。每个人都会自愿地死去。
“……”
劳拉·德·法尔内塞。我想起这女孩的死。她对勇者的投降请求嗤之以鼻，毫不犹豫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当时她脑子里也在想这个道理吗？除了死亡，她什么都可以放弃。
我默默地感动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遇见一个真正证明了自己信仰的人时才会有的。这丫头大概以为我是来收买她的吧。就算你拐弯抹角地收买我，我也不会屈服，她刚才可是跟我说过这番话的。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原则生活的人，她的外表令人眼花缭乱。
「演技已启动。」「运气之骰已从你手中滑落！对方怀疑你陈述的概率‘略微’降低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行动”了。
“劳拉，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哲学。这么说来，没有主人的可不止你一个。谁都没有主人。总而言之，无论是贵族、君主还是圣人，在最终灭亡的命运上，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对吧？”
“正确的。”
女孩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意这件事本身就极其危险。诽谤、叛国、亵渎，她同时犯下了这三项罪行，而其中一项就足以让她被砍掉四肢。我理解她身为公国第二继承人却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她或许只是名义上的继承人，实际上却被家族边缘化。她的想法在当今时代过于危险了。
“不过，你说没有人能够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无论是奋力克服困难的人生，还是毫无理由地冲动自杀的人生，你说这些最终都没有什么不同。嗯。”
我摆出一副真正好奇的表情。
“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现在不自杀呢？”
女孩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
“……”
时间静静流逝。漆黑的马车里，我们两人借着从车窗透进来的月光，互相凝视着。我听到杰克醉醺醺地在外面骚扰雇佣兵。这时，劳拉张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噢天哪，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我赶紧把手指塞进女孩的嘴里。
“呃！……呃！”
一阵剧痛传遍我的手指。劳拉用牙齿咬住了我的手指。她咬下去，真心想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咬得太用力了，我的手指都咬出血来了。要不是我事先预料到这种情况，用食指护住了她的舌头，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咬下去之前仔细思考了一下，对吧？你思考了好几分钟。”
“……”
女孩抬头用邪恶的目光看着我。我的手指流出的血顺着她的嘴唇流下，流过她的下巴，最后滴落在地板上。
“几分钟的沉思，这是你的哲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个人称之为生命意志。它是一件可恶的东西，阻止我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迅速死去，并迫使我继续活下去。”
“……”
“劳拉。我看上你了。我请求把你卖给我。”
我笑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毕竟采访很重要。嗯，你对魔族有什么私人仇恨吗？”
劳拉眼底的狠色变得更加浑浊，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