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劳拉从小就被教导要守护自尊。即便家族衰败，她沦为奴隶，各种粗俗的行为被强加于她，好让她的身体习惯这些行为，但她唯独自尊从未丢失。反正，在她看来，人生也没那么漫长。
有一次，她在自家花园散步时陷入沉思。她能感觉到仆人们正看着她，互相低声交谈。每当他们与她目光接触，就会用力地挥舞扫帚，装作一副专心打扫的样子。但劳拉看得出来，那些目光里带着嘲讽。
从小就是这样，光是看眼神就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至于她被传为“古怪的法尔内塞家千金”，不参加舞会和社交聚会，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读兵书的传闻，就连对外界充耳不闻的劳拉也心知肚明。虽然她拥有第二继承人的头衔，但这个头衔本身也不过是空壳罢了。
“名誉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劳拉注视着花园里一朵蓝色的菊花，菊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一切都顺其自然。”
几天前，一位被派往圣彼得堡学院的魔法师举办了一场颇具趣味的讲座。讲座的题目是“如何用生命来评判自然的正确方法？”。最终，他们批判了“静”的概念是错误的。万物皆流动。如果人类感觉生命自然中的某些东西停止了，那只是人类的误解。
感觉和运动，换句话说，我们如何感知事物的速度，都取决于我们脉搏的频率。我们的脉搏越快，我们感知世界的速度就越快。例如，家兔的脉搏是牛的4倍，这意味着它们对一个小时的感知比牛快4倍。因为它们可以行动得快4倍，所以它们的经验也是牛的4倍。因此，家兔的经验是牛的4倍……从人类到其他各种亚种和动物，即使它们存在于相同的时间框架内，一切事物在其内部生命中都以各自的速度流动。让我们假设人类的脉搏、感知和心智能力的流动要么减慢，要么加快！如果把人的童年、壮年、老年三个阶段缩短到千分之一，也就是一个月，脉搏就会加快一千倍⎯⎯⎯那么，人们大概就能悠闲地观赏飞箭了！’
老法师像个孩子一样在讲台上蹦蹦跳跳。
如果我们把生命再压缩千分之一，也就是短短的四十分钟，会发生什么？草叶和花叶会像山一样一成不变。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感知到的花开一瞬间，就像我们现在感知到大陆的地质变化一样。我们将无法看到兔子的移动、鹿的奔跑或青蛙的跳跃，因为它们太慢了！最多，就像我们推断那些遥远星球的运动一样，我们只能推断出鹿的脚步声。如果生命变得比这更慢呢？……我们甚至可能听到阳光的声音。那么，让我们假设相反的情况。比如，如果我们的脉搏慢一千倍会怎样？我们的寿命大约为 8 万年，而我们现在经历的 8 到 9 个小时将跨越一整年。’
法师低声嘟囔了几句。话音刚落，他的右手便燃起了一团火焰。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火球术。
然后，在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将见证冬雪融化，花草在大地上萌芽，枝叶生机勃勃，结出果实，然后万物再次枯萎。……昼夜分分秒秒地交替，太阳的光芒如箭般划过天空。如果我们让这本已慢了一千倍的生活再慢一千倍呢？……昼夜之别将彻底消失！太阳将如同一颗摇曳的余烬，我们能亲眼看到它在天空中移动。尊敬的伦巴第学子们，这是一种“法师视角”。我们眼前继续存在的一切都已完全融入时间。一切都被造物的洪流吞噬。存在、静止、永恒，都是因人类自身局限而产生的误解。一个完美无瑕的误解……一个美丽的幻影。
这场讲座给劳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切都是流动的。这种用简洁的论点阐述的思维方式与劳拉的人生相符。一个人的名誉、对他人的仇恨、怨恨、报复心以及爱，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生命中短暂的瞬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贵族对奴隶的骄傲，被称为国家的制度，甚至神殿的影响。一百年后行走在地球上的人类，将与今天的人类截然不同。
如果唯一确定的事实是万物的流动，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勇敢地面对最终的死亡。
劳拉就是这么认为的。
“哈。看看她的皮肤多柔软多细腻。闻闻。光是闻到味道我就兴奋了。”
“小姐，你的眼神可不是开玩笑的啊？我们也挺好奇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老板明明命令我们要适度，可是，嘿嘿，我们这帮混蛋，根本不懂适度是什么意思，毕竟没受过什么教育嘛。”
“不过有一件事我们确实知道怎么做。哈哈。以后我们会教你。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学生。”
被交给奴隶商人后，她每晚都以教育为名被折磨。她的贞操并非为了维持其商品价值而被夺走。然而，除此之外，她身体被各种折磨了。她惊讶地发现，身体竟然会那么痛苦。
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
劳拉觉得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贪婪有些滑稽。事实上，在一些“教育”课上，她确实笑过好几次。每次她笑，那些雇佣兵就会觉得她瞧不起他们，于是就对他们更加严厉。有一次，她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以为我会像小猫一样颤抖吗？你的努力白费了，农民。放弃你那些毫无意义的希望，只追求你生命中可以追求的东西。”
那一晚，她从黄昏到黎明都被骚扰。劳拉自然毫不在意。雇佣兵们也看出她并非普通的贵族小姐，一时兴起，特意雇了个女同性恋妓女来骚扰劳拉。他们故意让她和女同性恋搭档，偶尔还会叫同伴过来观看。在佣兵的世界里，“能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总是引人关注，所以王室小姐被女同性恋欺负的场景，自然备受赞誉。
尽管如此，劳拉依然态度坚定。
“哎呀，这个冷酷的贱人……”
“大贵族都是这样吗？混蛋。”
就算叫妓女，也只有她有所反应才会让人兴奋。雇佣兵们在坚不可摧的城墙前瑟瑟发抖。他们只是出于礼节上的最低限度的教育。男人压在她身上扭动臀部的画面，对劳拉来说，感觉很遥远。
一切都在流动。
“她出身贵族。劳拉·德·法尔内塞！一位受人尊敬的公爵女儿。”
劳拉的临时主人来访时，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镇定。然而，和主人一起上马车的人却让她感到不安。因为他的目光充满诱惑。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注视。感觉他仿佛在看她，却又仿佛没有。她有一种立刻放下好奇心的冲动。
“你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赦免？'
“我问的是你的目光。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目光。”
她相信对方也和她一样对她有兴趣。毕竟，他让她的主人暂时离开，是为了两人单独谈谈。然后，他间接地表达了想要拥有她的渴望。
“那么怎样才能成为你的主人呢？”
劳拉至今为止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人生哲学。因为她觉得这很麻烦，而且一旦说出来，又像是在宣传自己。她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妥。然而，对方问起她时，她却莫名其妙地想要回答。她被这种新的情感所吸引，略带兴奋地开口。或许是因为很久没和人说话了，所以她觉得挺开心的。
就在这时，男人的气息骤然变化。
“姑娘，你的心态还真是高尚啊。这么说来，谁也没有主人。从贵族到平民，人类都注定要灭亡，不是吗？”
他突然开始用非正式的语气说话，但劳拉并不介意。说到底，用正式的语言跟奴隶说话就比较奇怪了。他很可能是想巧妙地突然改变语气来给她压力。也有可能，他只是在她临时主人面前不知为何装模作样。这都无所谓。她没必要卷入这种精神上的争执。劳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这很幽默。
'正确的。'
你难道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自相矛盾吗？你明明说了自己是堂堂的主人，可如果按照你的逻辑，谁都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姑娘，你还不明白吗？我有个问题很难回答，你能回答的话就回答吧。
男人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你为什么现在不自杀？”
“……！”
女孩感觉脑袋被重重一击，大脑一片空白。期待从男人口中说出的话语，以及男人的反驳，还有男人反驳的反驳，所有的计划都化为泡影。
大脑一空白，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男人正注视着她。他的目光仿佛注视着什么极其可怜的东西。女孩感到羞耻。被卖为奴隶的那一刻，远比不上现在。不，甚至比不上现在！
她不肯接受男人的话语，而是决定以死取胜。她稍稍缓了缓，才咬下去，然而直到男人已经将手指伸进女孩嘴里，女孩才咬下，想要割断自己的舌头。
男人笑了她。
“所以你不得不深思熟虑，是吧，姑娘？”
“……！乌布！”
“孩子，你确信只有你自己才能掌控死亡，事实上，你需要花几分钟深思熟虑才能处理掉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我错了吗？”
她的嘴里充满了血腥味。那是男人手指上的血。他的手指肯定受了重伤，但他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错。你那所谓的伟大哲学，连几分钟都撑不住！我指的是那件你最终无法撼动的东西，那就是人的求生意志。这个世界远比你的哲学要复杂得多。难道你打算在不了解这些事情的情况下死去吗？仅仅因为你不想输给任何人？劳拉，我要带你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余部分！”
他的双眼闪着光芒，与那些雇佣兵的目光截然不同。
“你并非自己人生的主宰。你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亡呈献给神的祭司。迄今为止，你只是自愿成为奴隶而已。你视此为骄傲，轻视整个世界，所以一切都颠倒了！真有意思。难道这不让你笑吗？！一个小丑在我面前倒立着。”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响着。女孩感觉男人的话语仿佛要将她空虚的脑袋填满。他话语背后，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她逼入绝境。
“听我说。人的意识在某个时刻会从神变成人，最终沦为农夫。翻越山脉最快的方法，是从一座山峰走到另一座山峰。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迈开大步。可是，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方法吗？难道正确的答案不是干脆不爬山吗？主人和奴隶是两个极端，所以即使是奴隶，也会误以为头顶上的一切都在脚下。”
男人猛地摘下头巾。他的后脑勺上长着一只角。劳拉吓了一跳。这竟然是她只在文学作品里读到过的魔王的角。当女孩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时，恐惧感瞬间笼罩了她。这个人甚至连人类世界的君主都比不上。眼前的男人就是魔王！他仿佛亲眼所见，就在为女孩的未来铺路。
她并不害怕那样的未来，但男人的目光和声音却让她渐渐感到窒息。拒绝正式开口，直到最后，是她最后的自尊。无论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只剩下那一丝自尊的空壳。
“你会让自己就这么死去吗？还是现在就尝试掌控自己的人生？你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不要轻视魔王的提议！你必须决定是否要把你的智慧奉献给我！”
“足智多谋……？”
女孩气喘吁吁，只好勉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话音刚落，对方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伸出了右手。
你告诉我，人生不易。可为什么你早上骄傲自大，晚上却又认命？人生不易，但别在我面前表现出如此软弱！别再把失败伪装成胜利。去失败吧！去不断失败吧！只要你最终还能站立，那便是你的胜利！
一切都听起来闷闷不乐。她口干舌燥，喉咙发紧。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动。她感觉仿佛有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线绑在她身上，控制着她。然而，她的右手却没有再动，因为它已经没有力气了。对方见状，再次轻笑一声。
女孩从那永恒的笑声中明白了两句话。他会注视着她，他的名字叫丹塔利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