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站着一动不动。
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现在手里能有个东西摆弄就好了。我一时思绪混乱。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提起安德罗马留斯的事。而且，我也没听说过魔王之间会互相珍惜。
“那个混蛋又在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可以举行听证会什么的。”
“十级以上有权要求听证。”
“呃？真的吗？”
“虽然距离实际使用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派蒙，你竟然把某个流浪汉的死当成什么大事了……”
魔王们开始热烈的讨论。
思考。我必须思考。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得趁着他们争论的时候想个办法。几个魔王反对听证会，并非因为他们喜欢我，而是因为他们讨厌派蒙。他们亲自帮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个用稚嫩的语气抱怨的女人，大概是八阶魔王巴巴托斯，而那个小心翼翼地安抚众人的男人，大概是五阶魔王马巴斯。他们都是《地下城攻略》里的大人物。九阶派蒙代表着与人类关系相对友好的魔族，八阶巴巴托斯则属于对人类抱有绝对敌意的一方，五阶马巴斯则保持中立。性格上的差异，自然也会导致冲突。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派蒙就攻击我？我完全搞不懂。该死，我的智力值下降了，处理速度也比平时慢了。我脸部扭曲，拼命转动着脑袋上的螺栓。
“安德罗马利乌斯可能是派蒙派系的一员。”
那么，她这次试图举行听证会，是不是仅仅是为了向人们表明她对派系成员的珍惜？
“派蒙是那种在游戏中如此热衷政治的人吗？”
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不”的念头。
派蒙的言行举止阴险狡诈，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个变态角色。她甚至会伪装成人类，在人类的都市里猎杀男女。游戏中，派蒙和主角也是在这样的人类都市里初次相遇，而当她对主角投来一个暧昧的目光时，魔王的身份就暴露无遗了。
之后，派蒙就一直骚扰主角，因为他是第一个不被她美貌迷住的男人。她骚扰主角的方式也非同寻常，她会派出无数的怪物大军追击主角。
— 我已奄奄一息，您能不能给这位女士一个吻？
即便在弥留之际，她也依然没有停止对勇者的追求。勇者迅速思考了一下，最终屈服于少女泪眼婆娑的目光，吻上了派蒙。那是主角的初吻。尽管周围环绕着数十名后宫成员，但一位魔王却抢先获得了他的初吻。
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群玩家争论派蒙究竟是一位纯洁的处子之身女子，还是一条破烂的毛巾。然而，她不仅从未跌出前十女主角榜单，反而还积极要求开发者将她与劳拉·德·法尔内塞一起设定为攻略目标。
顺便说一句，我不喜欢派蒙。毕竟，她让我经历了两次Game Over。输给其他魔王后，你会立刻被干掉，但派蒙不一样，输给她后，她会把你关进密室囚禁变成奴隶。
“派蒙虽然是个变态，但她的原则很简单。”
简而言之，她是亲人类的。她喜欢人类，模仿人类，并努力保护人类。即使在魔族与人类关系逐渐恶化的时候，派蒙和其他几位魔王也始终没有进行无差别的屠杀。
即便是出于不想失去玩物这种极其自私的理由，她至少会在表面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身为魔王，享受杀戮的乐趣会玷污你的尊严”。明明爱惜自己到了可怕的程度，却在人前却表现得无比珍惜权威和尊严。总之，她是一位非常独特的魔王。
“另一方面，安德罗马利乌斯是个混蛋，他通常把人类当成昆虫来对待。”
我推断，安德罗马留斯加入派蒙阵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派蒙要求听证的理由显然另有目的，并非为了安德罗马留斯。换句话说——目标并非安德罗马留斯，而是我。
为什么？
“我曾经对派蒙怀有敌意吗？不可能有这种事。”
说到底，如果撇开我和安德洛马留斯的交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其他魔王。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问题应该不在于安德洛马留斯。说到底，我根本没法和派蒙扯上关系。我找不到答案。我感到很沮丧。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漆黑的海底挣扎着游过去一样。
“该死，我怎么会……”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东西包裹住了我的右手。
我惊讶地转过身去，发现拉皮斯正看着我。
“……”
她清澈而坚定的双眼默默地注视着我。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非凡的体验。这种感觉，人的一生大概也就五六次。我深知你此刻的感受，正因为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更清晰、更准确，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就是她眼神告诉我的。拉皮丝无需言语、表情、手势，就能将这一切传达给我。没有言语，就没有误解；没有表情，就没有夸张的情绪；没有手势，只有真诚。
我内心的绝望消失了。
唯有宁静。我心中涌起一种感激之情，就像遇到一个待我友善的人，内心和外表毫无二致的人时才会有的那种感激。魔王的能力，不只是能读懂别人的情绪，还能让他们与他人的情绪和谐一致。
“……”
我和拉皮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继续争论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对派蒙倾向的思考很滑稽。我之前的所有想法并没有消失。只是现在我能够从高处俯瞰这些想法了。
“没错。派蒙没有理由对我抱有敌意。”
我笑了。这显而易见。我只做过一次值得注意的事。如果把那件事和派蒙的性格联系起来，就很容易理解她为什么会用安德罗马留斯作为借口来向我施压了。
魔王们的激烈讨论渐渐结束，五级魔王马巴斯低声开口道。
“我是在座各位中级别最高的。我认为由我来处理听证会应该没问题。我担心如果由级别较低的人来处理，可能会有偏见。”
他看了一眼肯库斯卡商会的伊瓦尔。伊瓦尔鞠躬致歉。伊瓦尔是最初的主人。马巴斯正在责备他没能安抚其他魔王。
但我有不同的想法。
“ 公司很可能是故意袖手旁观。”
我悄悄地向拉皮斯问了一个问题。
“派蒙也是肯库斯卡商行的顾客，对吧？”
“是的。托克尔是公司最高管理层之一，负责照看她。丹塔利安爵士，您也见过他一次。”
“那个老妖精，嗯。”
一个多月前，那个哥布林突然冒出来跟我谈论瘟疫。他是派蒙的负责人吧？没想到，就因为我拒绝在拉碧丝不在的情况下跟他讨论任何事，他就这么反击我。
马巴斯走到舞厅中央。
“九级，毁灭魔王派蒙的听证请求已获接受。我，五级，支配魔王马巴斯，已确认此事。当事人是七十一级，千面魔王丹塔利亚。”
他看着我。这大概意味着我也得上前一步。我遗憾地放开拉皮斯的手，迈着略带紧张却又漫不经心的步伐走了出去。我能感觉到拉皮斯身后传来的担忧。“拉皮斯，你不用担心。”
“我从来没有不忠实地玩过《地下城攻击》以至于被某个NPC打败过。”
玛巴斯站在我和派蒙中间，我站起身，面对着派蒙。派蒙正带着一丝变态的笑容看着我，但我毫不在意，也对她报以微笑。
派蒙有权质询但他林，但他林也有权回答派蒙的问题。考虑到今天是瓦尔帕吉斯之夜，我将缩短听证会时间。因此，双方应避免冗长的发言，并立即进行问答。我们将通过我们长期以来的投票传统来决定哪一方是正确的。
遍布舞厅的魔王们缓缓聚集起来，他们如同观看拳击比赛的观众般，来到我们身旁，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来回打量我们。
“首先，我赋予提出此次听证请求的派蒙质询权。请说，派蒙。”
“非常感谢您听取这位女士的请求。”
派蒙用愉悦的目光环顾着房间。看来她撒娇是她的习惯。我听到右边八级巴巴托斯用恼怒的声音说着“真是个混蛋”。我这才意识到，只有十级以上的魔王才会大声说话。十级以下的魔王都闭口不谈。
这大概就体现出他们有多厉害了。我眼前的这个人也一样。
“我希望首先查明事实。”
派蒙的笑容是冲着我而来的。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笑意盈盈的眼眸中隐藏的敌意。
“但丁，九天前你杀死了72级魔王安德洛马留斯。是这样吗？”
“是的。”
我平静地点点头。
“明知道他也是魔王，你还是杀了他。对吧？”
“这也是正确的。”
“所以，你故意杀害了一位魔王。尽管你自己就是魔王。对于所有来参加瓦尔帕吉斯之夜的人来说，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魔王是一个地狱般的角色。”
派蒙再次环顾房间。
“我不想在这里重复那种‘人人都只有一个性格’的论调。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们内心里有太多‘我’。别人的情绪不断与我们自己的情绪交织，让我们难以分辨哪些是你的，哪些不是你的。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让我们魔王能够坚定地称之为‘我’的东西————”
舞厅里一片寂静。
“所以，我们也没有可以随意称呼‘你们’的人。我们唯一能用的人称代词，就是‘我们’。这是魔王的宿命。这位小姐认为，这是我们作为成为魔王的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像我们一样的其他魔王。”
她夸张地张开双臂。这个姿势对她来说似乎很自然。从她的举动来看，她似乎非常习惯演讲。
“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我们必须时刻用心分辨自己的情绪是否属于我们，但至少，当我们和另一个魔王在一起时，我们不必有这样的顾虑。和其他魔王在一起，我们感觉自己就像普通人一样，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思考自己想要思考的事情。只有彼此相处，我们才能感受到‘我们自己’。这就是魔王们如此珍贵的原因。”
派蒙加强了语气。
我们或许会彼此对抗、敌视、争斗，但我们也彼此认可。我们别无选择。毕竟，世上只有我们七十二人。没错。即使在魔王中，安德洛马留斯也完全是废物。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人试图杀死安德洛马留斯。这很正常！他不是和我们一样，肩负着同样使命，被赋予这个世界的魔王吗？
她放下手臂，静静地瞪着我。她不再掩饰敌意，而是当众谴责我。
然而，但他林却毫不犹豫地击杀了安德洛马留斯。这位女士不禁心生疑虑。他真的是像我们一样的魔王吗？另一个魔王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杀死另一个魔王？这位女士并非质疑但他林个人。作为七十二魔王的代表，我质疑此人是否有资格成为魔王。
就连最细微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在众人屏住呼吸注视着我们的时候，派蒙坚定地说道：
“这位女士建议我们将但他林关进永冻之地的监狱里三百年。”
***
